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蹙着眉头走近，把她纳入伞下，“你可以在里面等我。”
便利店里有一排白色桌椅，供顾客进食，店内明亮干净，看起来会温暖得多。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我站在门口应该会显眼些。”
“你当我傻还是——”
陆屿没说完，因为应雪正抬起手，把他朝她倾斜的伞柄扶正，她明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认真道，“雨水淋到你肩头了。”
陆屿忽地笑了一下，极轻极浅，却又难得真切，猝不及防地一把将她拽过来，搂住她的肩头，往怀里紧了紧，轻描淡写地看向前方重重雨幕。
“那就躲进来一点。”
“……”
应雪微微睁大眼睛，被他带着走，恍惚间身上都沾染了陆屿独有的味道，像是冰冷的雨林里，潮湿的风的气息。
钟延把车开到了最近的停车点，暴雨依旧将两人彻底淋透，应雪上车的时候，裙摆沉沉地往下坠，衣服更是湿哒哒地紧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陆屿拿了条干净毛巾，搭在她脑袋上。
应雪闷声不说话，默默地擦着头发。
尽管没有对话，小小的互动却显得分外默契，钟延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鬼使神差地问:“要不去陆宅？那里比较近，能洗澡换个衣服什么的。”
车内安静下来。
陆屿朝前方投去不含意味的一眼，又偏头看去。
应雪顶着毛巾，头发因摩擦过变得乱蓬蓬的，露出一张怔然而无辜的脸，下意识问:“远吗？”
钟延:“离这里四公里，十多分钟就能到。”
那确实蛮近的，应雪默默想，主要是身上太黏糊了。
“你怎么想？”陆屿问。
陆屿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是在雨中替她挡去的，他发尾微湿，乌黑眼婕上缀着一点晶莹，垂眸望过来的目光沉静无比，仿佛在问她，去吗？
应雪垂下眼，咬了咬下唇，殷红的唇瓣被她咬得发白，却又不肯吱声。
陆屿轻笑，抬手拨了一下她通红的耳垂，头也不回地吩咐，“去陆宅。”
骤雨狂风中，汽车穿过厚重的雨幕，进入一扇古朴锻金的大门，驶向幽静园林的深处，栋栋别墅灯火璀璨，浩然盛大。
到地方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小了，曲水竹林在暗沉的茫茫夜色中沉寂。
踏入玄关的刹那，应雪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没别的，这栋房子太大了，电视剧里的豪华庄园都比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客厅内部的装潢、摆设无一不精致到极点，低调的灰白配色间，是要高额的金钱才足以俘获的艺术感。
应雪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直到她看到了地毯中央站着的那个女人。
绝美、高贵，都不足以形容应雪此刻的感受。
女人浑身仿佛透着光华，一丝一毫的完美无瑕，穿着为她量身定做的鱼尾裙，神态间是习以为常的冷艳和倨傲。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走了。”
宋绮将包随手丢进沙发里，抱着胸，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抬着下巴，“她是谁？”
她从始至终都是在朝着陆屿说话，根本没把应雪放在眼里。
应雪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不管这个女人身份是什么，都让她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天与地，她莫名感到有点惶恐——
应雪脚步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便被身后的陆屿挡住。
“不用管她，”陆屿的话是对应雪说的，看也没看宋绮一眼。
宋绮听见了陆屿的话，脸色一变，“你就这个态度？把我放在哪里？”
陆屿充耳不闻，招来管家，让管家找人带应雪去洗漱。
“安排这位姑娘住哪？”管家问。
陆屿扭头看了看应雪。
应雪安稳站着，陆屿说让她不要管，她就真的没再分神给宋绮，听说今晚要住下，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心跳错了一拍。
陆屿沉吟片刻，“去我隔壁的那间。”
管家:“是。”
那头宋绮还在大吵大闹，陆屿吩咐完，朝她投去冷漠的一撇，“你有完没完？”
明明只是淡淡一眼，可他黢黑的眼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让宋绮恍然间想起最近听到的传言，不由哆嗦了一下，嘴里的咒骂没再继续。
陆屿轻轻推了应雪一把，让她跟着过来的中年女人走，“好好休息一下，我一会就去找你。”
应雪浑身冷极了，抱着湿透的肩膀，愣愣点头。她经过宋绮的时候，同这个妆容精致的美艳女人对视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宋绮对于她这个隐隐处于对立面的人，眼中没有嫌恶的情绪，也没有方才外放的跋扈嚣张，而是有种微妙的平静，像是……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陆屿目送应雪上了楼，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收回视线，扯了扯领口，往客厅里走。
