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归途by烟锁月眉
第一章
天元十一万三千纪,柏麟帝君去后,依人间记年的第一千个年头。
天界,虽依旧云雾氤氲,仙泽宝华,华美辉煌,处处仙花灵草,鹤唳凤吟,却已非旧时圣洁清静之地。
不再见那雪袍白衣的清冷帝君安坐中天神殿,语声凉淡吩咐众仙神裨守三界众生之福祉,而只闻妖魔歌舞艳声荡语不绝,觥筹交错声喧,把这清静天宇当做浑浊魔地妖域往来。
因天帝之子羲玄在凡间的转世身禹司凤为金赤鸟妖,故,在其接位帝君后,便予以妖魔族极大便利与包容,以至金赤鸟妖一族长驻九天,鸠占鹊巢,把天界当了自家族地。
原本尚有许多老仙旧神进言天帝,可在天帝的“随他去吧”、“仙妖神魔本无别”的言词之下终是敛口闭目长叹,各自封宫闭殿,不再作多语。
故,自羲玄任帝君,褚璇玑升仙为战神后的千年中,天梯之上再无一凡人飞升为仙。
——连天界天帝、帝君都庇护妖魔了,凡人自沦为妖魔所豢养的血食,仙门已尽颓,又何来修仙飞升客?
然,今朝却不同。
久已不闻其鸣,以昭凡人飞升成仙的天钟竟十分突兀的钟声大作,声传天地四野,直震寰宇九霄。
狂野的钟声不仅急促洪亮,且似个中夹杂无尽欣喜与愉悦,声波似涟漪圈圈传入了每一个天地生灵耳中,让久为妖氛笼罩死气沉沉的人间众生也似自心底生出一丝光亮与希望。
少阳,曾经的五大仙门之一,战神褚璇玑的出生地,曾在掌门褚磊忽然自戕后变为荒墟野遗之地。
可在今朝,昔年的旭阳峰顶忽现七彩霞光直冲九霄,升起一座血色长桥连接天梯,桥上所立的碧衣少女手中执伞,一步一步直上九天。
玉指青葱,轻轻转动着伞柄,足下轻盈,宛若林间小鹿在漫步而行,只不过,那每一步走过后,在白玉天阶上都留下小巧的血色足印,语笑盈盈,犹如清泉流淌,进入此间天界每位仙妖神魔耳中:
“褚璇玑、禹司凤,本座已然归来,你们不来看看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吗?
冒了本座之名,坏了我的修为与十世历劫,险令本座灰飞烟灭,就不出来见见债主?”
“你谁呀,在这儿大呼小叫?”
腾蛇为天钟所惊,正自不爽,听得语声便迎了出来,可一见来人,不由惊了一跳,用力揉揉眼,甩甩头,诧声惊呼:
“臭小娘?你搞什么鬼,战神当腻了,又飞升一遍吗?”
碧衣少女微微歪歪头,颜笑清浅,眸中寒色深浓,令腾蛇无端觉得在其身上似见到往昔那位白衣帝君的神韵,微微心悸中,听到少女寒泉冷月似的语声,轻缓言道:
“本座是战神不假,却是为柏麟征战三界诛灭妖魔的战神,而不是那自认妖魔的褚璇玑。
腾蛇,背叛柏麟,出卖君上,叛天界,附妖魔,你做得当真顺手。
不过,也难怪。
若非柏麟一时心软,自妖灭之地捡回还是蛇蛋的你精心养护,又百般呵护助你为神,你也不过是一待死蛇妖,根本没机会在柏麟后捅刀。
这原也是我的不是,当日就该拦下柏麟,也不会让尔有谋害柏麟之机。”
腾蛇听得一脑子浆糊,全不知少女所言为何,只是呆呆看着那张与褚璇玑一模一样的脸,迷糊的问一句:
“臭小娘,你疯了吧?说的这是什么东西……”
话还未尽,却陡觉天色忽暗,从来不曾见乌云的天宇此时暗云尽骤,云中紫电银龙,有强大天威直压而下,令得腾蛇被天威所慑,直接跪地愕然惊心,却再无力开言起身。
此时,少女朱唇轻启,淡淡一语出唇:
“叛君犯上,忤逆无状,天诛~!”
