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娘子真是我见犹怜,可惜了……”
门内,付春华等几个姑娘神情焦急跑出来,还有一些胆子大的百姓,他们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但霍忍冬听不见。
她耳畔是嗡嗡嗡的鸣叫,口中一片铁锈味。
不知是不是幻觉,眼前漆黑一片的夜色慢慢变淡,从地平线开始有了黄色的分界线。
玄色和橙黄色交织,原来是日出将至。
这漫长又难熬的夜终于要过去了……
霍忍冬以剑为杖徐徐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晃。她仰头深呼吸一口气,舒展疲惫的身体。
众人还在叫嚣,无人注意到太阳已经徐徐升起,这一会就能看见明亮的光线了。
空气中的太阳正气越浓,五行灵力躁动起来。
当朝阳升起,炽日猛地跃出地平线。那一瞬间,红衣女子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她的容颜沐浴在金光下,神圣不可侵犯。
众人如有所感,全都寂了声。
周彬潜意识感觉到一丝不对,他举起金鞭想要偷袭,只是手才刚举起来,面前忽然金光大作。
强烈的光线刺激眼球,那一瞬间,他瞎了。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周彬扔掉武器大叫,没看见面前柔弱的女子已经重新举起了剑。
落日剑的第二种变式——极光剑!
霍忍冬咬牙,用意志强行支撑身体,灵气耗尽的丹田剧痛,但胸口的青霄玉给她源源不断的暖意,帮助她借来太阳正气。
区区凡人,就得被强大者欺压愚弄吗?区区炼气修士,就得甘愿跪伏于大能脚下吗?
她不信……这座城,她一定能守住!
光芒万丈的金色长剑如同一缕日光,倏地刺穿瘦子的腹部,好像没有实体一样轻轻松松、从天而降。
但周彬摔倒在地,却是实打实的感受到身体被贯穿的剧痛,他的双目依然睁不开,肚子又好像被烫破了,浑身灼烧一样干疼。
他在地上打滚,旁边小弟们去救,周彬忍不住大吼。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她!!!”
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模样,霍忍冬咧了咧嘴无声一笑,她擦擦唇边的血丝,执剑而立,模仿他刚才的话说道。
“区区筑基修士,也敢大放厥词!”
周彬:……可恶!
但这次,明明周家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他们却都不敢上前来了。
周彬是家族里的左护法,怎么着也是筑基中期修为,他都被打退了,他们一帮炼气期的杂碎能行吗?
气氛僵持的时候,忽然所有人都听见远方“轰——”的一声雷响。
所有人心头一颤。
然后是乌云滚滚压了过来,这云肯定不是自然的产物,就算有狂风在吹,也不可能飞得这样快!
人群里有短暂的骚动,他们感觉似乎有人藏匿于黑色的雷云里,如同天神降临、充满威慑。
在雷云出现后,周彬方才那种危机感更为强烈,他眯着眼,忍着疼痛大叫。
“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催促几番,周家散兵们这才有动作,他们叽咕叽咕念咒,施展各类法术,有的还召唤了法宝。
霍忍冬站在原地,但也仅仅只是站着。
她此刻身受内伤、灵气耗尽,方才紧急情况下“借来”的太阳正气也用得差不多了,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但她依然没有动,此刻只希望身后的八方保护罩能支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火龙决!”
“土刺术!”
“吃我一记神龟镇山印——!”
周家人的各种攻击刺得她睁不开眼,霍忍冬下意识抬起手掌来遮挡光线,但下一刻,鼻尖却闻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火龙炸开、土刺崩裂、烟尘弥漫。
无数法术攻击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下,连涟漪都没有激起,屏障保护着霍忍冬,甚至连后方的衙门众人都保护进去了。
那是一道无法跨越的修为鸿沟。
噼里啪啦的光芒散去,周家众人呆愣在地:见一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赤手空拳挡住诸多攻击,不光如此,他还单手抓住了攻击性法宝。
那什么神龟镇山印,被戚慈像玩具一样捏在手里。
他手指轻轻用力,玉石质地的印表面逐渐龟裂,瞬间碎成几块。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雷云已笼罩于头顶,将刚刚升起的太阳遮得严严密密。
黑暗里,那人的面容只能看清一半,一双眼蕴着暴风雨一样的愤怒,他薄唇微启,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找、死。”
狂风卷了起来,把所有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乌云中雷电“咔咔”的响。
那一瞬间,周彬不要命一样往后跑,口中发出怪嚎。
“救命啊老祖——”
他带着的周家散兵们不明所以,但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潜意识,也都跟着狂奔。
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可能永远当猫的。
望着那头白发,霍忍冬心头激动,她想要扯住面前人的衣袖,但刚一抬手整个人就是一歪。
差点摔倒前,戚慈揽住了她。
霍忍冬闭了闭眼,感觉他往她口中塞了颗丹药,然后冷硬的声音响在头顶。
“别说话,你受了伤。”
她虚弱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戚慈眼中满是怒意,此刻是在极力压抑着不暴走。
他明显是真的生气了。
戚慈弯腰将霍忍冬一把抱起,踏上飞剑。
她指了指远处高高的城主府阁楼:“去那里。”
戚慈当然感应到了当地陌生金丹的气息,他哼了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哪来的小家族,胆大包天占了一座城自立为王。”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彬等人几乎是拿生命在逃跑。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不管是往东还是往西,进屋子还是跳进河里,落雷总能精准找到他们的踪迹,然后从头劈下。
不是说金丹期后才有雷劫吗?他们才炼气,怎么就会被天雷劈了?!
