景安之刚想逗她,听到一句“安之”,从厕所出来的路惟炫在门口叫他。
“说。”景安之没起身。
路惟炫看了姜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我去个厕所。”还没起身,就被景安之用手拦住。
“不用瞒着她,你直说。”
路惟炫眼神古怪,犹豫下还是听景安之的话:“赵子潮出来了,他们一群人在隔壁。”
景安之还没回话,姜喑先开口:“职高那个赵子潮?”
得,这下全桌人都眼神古怪了。
赵子潮是职高老大,跟景安之是死敌。这两年职高和新高所有的打架事件都能扯到两人身上。彼此也是日常交手、互有胜负。
就在半个月前,赵子潮带着职高五六个人阴了景安之一次,一群人堵在个废弃院,带着家伙打景安之一个。事后新高进行了大规模的反击,直接把赵子潮拎去了看守所。
寻衅滋事十五天,按时间今天确实该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能在这碰见。
不过这都不是景安之在意的,他只是把目光转到姜喑身上,颇玩味地问:“认识啊?”
姜喑点点头,实话实说:“吃过两次饭。”
还吃过饭,还不止一次。
景安之的表情立即切换,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手里没吃完的烤串丢桌上,起身便问:“他在哪桌?”
路惟炫觉得此刻的景安之状态有点不对,赶忙说:“你别冲动,今儿他们就是单纯聚聚,你……”
话还没说完,景爷破门而出。
姜喑感觉他情绪太不稳定了,问了路惟炫一句:“他经常这样?”
路惟炫心里也是无语,喑姐你也不是个纯情小姑娘了,景安之今天为什么反常你真不知道吗?!
……
“潮哥,十五天留学,重出江湖又是一条好汉!”
场内烟雾满天,对赵子潮的追捧声络绎不绝。他高居主桌,古铜色的身材魁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右臂一道刀痕清晰可见,脚踩在餐桌上,笑容混浊。
“景安之最近干什么呢?”
赵子潮初出囹圄,最惦记的当然还是一手送他进去的宿敌。
新高和职高各有眼线,都是一个圈子混的,对彼此动态也了如指掌。一人答了句:“挺老实,半个月一场架没打,还天天按时到校。”
另一人接上话茬:“毕竟上高三了,他可能也想听听课考个大学吧。”
这确是人之常情,只是赵子潮听完这话后不屑地讥笑起来:“他想考大学?就他那点破烂分能上哪个大学?”
偏偏有个没眼力见的插了句话:“他不是文科底子好吗?”
只一句话,赵子潮身前的餐具就被他一扫粉碎。
他的笑从混浊变为了狰狞,眯住一双吊三角眼说:“文科底子好?他去上大学?他景安之想离开就离开?只要老子还在这一天,他就别想干干净净地从莓城走出去!”
真正的恶人,是长在烂泥里,足以污染一整片海洋的。
从最一开始,赵子潮就已经盯死了景安之的前程。他自己昏暗腐朽不要紧,但一定要把景安之拉下来。
凭什么同样处在这个井底,他就显得那么不染尘埃高高在上?凭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会脱离这里,走向熠熠生辉的未来?
赵子潮偏要拖死他,把他锢死在莓城这滩烂圈子里,一寸寸捏碎他的傲骨,看他一点发腐发臭。
只是赵子潮还没想完,就被一道冷冽声音打断。
“赵子潮,你今天不该来这儿的。”
景安之孤身一人,插着兜进来,明明是装逼到极致的动作,在场众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哪个出去也是学校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吧,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景安之这样的疯子?半个月前那场暗打,双方实力够悬殊的了吧?几个人按景安之一个都费劲,他力气大得骇人,被踩住头还能挣扎着咬破赵子潮的脚踝,一人压得整座职高不敢抬头。
赵子潮看见景安之进来,立马变了颜色,恶问:“谁告诉你消息的?”
景安之冷笑一句:“没人。你命里欠打,我刚好也在这吃饭。”
赵子潮不确定地试探一句:“就你一个?”
话音刚落,任蔚等人就抄着家伙跑了进来。
双方人数旗鼓相当,叫骂声不停,但为首的两人没动,便没发生暴力事件。
姜喑是最后迟迟进来的,她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手里还用牙签捏着块西瓜吃,见自己似乎成为了双方焦点,她嘟嘟嘴:“你们继续,我路过。”
赵子潮显然认出了她:“姜喑?你怎么跟新高混在了一起!”
姜喑无奈耸耸肩:“我老子让我转到新高读,我当然就跟新高的人玩了。”
听明白了,赵子潮眼里染上层带欲.望的嘲讽:“那你换凯子的速度还真快!景安之和任蔚身边没近过姑娘,那你就是跟路惟炫搞对象了?”
路惟炫听到这儿急了:“赵子潮我跟你妈搞对象呢!”
赵子潮也不顾他侮辱,只是盯着姜喑:“姜喑,你跟新高的人走这么近,同哥不会开心吧!”