他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裤脚往下滴着水，却浑然不觉，望向宋绮的目光毫无温度，“你来干嘛？”
宋绮轻哼一声，“太久没吃到文姨做的糕点了，我来打包一点，顺便来看看你。”
“来拿糕点？像你这样的大忙人，不是重要场合都难得见一面，最近不是很喜欢打着陆家的旗号参加各种不入流的宴会吗？你来这里，我可不会给你塞钱。”
陆屿的话里无不尖酸刻薄，刺得宋绮脸一阵红一阵白，火气上涌，攥起包就想往门口冲。
“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陆屿显然心情也不好，不肯放过她，他遥遥冲着宋绮高声喊，只两句就让宋绮顿住脚步，停在门前，“你无非是想来打听陆誊的消息，你在好奇他去了哪里？还是担心跟他下场一样？”
宋绮猛地转过身，她面色发白，嘴唇都在颤抖，“今天早上董事会召开临时会议，最终将陆誊革职，董事会五十七人，无一人反对。”
表决的人中有一半是集团的旧部，陪着陆家兢兢业业，打下半壁江山。
“近日集团内部大量项目机密泄露，属于陆誊的股份被抛售，你猜猜这些东西都流去了哪里？”
宋绮咬牙，没说话。
陆氏的盘子做得太大了，总有人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
陆屿继续道:“陆誊在一周内将财产转移至海外，他本人也至今下落不明，总经理的位置不能悬空，总要有人来管事。”
陆誊自作自受犯下的因果，让他在集团内部早已被架空，换人也是迟早的事情，但走到这一步，到底是闹得太难堪了。
至于后来的上位者会怎样处理陆誊，就是后话了。
“你不该开心吗？”陆屿问，他的脸上平静无波，谈到陆誊这个名字时，冷漠得像是一个局外人，“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当陆誊一无所有，不能再给她想要的特权和依靠，恐怕就打算卷款跑路了，不出五天，他就会灰溜溜地跑回来……”
曾经风光无限的集团总经理，下场多凄惨。
“我当然开心，”宋绮喉头微动，面色闪过一丝悲怆，她无数个梦里，都记挂着陆誊和那个女人，带着痛恨带着血泪，恨不得将其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别说是被革职了，哪怕他身败名裂、流落街头都行。”
“我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才好！”
第58章 留宿
宋绮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脸色缓和下来，煞有介事地扶了扶鬓角，重新拎起包，端起贵妇人的仪态来。
宋琦刚握上门把手，身后陆屿的声音响起。
“去哪？不是来拿糕点的吗？不要了？”
陆屿视线转向桌面上放的糕点，厨娘用油纸将其包得规整，白色丝线捆绑，浓郁的甜香馥郁。
复古的包扎方式，口感味道具是上佳，往常有亲戚小孩来家里做客，每次上桌都哄抢一空，如今却遗落在餐桌桌面无人问津。
宋绮微讪，有种谎话被拆穿的窘迫，纵使来时真有几分嘴馋，也因为陆屿打消了念头。
宋绮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兴致缺缺地看了那糕点一眼，扯了扯嘴角，“还是留给你带回来的小朋友吧，现在的女生都喜欢吃这些。这还是你第一次往家里带人，总得把客人招待好了。”
“不劳您费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陆屿及时截断她的话，免得按照宋绮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万一突发奇想，要跟应雪来个深入交谈什么的——光想想就头疼。
“谁稀罕管你，”宋绮上下打量他一眼。
她知道外面在下大雨，一同回来的女孩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陆屿自然也没好到哪去，强打着精神同她说话，瞧着竟有几分凄惨。
但宋绮只字未提，也很难从她脸上看见半分真切的关心，只窥察着陆屿，看着他脸色微冷却依旧俊美如瑰玉的模样，心里不免泛起几分复杂来。
他真是越长大生得越像陆誊了。
“希望你不要像你那不着调的爸一样，得到了又很快厌倦，人到中年了还想着要找什么真正的自己，”宋绮恶毒地说着，话茬子一打开竟有点收不住。
“我不看家庭门楣，玩棒打鸳鸯那一套，只是那女孩看着就心思单纯，家里恐怕没什么帮衬，如果你只是图一时新鲜，那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放过人家。”
宋绮由己及人，对应雪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没有恶感，反倒是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怜悯，她想拯救她，让她不要成为下一个宋绮。
“我不会像陆誊，她也不会像你。”
陆屿拧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面前的宋绮，再好的化妆品都无法遮去她的疲惫和苍老，就算表面掩饰得再好，内心满怀的怨气和憎恨，也从未得到疏解。