言方出唇,便见龙蛇紫电,银光电火,挟着无尽天威而下,腾蛇连闪避亦不能,便在觉出有异赶来的四神兽眼前被雷光电火击中,形神俱灭,化为飞灰无痕。
青龙只觉心口大痛,他还来不及悲伤,便已听闻那清冷如泉的恬淡语声响起:
“背叛君上,心向妖魔。青龙,你当日通风报信时,可知有今日?
剐龙台上剔骨剐鳞抽筋,打入凡尘,永不得为人为仙为神,也算是如君所愿。”
语落间,天降神索将青龙缚个结实,竟是专对龙族的锁龙链,青龙连挣扎都不能,便被提上剐龙台受刑,并由剐龙台打下凡尘。
自此,为牲为畜,为妖为魔,亦与天界再无相干。
“将军,真的是您回来?!”
白虎神君眼蕴泪光,望着少女几将泪落,哽咽拜倒在地:
“您、您、真是您吗?”
“自然,”
少女神色傲然,白了眼白虎神君,没好气的道:
“枉本座当年喂你那么多灵肉,难不成是白喂,到进了天狗肚子不成?连本座与那假货也分不清了。
她不过是修罗王借举族之怨,强附本座之身的魔煞残魂。若不是天帝老儿与他的鸟儿子从中做怪,柏麟与本座何至沦落今日之境?”
碧衣少女,亦是昔日战神恨恨咬牙。
什么狗屁魔煞星所化,她乃是柏麟凝聚星辉与天地正气,加上柏麟自身仙骨神血,借由改换为仙身的修罗之躯而生化。
——虽是其身借躯修罗,可实打实是正经仙神。
否则,纵是魔煞星为三界强者,也无法日复一日,经年久长的在天地清气鼎盛的中天神殿中行动自如,存于天界。
你说此时的金赤鸟族?
他们之所以能长驻天界,除了身为帝君的羲玄庇护外,还私受过天地灵光的转化,早已由妖身化为仙身,才能久留天界。
朱雀神君原最是性急嘴快的,千年来受尽附庸羲玄一派的仙神妖族打压嘲讽后,脾气已变得沉稳不少,与玄武神君交换眼色,架起还在抺泪的白虎神君,对战神恭声道:
“吾等恭迎将军归来。”
战神轻扬柳眉,明眸之中冷华寒辉,语声清冷,道:
“你们去联合忠义贤仁,把那些妖族邪魔叛仙给我尽皆荡平。那假货与天帝父子,就交由本座。去吧!”
三神君领谕化光而去,在他们离去后,褚璇玑也闻讯而来,乍见战神不觉惊愕,失声惊问:
“你是谁?”
“篡了本座的名座身份,却又自甘堕为妖魔,伏身于妖,气死老父,不记母仇,累门派零落。
如今,你到来问我是谁。
褚璇玑,不,你不过是琉璃一角,你怎么有胆自承是战神?”
战神素手纤纤,手中伞柄轻转,伞旋如花开,引得褚璇玑注目,随之神色大变,失声而呼:
“千离伞?这是我的千离伞!”
“这是我的千离伞。”
战神眸光冷傲,看向褚璇玑的目光似看地上泥尘,带着不尽轻蔑,语声轻缓冷落,象极了那位昔日白衣帝君,高冷出尘,寒似月华,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对众生悲悯之心:
“你不过是我化生之躯中那颗琉璃,搅乱了我的修行与历劫,便以为可以取而代之吗?
你错了,战神是我,‘褚璇玑’也是我,理所当然,千离伞也是我的,而非是你。”
褚璇玑不自觉的退了一步,面对战神,她仿佛天然气短,象是沐猴而冠的那只猴,也象窃人文章的文盗碰上了正主,纵是自以为义正,实则却气短。
褚璇玑昔日在少阳天资不显,能修成道法踏上修行,全源自柏麟帝君化身的昊辰日夜相伴,悉心教导的四年,与战神之魄的本身修为,能飞升成仙,也是源自她同羲玄的关系及除了柏麟的“大功”之赐。
也就是说,她本身并无多少修为与法力。毕竟,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女子,又怎会专心修行?
