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算是凌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瞒师所为,也无仙会信,无神会谅,何况个中涉及天帝为小麒麟所植桃林,本当是数罪中最轻,却是天帝最在意的。
——为自家小宝贝特意造的游乐小憩之地,竟险些被毁,天帝怎肯忍得?
因此,天帝震怒,要将凌楚与白夭夭打下九幽,便是白夭夭所温养着的紫宣也不放过,白、青二帝亦被迁怒,被责令闭门熟读天律,万载不得出。
白、青二帝与自家徒儿皆有父子之情,且若真被罚读天律万载不出,也是颜面尽扫,位同虚设之境。故,不得已二帝自请削去帝位,贬入红尘重修,以换取凌楚三人的活路。
——白夭夭就是个顺带的,算卖给骊山圣母的人情,也能保得凌楚与紫宣在人间历劫时不至过得太差。
许是二帝在天界的人缘实在太差,居然无一人出列保二人,天帝也顺势将二帝罚下红尘,到是轻纵了凌楚等三人,任他们下界轮回。但若要想再次为仙,只看三人造化功德了。
对此璇玑并不太满意,她可是知道白夭夭他们的折腾劲,为防万一,璇玑将随手救下的青璃也放下界轮回,凭着凌楚三人欠下青璃的因果,足够坑死他们。
瑶光对此不过是弹弹手指,不在意的道:
“你也太小心了些!不过几个昏了头不知所谓的小辈,也值得你这般戒备?”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只是习惯了未雨绸缪,不想等到事出了才补救罢了。”
璇玑无意多谈,宛若翠羽的秀眉轻颦,语声冷冷若清泉流过青石般平静却又明澈:
“我托你寻的女娲石怎样了?”
“昔日娲皇补天,炼石五彩,途中有坠者皆落地为峰化为石心,你想寻来为斩荒元神中那位造仙身实在不易。”
瑶光反手间,掌心浮着块雀卵大小,色做五彩,华光煌耀,润泽如酥的彩石,轻叹:
“就这一小块,还是我偷偷掘了人家的道场灵山抢来的,我还没跑远,那座山就塌了,实在是……”
“怪道听闻上清天的灵宝天尊气病了,原来毁了人洞府道场的是你。”
璇玑浅笑摇头,眉目轻舒,宛若在风中摇曳的孤岭雪莲,风姿绰约,清艳绝纶,纤指轻勾间彩石入手,展眉笑道:
“多谢瑶光援手。”
“原是我自己要帮忙的,不用你谢我。”
瑶光潇洒转身挥手,不在意下的道:
“只别忘了酒好开坛时,请我多饮些便好。”
“敢不从命。”
璇玑眉目生辉,扬眉轻笑应下。
谁说女子相交皆是貌若温良柔懦,内里酸刀醋风,为情争风相斗?有时女子间的交情比之男子间还更得稳固长久,相处亦更潇洒,并不输世间英豪。
第八章
斗转星移,人事已非,四海八荒九州事平后,润玉与苍华赶回天界尚未交旨,便闻听得南天仙族勾连魔域逆叛天界。
天帝震怒,战神瑶光亲率十万天军平叛,南天仙尊授首伏诛,魔域更是屠了个干净,连其土亦被划入冥土,尽归冥尊掌管。
冥尊酷爱修行,懒理庶务,将冥狱分化为两部分,一为地府,归平心娘娘率十殿阎罗打理,专司凡人、魔、妖的轮回生死。另一为泰山际,由泰山府君(这里的泰山府君是上古神祇,并不是封神后的泰山神)掌仙神寿尽羽化之事,两者不相扰,亦是种平衡。
因得此种平衡,反让天地渐有承平之像,转眼百年后,天帝羽化,传位润玉为新天帝,苍华为青帝,白帝位许斩荒,却缘斩荒尚幼,暂由天璇星主慑。
时年,南天仙族又反,瑶光上神因闭关未出,乃由天璇星主领军,尽诛南天一族。不悯其哀,不收降俘,杀得南域所有河水血红染透,千年方净,一举将其土尽纳天界,也让天璇星主成为了天界众仙神心中最不敢惹的杀神,连瑶光上神也要逊其三分。
自此,天帝润玉权柄尽收,又有青帝、星主、战神等辅弼,一时三界清平,宇内均安,璇玑他们也终于有时间偷闲一二。
“此次上清天法会我是不去的,没兴趣听多宝天尊念叨他的空空色/色,有那功夫,还不如陪小斩荒去下界玩玩。
此刻下界的鱼虾正肥美,到是尝鲜好时节。”
瑶光手拈黑子,轻敲棋枰,她此刻尽褪去素日冷严,眉目柔似秋水潋滟,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轻叹道:
“再说,而今天地已承平,清平盛景已至,不乘此时机悠游,莫非还待忙时?”
