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今天有人接我,我也不回曲筱家。”
曲筱因为高三学业,就在离新高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出租屋,姜喑开学这一周一直寄宿在她家,但总不能一直住人家那里。况且曲筱晚上需要熬夜复习,她喝得宿醉还带着一身烧烤气味,也影响她。
所以姜喑让林逢绪帮忙物色了一间房,小三室一百平方米,距离和环境都不错。她去看过一趟,刚和林逢绪发微信,今晚就入住。
景安之微皱眉:“谁接?”
“啊,他——”
姜喑正在想怎么解释时,林逢绪的奥迪适时到位,白色的外型在深夜中显得流畅。
他下车,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高干风,一袭白色衬衫,与景安之的黑色T恤形成鲜明对比。
景安之微眯双眼,没说话。
“林哥,呐,这就是景安之,路惟炫,任蔚。”
姜喑信任林逢绪,便将几人逐渐对林逢绪介绍。
路惟炫向来好脾气,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表情。任蔚伸出手示意,又害怕林逢绪嫌弃自己,谁知他却大大方方握手,点头微笑。
只一个动作,就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好感。也难怪姜甄说,他就是走仕途的天才。
最后留到景安之。
他没赔笑,也没握手,只冷冷望着林逢绪,神色倨傲,全然没有刚才半分柔情。
“哎呀,景安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会跆拳道的哥哥。”
景安之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高冷依旧,像个用醋浇灌而成的石雕。
姜喑抚额,这哥们情绪还真是不稳定。她就在旁跟林逢绪解释:“我朋友,他今天有点喝多了。”
“谁喝多了?”这次景安之听到了。
他走近,林逢绪的无框眼镜反射出一丝寒芒,主动伸出手:“你好,林逢绪。”
他的手落在半空,夜色氤氲,难抵双方隐晦敌意。
一个是一中建校六十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理科状元。
一个是新高当之无愧的老大,文科天才。
似乎是宿敌?
林逢绪向来信奉与人为善,多条朋友多条路,再不济也要维持面子上的平和。如景安之这般冷漠逼人到有些不谙世事的,真没有。
连路惟炫都被当下的修罗场搞得头大,兄弟们谁都不觉得景安之会退让。
谁知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姜喑,淡淡留了一句:“到家了发个微信。”
第9章 Jiang Yin
“看来你跟景安之处的关系确实不错。”
姜喑正在后座玩手机,跟曲筱吐槽景安之的喜怒无常,突然听到林逢绪开口,有些茫然。
“什么啊!他有病!”
姜喑本来以为两人怎么也算朋友了吧,没想到景安之这么不给面子。
她似乎没把两人的关系向感情方面想,林逢绪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禁笑道:“他挺在乎你的,之前没听说过景安之对哪个女生这样照顾。”
姜喑听懂了潜台词,试探性地问:“林哥,你关注过景安之?”
林逢绪也没遮掩,点点头说:“嗯,我其实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而且最近你爸也托我收集他的一些资料。”
姜喑简短评价:“画蛇添足。”
林逢绪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景安之”这个名字,是在三年前。
那年他刚大学毕业,因为母亲病重,放弃了跨国公司的offer与保研留学的机会,毅然回莓城考了一个公务员,但因为能力和学历都极为突出,破格提拔到姜甄身边。
他在一中的班主任,被挖到了新高做校长,年近花甲的老者皮肤褶皱,脸上被岁月雕刻成起伏的沟壑,内蕴智慧的光芒。林逢绪回校演讲,在办公室与他闲聊,而景安之的照片就摆在老校长的办公桌上。
那时的景安之戾气还没有现在这样深重,只是浓眉处已呈隐约断势,林逢绪不经意看了一眼,夸赞一句:“好帅的小伙子!”