故,在面对战神的冷言寒目后,她下意识想唤出定坤,却发现手中空空,才恍然定坤已毁在千年前的罗睺计都手中,而同时,原本当现她身的战神银甲也不曾现,再抬目时,却惊见对面战神已是银冠银甲手执千离伞与,定坤。
没错,定坤完好的出现在战神手中。
“这些都是柏麟予我之物,岂会轻易臣服于一个赝品?折损,不过是剑灵不屈之志,以自损而待主罢了。”
战神反手收去剑、伞,她对上褚璇玑用不着柏麟予她的神兵,只要有手便可以。
褚璇玑惊怖的瞪大了眼,她说不出一个字,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象是化在水中的泥像,软弱无力,只眼睁睁见着雪玉纤指轻轻虚点而至,便觉周身虚旷,法力修为尽化于无,不过倾刻便青丝成雪,玉肤鸡皮。
同时,褚璇玑那张脸亦化虚无,平平的象块白板,再无凸凹起伏,就几个孔眼在出气,煞是吓人,纵她未见此时己貌,也惊吓得惨呼凄嚎。
羲玄来时正见此状,他竟未识得那面目虚无,形似鬼魅者为谁,反对战神温言以对,神色温和:
“璇玑,这是怎么了?这就是,那新飞升的凡仙?”
羲玄目光不经意扫过悲凄哀嚎的褚璇玑,全不识那是与他一世纠缠,倾心爱恋的仙侣,让战神轻勾丹唇,露出一缕凉薄笑影,对着那因失法力美颜而成丑陋老妪的褚璇玑,道:
“瞧见了吗?你的倾心之恋,不惜毁天灭地逼死柏麟也想要的爱侣,居然认不出你。
你的爱,真可笑!”
羲玄闻听亦是一惊,却又复作笑颜对战神软语温言,道:
“璇玑,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想以此相试我心?我不是说过,无论我是禹司凤也好,羲玄帝君也罢,心里满满的都是你。
纵是桑田沧海可变,对卿之爱恋不绝。”
“真是蜜语甜言,你侬我侬。可惜了,”
战神轻挑柳眉,微舒玉手,纤指凝起微光,正点中羲玄探来之掌,只一指便将之击飞于地,檀口噙笑,却语可凝冰:
“正若昊辰师兄所言那般,妖,最善以蜜语甜言的情/爱把戏蛊惑人心,虚言以对,假意付出,实则全无半分可信。
羲玄,你纵倚父势登上了这帝君宝座,可你骨子里,还是一只妖啊!”
第二章
羲玄口角溢血,衣乱冠坠发蓬,有些狼狈的强支起身,他没想到,纵他是金翅神鸟化身又有天界帝君神格加持,却连战神的一指之力也敌不过。
虽也想假装糊涂巧言虚情蒙混过关,可显然,面前之人,她不让。
战神微睇藐绵宛似玉山雪冷,神色孤冷若九天月寒,竟有八、九分似了当日中天神殿中那人,让羲玄也为之神移,有些恍惚,不觉低言:
“你是、柏麟?”
言罢又用力摇头,自我否认:
“你不是他,他的神法已废,神格已碎,又饮下毒酒,受了修罗业火,纵为天生神祇,也是绝无生理,早就应当消散三界。
所以,你不可能是柏麟,更不会是战神。因为,璇玑才是战神。”
“战神确是璇玑,却不是那个会对你动心的琉璃精‘褚璇玑’,而是,我这连杀你九世的,璇玑。”
战神浅笑扬眉,视面前之人若泥尘:
“你与我扯这些,不用是想拖延时辰待天帝来救。
不过,可惜了,你的那位父帝来不了啦!他若不算计柏麟,乖乖履行自身天帝之责,便是寿元将尽,也不过羽化为尘,入世重修归来罢了。
可惜,身为天帝,他却只知享乐,不思众生,临危而退,执着权势,谋害仁良,他便龟缩昆仑不出,也逃不过天道惩处。
何况,在我飞升那一刻,冲上九霄的血气已冲破了他设下的屏障,天罚之劫已临,你等不到他了。”
羲玄惊愕的看向战神,如见鬼神,失声喃语:
“怎么会……
你真的、是战神?