能被赵子潮叫一声“同哥”的,莓城只有一人。就是一中现在的老大,佘同。
佘同是复读生,比景安之和赵子潮他们年龄都大,扛了一中两年多,是这一届学校混混中当之无愧的老大,连景安之都不愿意轻易触他锋芒。
之所以用佘同威胁姜喑,是因为赵子潮知道姜喑在一中时曾和佘同谈过对象。因为她太漂亮,所以佘同甘愿哄着她,在一块玩了段时间,没亲没抱,只是明里暗里表示:姜喑就是自己的禁脔,别人不能动。
赵子潮的意思,景安之和路惟炫两人一瞬间心领神会,心中都波澜起伏开,景安之更是躁郁难忍,心乱如麻。
姜喑在圈里玩的久了,行事大气,基本没什么忌讳,别人说什么浑话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掀过。佘同是极少的,会让她感觉到不舒服的点。
两人间发生过极不愉快的过往,但事后佘同依然在人前对她表现得恩爱,以爱为名让旁人艳羡,暗里却时时监控她的动态,这种反差不仅令姜喑恶心,更令她恐惧。
佘同这种人,太脏太乱,她必须要尽快脱身,而这也是她未跟林逢绪、曲筱等人提起的,选择转学新高的隐秘原因之一。
所以在赵子潮说出“佘同”这个名字后,姜喑慵懒美颜立马冷下来,她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拿了桌上一瓶啤酒就冲赵子潮头上砸去。
他瞳孔放大,快速躲开,但仍被撒了一身酒水,嘴里骂骂咧咧。
第二瓶。
姜喑扬起手,被身后的景安之拦住:“行了,你一边歇着,看他不爽,景爷给你收拾。”
包间内,气氛剑拔弩张。
姜喑被赵子潮扰得今天兴致全无,加上她这几天也把景安之脾气摸了个大概,知道他比自己还易怒,也怕他惹出什么事。于是听话放下啤酒,只说了句:“景安之,陪我出去走走。”
景安之闻言一动,和路惟炫眼神交汇,后者点头示意:“我善后。”
姜喑头也没回这场乱局,景安之紧随其后,两人出了烧烤店,就顺着这条老街沉默地走。
她在前,他在后。
她低着头,他目光落在他身上,脚印小心避开她的影子。
“有烟么。”
景安之拉出自己的一根万宝路,又挡风帮姜喑点上,第一缕白丝飘进他的眼中。
她又脱了校服,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吊带,锁骨白皙得冰冷,明明骨架瘦小,却能撑住九头蛇的魔鬼身材。
他接过校服,眼眶微微泛红。
“我特意把你叫出来,怕你敛不住情绪。”
“刚才的局面,好像是你更失控。”
难怪路惟炫对任蔚说,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姜喑没反驳,猛吸了一口,又问:“不问什么?”
景安之性格虽然偏执但也通透,所以矛盾才成为了他神秘魅力的集点。听到姜喑此言,他只是宽慰:“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于是姜喑一边向前走,一边讲故事。
第8章 Jing Anzhi
“在一中的时候,我朋友挺多的。”
“曲筱是我闺蜜,但我身边的闺蜜能用斤做单位计量,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其实就是清醒。她虽然也时常陪我们玩,一起喝酒泡吧,但只有她不乱和其他男生乱搞暧昧关系,而且玩的同时也不忘学业,这不,考进了你们新高A班。”
“我不一样。我自制力差,也没她那做老师的父母指引,父亲深陷名利场,母亲早逝,从小就野惯了,早早混在酒吧、网吧那种地方,交际了好一帮狐朋狗友。对,我一直都知道那些人是狐朋狗友,可也没办法,心理得不到慰藉,日日放纵的生活,的确令人上瘾。”
姜喑边说边走,景安之手上披着她的校服外套,什么也没说,只是听。
“你说一中一共就那么大,玩着玩着大家就都认识了。佘同是一中公认的大哥,连你们新高和职高办事都找他。别管学习好坏的,都以认识他为荣。我这么爱玩的人,当然忍不住想见一下。”
景安之虽然未与佘同深交,却也在一张餐桌上见过几次,他给景安之的感觉就是:虚伪、嗜暴,兼顾了景安之和赵子潮的缺陷。
“然后在别人刻意的撮合下,我俩就慢慢发展成了一种暧昧的关系。他也是情场老手了,在床上睡过的姑娘都得两位数了吧。你能想到的,什么操场告白啊、送早餐啊、生日礼物啊,他信手拈来。反正是他主动花钱,我也乐得享受他盛名下的光环,我俩就一直这么尴尬地处在一块,即使当时我知道他在职高还有个对象。”
姜喑话说得直白,景安之呼吸却不再淡定,藏在口袋中的手握成拳,攥得指关节泛白。但他依旧没有开口,留给姜喑足够的尊重。
“但是,我没传闻说的那么随便。景安之,不管你信不信,这些话我没刻意对别人解释过。了解我的像曲筱他们自然相信我,不了解我的说几句‘破鞋’‘公交’我也不痛不痒。我到现在,没让任何一个异性碰过身体,因为我恶心女人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一个不确定的男人身上。”
母亲的阴影历历在目,姜喑话说得尖锐,表情却安之若素,这本就是她的三观,或许和表现出的行为有些矛盾,但这正是她与其他女生不同的地方。
“包括佘同在内,我连亲都没让他亲过。他玩得随便,我却看不上那种行为。他虽然面上不急,但久而久之也在背地里跟我闹过几次气,他闹气我就分,事后还是他主动跑回来。”
“但是……去年冬天出了意外。”
……
景安之第一次开口,顺便吐出口重重浊气:“他强迫你了?”