极度恐慌下,有人御剑、有人放出飞行法器,还有人甚至用了神行符,但不管速度有多快,就是跑不开天上这片雷云。
回头望去,街道上东一个西一个站着周家人焦黑的尸体,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
剩下的活人发出死到临头的惊恐怪叫。
“啊啊啊啊!”
城主府里的人当然也看见了那从外界飘来的诡异雷云,但他们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且如此……张狂暴躁!
落雷直接轰开府上防护阵,将镇守大门的两个私兵劈得头吐白沫。
戚慈一脚踹开紧闭的黑木大门,抱着霍忍冬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面无表情、一头白发乱舞宛如修罗逢世。
府内残存的修士、家丁等等见他只有一人,全都举着武器冲过来,往往还没靠近几步就被威压震得跪倒在地。
戚慈抬头看了眼魔气弥漫的阁楼,脚尖一点,带着霍忍冬御空而上。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是苍老如树皮的周霖。
他裹着宽大的袍子坐在榻上,神态看起来十分平静,一双几乎不剩多少黑目的眼珠翻转,瞧了瞧他们。
周霖有些惊讶:“慈惠真君?真的是你……”
戚慈将霍忍冬放在屋角,转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周霖嗬嗬嗬笑起来,整个人几乎弯曲成一颗球,下一瞬他飞身而起。
“是天衍宗又如何!!!我已无所惧——!”
话音未落,如蛛网般的白发瞬间从榻下飞出,往戚慈身上卷去,瞬间将他淹没在白发的海洋里,几乎卷成一颗蚕茧。
霍忍冬惊呼:“公子!!”
而在形似“蚕茧”的内部,戚慈一把拽住在眼前乱窜的白发,任凭自己被包裹成一个球。
他能听见霍忍冬在外头的呼唤,分离几日,他才发现她不在身边是如此令人不安心。他是这么怀念她喊他的声音。
戚慈绝不会告诉旁人,那天他在灵泉里疗伤醒来,几乎遍寻不到她的踪迹。后来又在山谷里发现了她遗留下的药篮,很显然她并不是自愿被带走的。
好几种猜测跃出脑海,那一瞬的愤怒几乎要冲昏头。
戚慈缓缓攥紧了拳头,眉目狠厉。
蜘蛛丝一样的白发在他掌心变成灰烬,然后那焦痕迅速往上蔓延,一直往脑袋上烧去。
周霖大惊失色,忙运功抵挡。但雷法与火法相连,天雷之火不是那么容易被扑灭的。
戚慈徒手撕开蚕茧,连剑也懒得用,他瞬间飞到老怪物面前,灌注全力的一拳狠狠击过去。
只闻“砰”的一声闷响,周霖被砸得往后飞去,咕噜噜半天才停下来。
戚慈一脚踏在那团头发怪物身上,脸上连冷笑都没有:“早就堕落成魔修了,抢占这凡间小城躲避追兵,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好。”
“可惜,自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同样是金丹,实力的差距却犹如天堑。
“你这黄口小儿!!!”周霖被一拳打断了心脉,他声嘶力竭、眼眸通红,却几乎无还手之力。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一把通体闪烁紫电的飞剑正立于他头顶。
雷光乍现,恰如白昼。
霍忍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一道人影闪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光。还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戚慈垂着头望面前的女子。
“不想晕过去就别看。”
第27章 吓到了?