可是,你不该是……”
“被困于罗睺计都另半颗琉璃心中,随修罗而殒三界化归无形?”
战神玉手轻舒,一团冰蓝色火炎绽放如莲,乖顺的在她掌中溢开层层威压,便是羲玄也觉心悸生寒,畏于它的强大杀伤破坏力。
而那带着一缕浅笑的樱唇中吐出的言语,却更加让羲玄陷入绝望:
“本座乃是星海化灵,承柏麟之仙骨神血借修罗躯而化生,虽在第十世历劫时被尔父设计,利用忘川水封灵入那琉璃心中,并在尔父子算计下随罗睺计都而殒。
然,我终是承柏麟骨血化生为神,我的气息他又如何不知?
故,柏麟忍辱几番接近褚璇玑与你及罗睺计都,你以为是为何?
他拼尽神魂中最后一丝神力将我护下,在天帝眼皮底下将我偷送下凡间,落于少阳的旭阳峰守护秘境之法阵中。
爹爹褚磊真人拼尽法力抽取自身骨血为我塑躯重生,各峰长老为我寻来天材地宝养魂。更为护我不为尔等发现,爹爹自戕以绝褚璇玑往来少阳发现端倪,封闭少阳以保不泄。
而今,本座以凡间妖魔骨血铸化血桥以祭少阳诸贤与爹爹,来到九天之上,就是为荡清天地,一整乾坤。”
羲玄没有多言,在绝对的强大下,他的微末法力犹如萤火一豆不值一提,不过他却非殒于战神之手,而是被鸡皮鹤发的的褚璇玑给活活咬杀,完结了二人生死相随的誓言。
——褚璇玑怎能忍羲玄对她的无视?她拼尽一切才换得他,便是坠入无间也要拖他一起。
这,才是褚璇玑认定的爱。
云卷云舒,四季更迭。
人间苍海桑田不知已历多少寒暑,中天神殿中也不知羽化多少仙君神上,唯有昔时柏麟帝君所居的凝华宫宫门紧闭,内里的战神寝殿中,战神正在一刻不停的以浮光之术追查着那人散于天地的神魂去处。
司命枯守着司命殿中柏麟帝君破碎的命柱,早已无心弄笔墨,尽管中天殿中也曾有神主锦绣与茶花妖红凝,象极了帝君与战神。
可他知道,那不过是因战神对帝君太过思念所凝化。
就算其二人历尽三世终成眷属,也无法填平战神小殿下心中遗憾的沟壑,因为,锦绣不是帝君,红凝不是战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界不知从何时起,仙人们渐渐羽化不归,留恋于凡世的纷繁,天钟也再无声响,唯已然发苍的司命依旧守着日渐空荡的天界与他的司命殿,也依旧日日在凝华宫外,向战神事无巨细的禀报天地间的变化。
终于,有一天,人间再无灵气,亦无妖魔时,战神踏出了凝华宫门,来到中天神殿。
此时,神仙妖魔在凡间已是神话是传说,是话本传奇,独独不再是真实过往。
鸿蒙熔炉静静的缩小,在司命眼前与战神归为一体。
却原来,天地的灵气早被战神抽尽来炼化鸿蒙熔炉。
那些人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定胜天”、“天命难测”、“天道不公”么,把一切的自身坎坷都怨怪于天命,却独独不省自身之失。
仙神们为他们扛下灾厄,降下祥瑞,便是好的,是应该的。一但有难有灾有逆其意,便是天地不仁是众神无功,谩骂谤语,恶意以加,更有借势伐天以全己欲者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