苍华素衣白袍,玉带横腰,清俊华贵宛玉生辉的脸上微带笑意,对于瑶光之言并无异议,只是有些怜悯润玉:
“润玉兄长如今身为天帝忙碌终日,若知我等出游不带上他,怕是心中有怨。”
“理他,”
瑶光翻了个大白眼,粉颊之上微带着丝兴灾乐祸之色,语声含笑:
“他可是天帝,天帝统御三界,他不忙,还该我们忙不成?!”
苍华闻之也不觉暗笑,看着兄长忙成狗,自家却可偷闲,实是件赏心乐事。于是,连忙点头,并与瑶光一道前往璇玑的皓宸宫,邀约星主一道出游。
璇玑这些年东征西讨,不仅平叛四方,也是为搜集女娲石。如今她手中的女娲石已然足够为柏麟重铸仙躯,却并没着急动手,她在等小麒麟万寿成年之机,方可将元神已温养完全的柏麟自斩荒小麒麟神识内移出。
关于柏麟在小麒麟神识之内这件事,先天帝与斩荒、苍华、润玉及众仙都是知晓的。先天帝与众仙皆以为柏麟乃是苍华及斩荒的同胞兄弟,只是天生神魂不全,须得骨血同胞蕴养完全方得降世。
——这也是为何苍华千寿成年,而斩荒得万寿成年原因。
因惜小麒麟蕴养兄弟,以至几千岁还是崽崽,故天界众仙神皆对其疼宠三分,除先前的青、白二帝,从无仙神对先天帝疼宠小麒麟有意见。
当然,今朝润玉为天帝,宠着小麒麟,众仙神亦无异议。
润玉却有异议,他觉得自己当了天帝后被排斥了,大家偷闲出游,却独独丢下他一人埋首书案,真的,太过份了!
人间三月,莺飞草长。
细雨如丝织成垂天之幕悬挂天地,碧叶青竹之上晶莹水滴滑落,庭前杏花湿红,粉桃带润,说不出的明艳娇媚,却又让人在这春色如许中平生一缕没来由的愁绪。
璇玑有些无聊的歪在案几旁看苍华煮茶,旁边瑶光正在为窝在软软小床上睡得直打小呼的小麒麟盖上小被,纵是身为仙神的他们也因这细雨犯起春困来。
“好不易下来,却碰上这绵绵雨天,出个门到处湿漉漉的。”
瑶光伸手接过苍华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只觉齿颊生香,惬意的轻呼出口气,望望庭前雨中花树,有些不悦:
“不是还未至人间清明吗?怎的这雨下得如此绵密,都好几天了,再下会不会太过?”
“听河伯说,是因去岁人间经了场旱事,土地太过干涸,天帝恐影响今岁人间的收成,特允多下三日小雨以蕴秧苗。
放心,大约午后这雨就停了。”
苍华含笑垂睫,卷长睫羽似墨蝶羽翅轻扇,明眸之中尽是宠溺,只这宠溺也不知是对小麒麟,还是……
璇玑在旁忍不住向天白目,她绝不承认自家酸了,绝对不。
正此时,清光一闪,司命毛毛躁躁的现身,对着苍华便施一礼,有些着急的道:
“参见青帝,小仙有事急奏。”
“何事?为何不奏予天帝陛下?”
