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玉钗给她细细簪在发髻上,好看的凤眸微弯。
“年纪轻轻的,要多笑笑才好看,苦着个脸做什么。”
第29章 两个男人的修罗场
清晨时分,长河河面还是一片雾气蒙蒙。
码头泊湾之内,一艘艘货船陆续抵港,其上堆满了各色货品。
脚夫们搓着手挤在一起,他们背着麻绳、布袋等物,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麻雀,等待船老大就地招工搬货。
灰扑扑的码头,有一艘三层高的楼船静静停着,画风与周围不同。
其上楼宇巍峨,帆旗招展,颇有些恢弘气象。此等客船,其上之人要么身份尊贵、要么身家不菲。
脚夫们蹲守在不远处仰着脸看,都在猜测船上会下来个什么大官。
只是一阵风吹过,他们都仿佛中邪了似的,竟齐齐别开眼,完全忘记了大船的事情。
下一秒,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徐徐步出客船,上到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上。
这马车也是装饰华丽、布置精致,赶车的是名筑基期修为的哑巴,没有用妖兽拉车,只是选了外形最普通的红马。
车厢内,独孤易身披狐裘,靠在丝绸软枕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边侍童年纪小,听见马车外的喧闹声分外嫌弃。
“这小城不过刚刚发展起来,热闹是热闹了,但到处都土兮兮的。分店生意也不过尔尔,斋主何必亲自跑一趟?”
独孤易没回答,只是单手捏着眉心表情冷淡。
马车默默行进在河城街头,忽听到前方一阵嘈杂之声。他忽然睁眼,以折扇挑起车帘一看,见外头是一露天设置的医馆大帐。
棚子是用油布和帆布搭起来的,里头或坐或躺了不少病人,帐外还有几口大锅。一口熬煮着药材,一口以沸水烫煮棉纱,旁边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但都井井有条、有说有笑。
小童也往外看,他惊讶的却不在于此。
“斋主您瞧,此地竟有修士专为凡人设下安神阵。”
安神阵有凝心聚气、安神补心的功效。徐徐流转的大阵位于整个医馆帐子下方,金色符文隐隐作现。其上生活的病人们并不知情,只知道在这里睡觉格外香甜。
独孤易目光一动:“停车。”
驾车的哑巴奴才立刻勒停车马,小童奇怪,这不过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棚子,里面的病患都是贫民,脏兮兮的,有什么可看的。
要说唯一的特别,是那忙里忙外的大夫,乃一绝色美人。
一位青衫女子正挽起袖子,为病患家属打包药材。她不过桃李年华,雪肤花貌,尤其一双如星子的眼眸,温柔如水。
虽穿着朴素,却仍能显出身段婀娜,行走之间好似弱柳扶风。穿行于简陋的医馆大帐,煞是赏心悦目。
独孤易透过车窗往那边看,他见过的世间美人不知多少。或是妩媚明丽,或是楚楚动人。凡间王朝的公主,修士家族的掌上明珠,大宗门的天之娇女。
要说,霍忍冬容颜不算最出色的,但却是唯一能让他驻足的。
她身上有一种神秘的美,如森林里一泓清泉,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
霍忍冬额上满是细汗,她正看着面前的病人手足无措。
这汉子被周家监工打断了腿骨,如今几日过去,伤口已经愈合,但身体情况竟然越来越差。
城内缺少大夫,她拿着纱布不知如何是好,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患者体内有裂骨,骨刺扎破肌理,他如今面色灰败,就是皮下伤处发生了病变。”
霍忍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
回头,见一白衣公子正笑吟吟立在旁边。
他面如潘安、头戴玉冠,两条坠着金珠的穗子从两鬓垂下,落在胸前。
他面容含笑,身上带着富家公子没有的超脱与仙气。
河城什么时候有不认识的修士进来的?
霍忍冬心头一跳,忙起身拱手行礼:“多谢这位道友。”
独孤易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从她的额头转到鼻子、嘴唇,又回到眼睛上。
他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内伤难治,如果放任不管,他这条腿再难行走。”
霍忍冬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
独孤易:“外伤处理难免血气脏污,仙子若不嫌弃,我可一试。”
她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出手相助。
霍忍冬端来铜盆热水、匕首纱布等物,独孤易撩起袍子坐在粗糙的棚子里,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伤处被打开又合拢,他再挥挥手,原本外溢的血气就消失无踪了,整个患处干干净净的。
面前的白衣公子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好像这样处理外伤的动作他做了无数遍,优雅得如同作画。
等收拾好东西,两人出了棚子,霍忍冬再次道谢。
独孤易眯着眼睛看她,一缕发穗落在他肩头的狐裘上,美轮美奂。
“仙子善心仁德,同为修行中人,我不过仗义相助罢了。”
“在下独孤易,请问仙子芳名?”