狂风卷着雷电,爆炸的巨大冲击直接将阁楼天顶轰飞,破砖烂瓦如天女散花乱飞。
戚慈原本遮着她的眼睛,后来干脆将人揽入怀里。
铁臂环腰,不堪一握。
直到过了好一会,劲风平息,噼里啪啦重物坠地的声音消失,戚慈才再垂眸看向怀中。
霍忍冬僵在他胸口,面上惊惧未消,嘴唇亦失了血色。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透出几分神魂未定,像森林里受惊的小鹿。
她本就容颜毓秀,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更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楚楚之姿。
连戚慈的凤眸都不由沉了沉,询问:“吓着了?”
他的语气再寻常不过,刚才面对周家人时那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和冷酷,在她面前,又瞬间变得春风化雨。
霍忍冬摇摇头,她意识回笼几分,不禁越过他肩膀往上方看,这一看,冷汗盈了满背。
原先阁楼的朱漆横梁已不见踪影,头顶空空荡荡是青天白日。整个房间地板、家具、墙壁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被刚才的狂风闪电轰成了碎渣渣。
整个阁楼只余下他们站立的一块地板还算完好,空留一小片骨架。
更别提那白发蜘蛛老怪物了,简直荡然无存。
“周霖呢?”
他皱皱眉:“大概变成灰了。”
“靠丹药和采补堆出来的金丹,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只有戚慈出手,才能杀一个金丹修士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霍忍冬往下一看,她现在离地大约有三层楼高,裙摆在半空飘飘荡荡的,不得凭靠。
她心有余悸的吞咽了一下。
戚慈还揽着她,此时臂弯刚一松,霍忍冬的身子便是一晃,她有些站不住,他只好又将她托扶住。
这时楼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起来,似乎是周家的残兵。
戚慈揽着她腰往下一跃,轻轻落地。他顺便将霍忍冬往身后一带,这个姿势是完全庇护的意思,若当面前这些人再发动攻击,他为前锋,便可将她保护妥当。
周围聚集过来的残兵是城主府剩下的全部了,大概有三十多人,包括周家几个血缘子嗣在内,另大部分都是一路上收拢的地痞流氓。
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却完全不敢上前半步。
周良手里拎着把不知道哪捡来的长剑,但他两条腿哆哆嗦嗦,连剑都抓不稳。
“是我眼瞎了?”
“家主的天宝阁呢?”
那阁楼平日是禁地,只有最得宠的周家子嗣能靠近,整个城主府都被它从高处俯瞰,尊贵得如同皇帝一样。
……如今被轰得只剩个残渣,几块断木将掉不掉挂在边缘,破破烂烂狗啃似的。老祖的气息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狗腿子拽拽周良的胳膊,直着眼睛指向一个地方,指尖发抖。
他定睛一瞧,见瓦砾堆里有一团焦黑的白发,沾满了灰土。
那团头发的主人昨天半夜还在发疯,见着人就又卷又杀,连亲人也不放过。
如今,短短时间里竟然就死得不能再透了。
始作俑者,就是面前俊美年轻的男修士。
那男子眸色阴冷,刀削斧刻般的轮廓透着迫人的冷硬强悍,虽然打扮简单,也没有金银傍身,但就是叫人胆寒。
过去周良总是自视甚高,觉得修士于凡人就是天神。
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修士,周家人就是井底之蛙。
……他们于他也为蝼蚁。
几名兄长和左右护法的尸体现在还在大街上杵着,被劈得外焦里焦。
没多想,周良冷汗汩汩流下,他高高抛了飞剑,五体投地大叩一声。
“前辈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做的!我是无辜的!”
见最后一个周家子嗣如此动作,其他乌合之众也纷纷扔了武器,又拜又叩。
残兵队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求饶,之前他们作恶时表情有多狰狞,现在痛哭流涕的哭嚎就有多大声。
霍忍冬只觉得无比讽刺。
所幸戚慈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他随便挥挥手,雷刑剑从后方飞出来,悬停在那些人面前,像尊活阎王杵着,任凭谁也不敢逃离。
戚慈则抱着霍忍冬御风离开这里,他随便找了间还算干净的房间,让她打坐疗伤。
霍忍冬刚才被喂了丹药,这会五心朝天修炼几个大周天,灵气充盈干涸的丹田,很快就觉得好多了。
她睁开眼,见男人还两手抱胸坐在床沿,目光定定望着她的方向,好似根本没有离开过。
感觉他情绪压抑,霍忍冬问:“公子,你在生什么气?”
戚慈嘴角抽了抽:“我在生自己的闷气。”
气他怎么没给她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气他竟然没有任何联络她的法门。
“你穿的是什么?”
霍忍冬一愣,扯了扯身上的红色纱衣,没好意思说是准备进献给怪物老头做炉鼎的嫁衣。这一夜忙忙碌碌,竟也无暇更换。
戚慈没说什么,解了自己外衣给她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