随后就听到了老校长对他极高的评价。
“你说这个小伙子啊?哈哈,这可是个难搞的刺头啊,今年高一刚入学的新生,就和高三那些老油子打架,一个人打四个还赢了,学校都不知道怎么处分。”
林逢绪说:“既然是年纪小,那就从轻处理嘛,不过也要适当予以警告,不能助长他的跋扈气焰。”
老校长听完摆摆手:“这是对付寻常人的最佳方案,但对他不行。这孩子不一般,家庭关系极度破碎,本来是个天然的好苗子,硬被他的父母影响误入歧途。我记得你当年中考,数学和理综成绩加一起是235分,到现在还是莓城记录。而这孩子呢,则是文科奇才,中考交了三科白卷,只写了语文和文综,222,身上还有好几个全国级的征文竞赛荣誉,是我亲自招进来的。”
文科222,这个成绩也足够自傲了,只不过林逢绪是天之骄子,也不甚在意,还是坚持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应该秉持一定的公正。
老校长也赞同他的观点,于是乎景安之就收获了高中生涯第一个记过处理,但同时老校长也送了林逢绪一本作文选,是景安之的获奖征文合集。
那本用平价A4纸打印的作文选已经留在林逢绪老家落了灰,但有一句话被林逢绪用钢笔写在便签上,随身携带。
“皮肉的痛苦源于敏感的情绪,敏感的情绪源于放空的想法,人活在每一瞬间的切肤之痛中,放弃思考就放弃了痛苦,但放弃思考也放弃了生命。”
这句让林逢绪倒背如流甚至引以为座右铭的话,让他某种程度上理解了这个躁郁交织、矛盾异常的少年。
同样的一句话,读者读来通透,作者写来却痛苦。
景安之也因这句话,成为了林逢绪一直铭记于心的同龄人。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景安之会和姜喑碰上。
两团相似的火焰相逢,结局不是扑灭,就是燃得更盛。
林逢绪想到这,车已经停在了公寓下面。
他事先已经帮姜喑把行李安置在新家,为此还特意请了一天假,这让姜喑很愧疚,她总觉得自己欠他太多,因为更清楚,林逢绪所做的这一切,绝不是因为姜甄。
“谢谢你,林哥。”
林逢绪微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啊,房子没收拾,显得我邋遢,但这个给你!”
林逢绪伸手接过,没想到竟然是公寓的备用钥匙,上面环着一个他大头贴做成的钥匙扣。
难怪上周她微信突然要他的自拍照。
“行了,我家就是你家,林哥,你帮我的忙,我肯定会还你。”
林逢绪无奈:“你不用还。”
“晚安,林哥!哦对,我给景安之回个电话。”
姜喑边应付林逢绪,边拿出手机跟景安之打电话。
林逢绪见此,也就没再打扰,收了钥匙握在掌心暖了暖,转身下楼。
“到家了?”接通电话,景安之音色显得低哑,可能是长久被烟酒浸泡的缘故。
“嗯,还在喝酒?”
“没,点了根烟。”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打火机划过的声音。
“你小子少抽点吧,你看今天晚上,都给你抽得神志不清了!”姜喑想到今晚最后景安之的表现,还是冒火。
“老子清得很!”景安之嗤笑,他只是单纯看林逢绪不爽。
“你明天上午好好休息,下午记得回校排练,必须把歌给我选好!”
景安之心里总被今晚姜喑和林逢绪的默契梗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语气也不咋善,透着股赌气的傲劲儿:“选歌多俗啊,老子自己写。”
姜喑闻言一惊,心想这就是文化人的牛逼吗?
景安之又来了一句:“你微信给我链接过的那首歌,我填词,给我一天时间,后天晚上零点给你终稿。”
景安之最初从家里时,身上一分钱没有,他自尊心又强,不肯靠路惟炫和任蔚的接济过日子。于是便做起了帮网络歌手写歌词的兼职,他文学功底厚,写起烂俗的情爱歌词来信手捏来,一天能写好几首,现在虽然很少接触了,但对文字的敏锐依旧,其实他也蛮期待,时隔三年重写填词,自己能精进到哪一步。
姜喑“啧”“啧”两声,“景爷好厉害啊!”
“喂。”景安之还是没忍住。
“那个接你的……就是你哥?”
姜喑如实回答:“他是我爸的秘书,我爸忙的时候就是他经常照顾我,一来二去我就叫他林哥了。”
“佘同那次……就是他救你?”
“对对,所以我总觉得亏欠他,但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他。”
“嗯,挂了。”姜喑还没说完,景安之就挂断电话。
平静几秒,他突然发狂,将桌子上的水杯扔出,玻璃碎一地。
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深重,瞳孔血丝密布,周遭泛红,他又疯魔似地拿拳在墙上砸了几下,顺墙倒下。
很长时间,他已没有进入这种压抑癫狂的状态。
景安之有躁郁症,这件事路惟炫知道,任蔚知道,余虞也知道。但姜喑不知道,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妈也不知道。
病如其名,最初发觉自己情绪不受控制是在高一下半学期,那是他最浑浑噩噩的日子。整日打架、酗酒、玩命的抽烟,校服上血迹几乎没有消失过,暴躁易怒,不计后果,混蛋得要死。
但每晚热闹完以后,一群人各回各家,剩景安之孑然一身返回那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后,巨大的忏悔与压抑感又会吞没这个少年。无数个黑夜,无数次半夜惊醒,恢宏的黑色中只余一滴尼古丁的红光,饮鸩止渴,撑着景安之熬到现在。
在偶然一次路惟炫的提示下,景安之约了一位心理咨询师。
余虞。
他看了许多个心理医生,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景安之的戒备心太重,加上心结深种,常规的心理治疗手段毫无进展,辗转数家以后,路惟炫帮他约到了余虞。
余虞很懂年轻人的心理,可能因为她自身年龄也不大。总之无论过程如何,景安之接受了余虞,让她做自己的心理医生。她也认真负责地帮助景安之自救,让他从深渊的最底部慢慢爬到如今的半山腰。
景安之原以为自己已经快痊愈了,但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又失控。
因为姜喑。
景安之甚至不敢走进自己的内心去面对这段感情。
从前写作写到一个男生思慕一个女生时,景安之写了八个字:微末灰蚁,岂敢摘星?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景安之刷完了姜喑的全部作品,事后时间不长的相处,他又一次一次,认识她更加深刻。
她生活的环境或许没他那样极端恶劣,但也绝对说不上幸福。
但她是在泥潭里都娇艳盛开的玫瑰花,她比他乐观,也比他自信,在社交平台大大方方分享自己的美貌,遇见不尊重女性的键盘侠也能毫不留情下场撕人。
她身上总有向阳而生的能力,是他人生里可望而不可即的魅力。
他不敢喜欢她,他试图用极致的理性说服自己远离她,但她离自己稍微远一点,他又躁狂得要命。
上一次这样无力,还是知道父母离婚的时候。
上一次他选择了堕落,这一次呢?