这一秒姜喑心里突然有种预感,只要她点点头,景安之就可以为了她对抗全世界。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只是如今年少,没人教过她什么是爱。
……
“你别这样。”姜喑笑了声,缓解气氛。
“过程确实就像烂俗电影里一样,佘同喝多了非拉着我,但我身边当时有人,我爸的一个助理,他学过跆拳道哎,就成功帮我拦住了佘同那个混蛋。而且事后呢,我爸的身份也公之于众,他也就没敢怎么动我,只是时不时还表达着他那恶心的爱意,令人作呕。”
景安之抬了抬眉:“你爸的身份?”
姜喑忽然想起景安之的母亲,她顿了顿,含糊过去:“不提他,他其实是个和佘同如出一辙的烂人,反正你就知道我妈早逝,但现在他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学同学做媳妇就行了。”
信息量不小,景安之点头理解,没再追问。
“就这些啦!再后来因为家里安排,我就转了学。”
姜喑说完,深深呼吸一口,压在自己心底、从未完完整整跟人提起的过去今天得到了彻底倾诉,她直觉得浑身都放松,只轻轻一跃就可以触摸云朵。
她回了头,看着景安之露出一个明艳笑容。要不说这姑娘有魅力呢!素日里,像风情妖冶的罂粟,祸国殃民;生气时,又似北极冻原的玫瑰,冷艳带刺;略微纯情点,就成了保加利亚的牡丹,倾国倾城。
“景安之,我都没见过你笑。”姜喑忽然提出一个要求。
“你笑笑嘛!好不好!”
景安之觉得自己经常在她面前笑啊,后来仔细一想,自己似乎都是在她看不到的身后偷笑。
怎么搞得这么心虚?
“哪有你这要求啊?予以驳回。”景安之如是说着,嘴角却逐渐清晰起一撇弧度,浅浅淡淡,就像万年冰山淌下一滩清泉,缓缓潺潺,静而不寒。
给姜喑看痴了。
“喑姐风月老手,还能被我迷死啊?”
景安之把校服外套扔给姜喑,她向前跑两步接下,还是不忘劝景安之:“真的,你就别再惹事找赵子潮麻烦了。”
景安之耸耸肩:“看他表现。”
两人一同返回烧烤店时,已然皓月清凉。路惟炫等人继续吃吃喝喝起来,没想到两人会折返。
“赵子潮呢?”
“赶跑了,你走后我们就只动了一个嘴欠的逼,剩下没打起来。”
景安之低声问:“赵子潮吃得下这份亏?”
路惟炫凑在他耳边:“他这次什么也没说,但看意思,好像是去找佘同了。”
这确实是个头疼的点,毕竟这几年佘同在莓城学生圈里扎得太深,谁都卖他一个面子。加上景安之新起来不久,好多老油子都不服气,几伙人聚一起,他们有些腹背受敌。
“找吧!你帮我盯着点,最好所有人都一趟解决清,也省了以后的麻烦。”
虽然未遂,但佘同强迫姜喑的事还是在景安之心里扎下了一根刺,不解决佘同,他不放心。
路惟炫无所谓啊,跟着景爷干就是了,他们哪个都是货真价实打出来的,不怕事。
“你跟喑姐?”
“赵子潮他们太聒噪,我们出去散个心。”说罢,景安之重新入座,举起啤酒示意大家干一个。
十几瓶啤酒碰撞在一起,噼哩当啷响,景安之憋足劲放开嗓子,吹了一瓶,氛围瞬间热闹起来。
姜喑陪在景安之旁边,两人挡了一轮酒,他似乎酒量极好,怎么灌都不醉。但她一口气喝了一打,再女中豪杰脑袋也有些醉醺醺的了,这时任蔚又举起杯:“喑姐,第一次,吃的就是大排档,见谅啊!”
姜喑逞强,却听到一声碰撞声提前。
景安之并没看她,却替她挡了任蔚的酒。
“行了,人毕竟是姑娘,再能喝也抵不住你们这么劝,今天到此为止。”话毕,景安之连喝两瓶,他的和姜喑的。
众人明白意思了,今天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留给景爷和姜喑姐单独相处。
“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