苍华微微皱眉,对于司命不禀天帝而诉之自己略有不满。
“天帝帝尊被灵宝天尊邀往上清天赴会未归,此事又急,小仙不得已方来寻青帝君上。”
司命皱着张苦脸,拿出公文,道:
“先天帝在时曾敕封过北荒,然敕封之诏却让前任白帝扣下,如今北荒久未得诏人心浮动,一些妖族意起不良,竟谋害了心向天界的妖帝,并已起兵欲取道昆仑直入天界,请君上速做决断。”
苍华闻听,不着痕迹的偷眼看了璇玑一下,生恐这位杀神会抢着回去处置北荒,忙对瑶光道:
“瑶光乃为战神,今次定是需卿相助,且随我往何如?”
“敢不从命。”
瑶光亦知苍华之虑,她自是明白天界对于璇玑杀戮太过的不赞同,也明白若无璇玑以杀止杀,天界会反复被南天仙族耍弄背叛。更知为平衡各方而虑,如今由她出征方为上策的道理,因此一口应下。
璇玑心知苍华他们的顾虑,不过她也不在乎,反正今时的天界已不需要她再以残酷手段震慑,乐得逍遥几日。
小麒麟没想到自己只是小睡片刻,平素管束自己极严的兄长就回了天界去,这下可以撒开欢玩了,开心!
未料,小麒麟与璇玑这一玩,却见证了桩旧年因果的结局。
第九章
镇江,自来以香醋闻名,因其味酸中带甜清爽解腻,乃是佐食虾蟹河鲜海货的上佳之选,自来极受人喜欢,当然喜欢美食的小麒麟与璇玑也是喜的。
为有好醋佐美食,闲得紧的璇玑居然带着小麒麟跑到镇江,就只为购得一瓶子香醋,也算得是闲极无聊之下的瞎折腾了。
也缘为此,到是碰上场好戏。
此地因醋闻名,醋坊亦多,其中以冷家醋园最为出名。
冷家四代单传,冷家主今独有一子冷凌,视若珍宝,呵护万分,不仅早早为爱子置办田产房屋,更是定下了一门好亲。
那女方家是本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岑氏,岑家有女小字:青璃,容颜秀美,端庄淑良,性情也是温柔和顺。上敬长辈,下怜幼小,又睦邻友善,极受称赞,堪称良配。
可就这么位品貌具佳的女子,却在欢欢喜喜十里红妆被抬进冷家大门后方知,她的“良人”居然在迎亲前跑了,还是跑去当和尚了。
这桩亲事中连迎她进门的那个人,都是冷家老夫妻雇的邻人,她被骗了婚。
岑家亦是望族,纵是言情书网却也不是那类迂腐酸儒,做不出明知被欺,却顾忌声名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女儿推进火坑的事。
当即便一纸诉状,将冷家与收留冷凌为其剃度的金山寺慧慈方丈告上公堂,一时喧嚣尘上,引来纷议不绝。
璇玑与小麒麟到的那日,正巧逢岑家公子为了自家妹妹打上金山寺,同行捕头衙役出于义愤也视之不见,任由岑家公子带人将剃了光头的冷凌从寺中一路拖了出来。
小麒麟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凌楚转世,笑得趴在璇玑肩头打滚,小蹄子直指头皮尚带青色的冷凌,笑道:
“他秃了……哈哈哈~”
兴灾乐祸的小模样可爱得让人直想藏起来,也成功的让平素总是肃冷的璇玑弯起唇角,轻声应了句:
“他到是当真惯走捷径,修不了仙,便想修成佛。只是,便是西天灵山那处,六根未净,业债未偿的,也是入不得的。”
“那岂非是前账未清又添新业,只能这般轮回下去了?”