抽屉里有把壁纸刀,曾经亲吻过景安之的皮肤,如今冷寂多年,被他重新拿起。
红色点缀腕臂,渲出一朵诡谲蝴蝶。
他挣扎到电脑旁,打下第一行歌词。
“曾经我也想过抓住栏杆/黑色情绪汇成海滩黏稠日光表面/骄热熬成阵热浪心室枯萎一朵花/烧焦白鸽羽毛坠溺在昨天”
第10章 Jing Anzhi
“你这是做什么刮出的伤?”
诊所里的护士一边包扎,一边心疼地责备景安之,这么帅的男孩儿,连手腕都显得清冷英俊,却被道道腥红的疤痕破损了美感。
“不小心受的伤,不碍事。”
景安之精神还有些颓困,许是昨晚疯狂写歌词一气呵成,睡了没几个小时的原因。他简略回答护士的话,一边跟余虞请了个假。
“老师,受了点伤,下午再去学校。”
余虞语气关怀:“你又跟别人打架来?”
景安之笑着揭过:“您别脑补,这次真的就是单纯意外,而且伤也不严重,下午就能返校。”
余虞听到他语气诚恳,半信半疑地答应了下来,景安之长呼一口气,甩了甩被包扎好的手臂,又被小护士警告:“哎,你这两天尽量少活动这条手!”
景安之当然不会听,但他还是礼貌说了句谢谢。
回家后电脑屏幕依然闪烁,景安之又看了两遍歌词,修改了几个字眼,最后一敲鼠标定了终稿。
痛苦催生艺术,这句话景安之深信不疑。
《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本就是写给心理疾病受众的救赎歌曲,景安之填的这版词,也是以一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为视角展开,由最初的无尽绝望、渴望一了百了到中期的挣扎与嘶吼,再到结尾以旁人的称谓给予鼓励,升华出爱与希望的主题。秋田弘编曲宿命而辉煌,中岛美嘉的原唱充沛而轻盈,他填的词,自然也不能落了俗笔。
搞定一切已近中午,景安之抬了抬手腕,没什么大事,于是作死地出门买了趟菜,回家钻进了厨房,一边游刃有余地准备午饭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住电话,呼叫路惟炫。
“喂?安之?”
“嗯,你中午回趟新高,去找任蔚和姜喑,然后叫他们来我这儿吃饭。”
“啊?你没在学校?你自己过来不就行了吗?”
“想喝西湖牛肉羹了吗?”
景安之说完这句话,路惟炫秒懂。
炫儿爷有三个爱好:泡妞、做游戏、喝西湖牛肉羹。
泡妞是因为他天生犯贱,做游戏是他的梦想,为了这个目标路惟炫高三直接申请了居家自学,鼓捣游戏。而西湖牛肉羹就纯纯是景安之惯的。
景安之从小自己养活自己,父母都忙,锻就了他远超同龄人的生活自理能力,下厨不在话下,而且炒菜味道极佳,有阵子路惟炫和任蔚酒都不去喝,就窝在景安之的出租屋等他投喂。景安之的厨艺中,又有一道拿手绝活就是西湖牛肉羹,风味醇正,清香不腻,是路惟炫挚爱。
但景安之近年很少亲自下厨,宁可将就烧烤店的油腻砂锅也懒得动手做美食,路惟炫一直深以遗憾,听到他难得要开刀,他立马精神,骑上电瓶车就奔去新高。
“姜喑,任蔚,景爷亲自下厨,叫我们中午去他那里吃。”
“卧槽!走!”本来还昏昏欲睡的任蔚瞬间精神抖擞,拉起女孩的手就往外走。
只不过这个女孩不是姜喑,而且崔妍。
“蔚子,你……”
反应过来,崔妍尴尬笑笑,任蔚脸皮厚,说:“哈哈,我搞对象了,现在就安之一个人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