陆屿明里暗里给过宋绮很多机会，让她远走高飞，去往更辽阔的天地，是她自己要做一只套在枷锁里的鸟，甘愿画地为牢。
那就成全她，只能成全她。
“你放弃的不止是你自己的人生，妈。”
陆屿嗓音淡淡，一眼瞧去眸中却又闪过几分厉色，另人望而生惧。
宋绮动了动嘴唇，目光闪烁。
陆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喊过她，陆屿成年后，他们就默契地分开生活，血缘关系薄弱得像是一条线、一张纸。
宋绮不稀罕，也不想去挽回什么。
客厅的灯光是暖色的，盈盈微光在顶上的水晶处泛起光晕，将整个室内映照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可沉默像一块无形的冰，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每个角落，冷得让人窒息。
宋绮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脸上浮起一抹谄媚的笑，热切地凑上前去，像是刚说出一番话的人不是她。
“嗐，谈那些干什么，扰人心烦，我最近手头紧，要不给转点钱吧，卡号钟延知道。”
“这次又要去哪玩？”
“去日本大阪看樱花吧，散散心。”
宋绮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淡了淡。
她最是怕冷的人，哪里是想去散心呢？只是找个借口逃开这里的纷纷扰扰罢了。
“行。”陆屿懒得再跟她多说，末了又敲敲桌面，“把你的糕点带走。”
*
领着应雪上楼的中年女人自称文姨，是陆家的厨娘，陆屿拍戏期间不回来住，她负责管家及几个清扫房间、打理庄园的临时工的伙食。
文姨一见她就止不住的喜欢，白白净净的女孩，听话又乖巧，而且被陆屿安排在他房间旁边，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两人是什么关系。
文姨抱进来一床纯白的棉被，往床上铺着，又扭头问她，“你看起来年纪很轻，还在上学？”
“是，”应雪点点头，又不想她误会陆屿，连忙补充，“我工作了，我们也是同事……”
应雪见文姨打算把本就光亮整洁的房间再打扫一遍，有点过意不去，上前拿过一旁的拖把，就要上前帮忙。
文姨一把把应雪推进浴室，“不能让你干啊，你赶紧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陆宅没有合适应雪的睡衣，附近的商场在三公里以外，外面还在下大雨。
过了会，文姨来敲浴室的门，她不知道应雪的名字，“姑娘，家里只有一套崭新的备用睡衣，是陆先生的尺寸，你能穿吗？或者我出门去买，就是得久一点，你可以先换上浴衣，等等我。”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足足有十秒，响起低低的女声，“能穿，给我吧。”
应雪换好睡衣出来的时候，房间内空空荡荡，她试探着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看来文姨已经不在了。
应雪身上是灰色的丝绸睡衣，穿起来冰冰凉凉，舒服柔软，唯一不好的是——她双手提了一下裤边，又松开，多余的面料在脚踝边堆叠。
着实是有点大了。
还有领口肩膀处，正常穿着还行，一不小心扯到衣角，没注意就要泄露大片春光。
所幸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应雪在床沿坐下，打量着这个房间。
干净整洁、基调灰白，以及低调奢华的室内装潢，每个内部装修的细节设计都精妙特别，哪怕是吊灯上的一小颗泪滴状水晶，看起来都价格昂贵。
连床铺都柔软得不像话，许是前两天日光正好的时候晒过，格外蓬松绵软，舒服得几乎要陷下去。
周围静谧极了，应雪实在控制不住思维发散，她忍不住想起客厅的那个女人。
陆屿和她之间像是有矛盾，应雪不方便多追问，但心中抓耳挠腮的好奇怎么也按讷不住。
是谁呢？
眉眼间有点相似，是陆屿的妈妈？那看起来也太年轻了，或许是姐姐？
好漂亮啊，跟陆屿一样，都是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陆屿，陆屿……
应雪越想越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起来复盘白天的试镜视频，试镜剧组方都会留有备份，临走前她让工作人员给她发了一份。
第一幕的剑舞她练了半个月，每天结束完回家，都会再把白天的录像看一遍，这次也不例外。
中途文姨进来了一次，给她送了盘糕点，说是刚做出来的，冰冰凉凉的酸梅软糕，酸酸甜甜的，很合她口味。
本来以为在车上吃过关东煮，晚上什么都吃不下了，但她尝了之后胃口大开，又一连塞了好几块。
*
这头陆屿思忖再三，觉得应该将宋绮的事情，向应雪解释一下。
陆屿轻车熟路地到达客房，刚碰到门，门自动往里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应雪在别人家住着，却一点也不设防，声音遥遥传来。
“进来吧，门没关。”
“……”
陆屿踏步进去。
应雪嫌灯光刺眼，将主灯都关了，只留下一排悠悠的壁灯，因此稍显得暗，房内纤毫毕现，清晰无比。
应雪趴在床上，面前亮着一个手机屏幕，她看着怡然自得，左手还抓着一块糕，右边胳膊撑在床上，两腿向后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