小麒麟笑得咯咯的,凌楚倒霉,到成了小家伙的乐子。
璇玑对凌楚是否能成仙成佛到不在意,她到是心慰青璃经得红尘苦,已然品得个中三味,只要今生顺利了断与凌楚的孽缘,或无须来世便可修成仙道重归天界。
——岑家女儿便是昔时的青璃仙子。
至于凌楚,呵~,本就歪了的树,你还指望它能自己长直了?
金山寺也算得是镇江有名的大寺院,不少信女善男都喜欢去寺中上香乞福。
不过,乞福归乞福,要似冷家二老那般连儿子也赔进去的,是断没人肯干的。
因此,当初香火有多盛,今朝的不赞同就有多深。
毕竟自古以来人们就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孩子为信佛而入空门这种事,是最让家中老人愤怒的。
故,便是不敢佛前败坏香火,也不碍他们对慧慈方丈的指点讥嘲,特别是老和尚被上枷后,有些个性子不好的,自少不得砸些烂菜叶子臭鸡蛋什么的。
岑家人再在旁诉说慧慈哄了冷凌去后,冷家又行骗婚之举,说女儿家的不易,骂冷家人寡廉鲜耻,引动那些养着女儿的看客心中悲肠,到让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个时辰。
——实在是那些养着儿女的父母心中太恨,泼泔水,砸鸡蛋,丢菜叶的太多,捕头衙役们也睁眼闭眼的由他们闹,才将路程拖长。
自来佛门便讲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家人无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等,讲究出家便非俗世人,过往一切皆尽斩,自然凡俗种种也就尽去,佛门不归俗世管。
也就因此,自来多少江洋大盗作奸犯科之辈,在逃无可逃之下都会选择遁入空门,以避俗世律法。
对此,璇玑没少对灵宝天尊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没少去祸祸西方界的花花草草。
而此时的人间帝王恰是白虎星君转世历劫,这位的脾气与天璇星主算得一脉相承,最是信奉善良有报只在当下,不喜什么来生福报富贵荣华,凡是犯律,不问出家在家一律严惩。
故此,纵是金山寺方丈声名远大,也逃不过披枷带锁臭鸡蛋加身,就更休提被视为不孝不仁的冷凌。
慧慈到是有几分高僧气度,一路不过口念佛号默默承受,可他再是气度摆得高,也掩盖不去泔水、臭鸡蛋和烂菜叶混合的恶臭与狼狈,就是有些个善信相劝路人,也败在众人怒火之下。
冷凌相随慧慈挨了不少泔水淋头,鸡蛋加身,那些个受过岑家恩惠的人为给岑小姐出气,把喂过豕(猪)的泔水都重又掏起装桶,用以洗冷家小子发昏的头脑。
只要所押之人不出意外,官府对被害人家这种小小出口气的行为是十分包容的,所以便是县丞见之也没说什么。
——因镇江非是主城之地,所辖官吏乃以县丞为主。
县丞姓王,乃是个大大有名的孝子,为人也是端方刻板不甚圆滑,执律虽公正,却略失严苛,未为上官所喜,纵饱续诗书极有贤名,依旧年近不惑犹困居县丞一职。
王县丞本人到是不以为意,他只求自家能护一方安宁就很开心,于官位并无执念。
王县丞接到岑家诉状,虽也理解冷家二老诓骗岑氏是恐自家无人养老并无别意,可是律法威严不容亵渎。
冷家儿郎悔婚出逃于先,冷家明知子遁却骗岑氏入门于后,此事说破天去也是人家姑娘受了坑害,少不得先要返还岑家嫁妆财物,再将两家婚约作罢,并判罚银百两给姑娘压惊。
待岑家事结,再断冷家。
此事缘慧慈收冷凌为徒,并在不知会冷家二老的情形下为冷凌剃度而起。
无论慧慈说什么佛门广大,佛法无边,救人度世之语,都掩之不掉是他诱冷凌弃年老双亲不顾,抛未过门妻子不理令其所犯的不孝不仁。
所谓律法俗规,其实就是人行于世的最低底线,犯之,有惩。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