两人互通姓名后,霍忍冬好奇问:“道友似乎很擅长医术。”
独孤易神情微愣,马上又笑着:“我们银海书斋的人,大多身怀六艺,我恰恰通些岐黄之术的皮毛罢了。”
霍忍冬没听过银海书斋的大名,不过看独孤易模样打扮都是谦谦君子,她不由心生好感:“道友医术高超,实是自谦了,今日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见她得体又知礼,独孤易眼眸微动,心头荡漾。
“方才我见仙子面善,又医者仁心,这才情不自禁停下马车走近,没有惊扰仙子才好。”
霍忍冬这才注意到等候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还有旁边眉目恭敬的小童。
她确实看不穿独孤易的境界没错,但那小童……好像是和她差不多的炼气。
心头倏地一跳,她试探着:“恕我眼拙,看不出道友修为,如果失礼还请见谅……”
独孤易哈哈笑着摇头,摇了摇折扇:“我虚长你几岁,不必拘束,仙子大可唤我一声师兄。”
霍忍冬犹豫了。
师兄……?
两人非亲非故,这个称呼未免太过亲昵了。
正踌躇着怎么回答,有个人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如山石炸裂,非常不爽的模样。
“这世上还没有炼气期管元婴期叫师兄的道理!”
霍忍冬猛地回头,就见戚慈一脸不善,正抱臂站在身后,瞪视着旁边的独孤易,周身气息暴躁生人勿进。
而独孤易一身白衣,更显超凡出尘。
他好脾气的笑笑:“只要双方乐意,叫什么不行?”
话里似乎是在暗指什么,话音落下,戚慈的脸已经阴沉似水。
第30章 两个男人的对峙
霍忍冬被两人的对话吓了一跳,独孤易是元婴期?!
至今所见的修士,金丹期就已叫人望而生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周霖、韩山都是一家家主或族长,翻手为云覆手雨,随便决定他人生死。
金丹大圆满境界的戚慈更加张扬,不管去哪都是目中无人。
元婴期……又是何等地位?
她连忙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弯腰恭恭敬敬行后辈礼:“见过道君,请恕晚辈失礼了。”
戚慈哼了一声,目光咄咄逼人:“他隐匿了修为,你看不出来才正常。”
说着大踏步靠近,站在霍忍冬另一边。
他刚刚从周家府邸的密室里发现了一点东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个碍眼的男修和霍忍冬站在一起。二人言谈甚欢有说有笑,好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似的。
还谈到了师兄?
一把年纪,师什么兄!叫老祖还差不多。
戚慈心里不是滋味,只觉得怒意上涌。
“这位道君面生的很,敢问来自何方宝地。来到此偏僻小城,是有何要事?”
一句道君,也就透露出一个信息:二人年纪差得很大,起码几百年,不是随便一声【师兄】可以跨越的。
除了个别天赋卓绝的存在,现在元婴期的修士哪个不是几百岁、甚至上千岁的老怪物,一百出头的戚慈已经是极年轻的了。
独孤易笑了笑,手摇折扇风度翩翩,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道友不必如此谨慎,本君道号星移,从不喜尊卑辈分。今日与小友一见如故,这才多聊了几句。这不,我们方才正在探讨岐黄之术。”
“对吗小霍仙子?”
独孤易白衣翩翩微笑迷人,可霍忍冬只感觉到戚慈投过来的令人发毛的视线。两边势力夹攻,她在中间喘息不能,只能低下头装不存在。
独孤易玩味地看着二人的反应,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凌空抛给戚慈。
“这是你在银海书斋委托的三味药材,本君要至凌霄岛讲道,这便顺路送来。”
戚慈单手握住木盒,眉头皱得更深:“银海书斋的元婴道君,亲自送货?”
独孤易勾勾唇:“有何不可?”
两个同样高大英俊的出色男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周围原本还有些老百姓走进走出,这会竟然全都躲了起来暂避锋芒,街上清静极了。
身处第一波及范围的霍忍冬只觉得头皮发麻,但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独孤易折扇一收,挑衅道:“小霍仙子和道友,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你们既非师徒,也非兄妹,更非道侣,你以什么身份管她呢?”
戚慈额角青筋一跳,双手拳头收紧:“道君想说什么。”
独孤易呵了一声,细长的狐狸眼瞅着他:“你们剑修,都是如此凭心做事、喜怒外露么?”
“女子跟着你,实是为难呢。”
戚慈手指一动,只感觉丹田都被气炸了,他右手摸到剑匣,拔剑前一刻忽然有人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
霍忍冬仰着脸不停摇头,目光里满是劝阻:“公子不可!!”
女子脸色煞白,和她对视一眼,戚慈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当头一棒。
他知道自己中了某人的计谋,又冷笑一声,将霍忍冬重新拉到身后藏着。
“道君既然知道我是剑修,就一定也知道,剑修向来可以越阶杀人。”
也就是说,他虽未及元婴,却可杀元婴期的法修。什么尊卑境界,在绝对的战斗力面前,不堪一击。
戚慈咄咄逼人,独孤易脸上的笑也没了。
他手指握着折扇,指骨用力到泛白。两人已经撕破脸皮,面对彼此的挑衅,再难保持虚假的敬意。
两个男人相看两相厌,要不是时机不对,只怕已经大打出手。
独孤易甩了甩袖子,重新面向霍忍冬:“小霍仙子日后还要多多注意身体,我瞧你气息虚浮,定是大病初愈,不可劳心伤神。”
他递过去一枚鱼尾木符:“这是我们银海书斋的信物,天南地北,有人的地方就有银海书斋,以后仙子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找本君,但凡能力所及,必来相助。”
霍忍冬只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忙垂头施礼:“多谢道君厚爱。”
却是不敢再抬头了,只等了片刻,等停留在面前的白色袍子走远了,她才舒了一口气。
独孤易的身形已经看不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哒哒哒的动静,霍忍冬握着木符站在原地目送。
“还看,你喜欢他这样的?”冷不丁戚慈从旁凑过来,一张脸离她很近。
如此想想,独孤易和韩庐一样,都属于文人墨客的类型。
霍忍冬乍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忙后退半步,心跳漏了半拍。
“公子别乱说,方才是那位道君出手相助,帮我处理了一位病患的伤势,我们这才多聊了两句。”
听出她是在解释,戚慈面色缓和了些。
他冷哼了声:“此人看着年轻,其实已经是几百岁的老怪物了,你可别被骗了。”
“修真界善恶不匀,有些人看起来是好人,实际上未必。”
二人四目相对,戚慈眼神幽深晦暗,和平日一般迫人,可若看的仔细些,却又似乎与平日不同。
霍忍冬笑了笑:“我懂的,公子都是为我好。如此一路见了那么多人,我只信任公子。”
戚慈看着她清冽的眸子,当真是浅溪似得清澈见底,他在她心里是最重的,戚慈看明白这点,心境便觉大好。
两人旁若无人对视的时候,街道上不知道何时消失了的百姓们又都出现,面色揶揄地望着他们。
还有几个大娘在偷偷笑,戚慈干咳一声,拉着霍忍冬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里。
“这是我在银海书斋购置的三味药,可解红丹邪法后遗症,熬煮后你服下,就不会再日夜睡不安稳了。”戚慈收好盒子,“此事暂且不提。”
他又从掌心变出一个黑色瓷瓶,面色严肃:“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霍忍冬接过瓶子,从中倒出颗黑黢黢的丹丸,上面刻着海螺一样的纹路,闻着香气独特。
“丹药?”
“此为墨玉丹。服之可无差别上涨十年修为。”
霍忍冬吓了一跳,差点把丹药扔在地上:“公子是说,这也是红丹!?”
戚慈将瓷瓶捏在掌心,一团红色从他手指间燃起,烈火逐渐将瓷瓶吞没,瓶子里丹药融化,散发出焦糊的臭味。
“它不是红丹,硬要说的话二者确实有相似之处。”
“红丹以人做药,原料难寻。”戚慈,“墨玉丹则是由妖兽内丹炼制而来,但非普通妖兽,而是被障毒污染过的、已经化魔的妖兽。”
“服用墨玉丹确实可以提高修为,但代价是心魔滋生、逐渐暴虐堕化,和红丹诅咒一样都非正道修行。”
说话的功夫,戚慈的掌心火已将瓷瓶烧成了灰,他动了动手指,灰烬就扑簌簌落地。
霍忍冬想到戚慈身染障毒痛苦难耐,那被障毒污染的妖兽,又该是何种模样?
她神色忧愁:“这种东西,公子是从哪得来的?”
戚慈:“你猜。”
“……周家。”
“没错。我又搜了遍周家密阁,发现一处隐蔽暗门。从里面空缺的瓷瓶数量看,那周霖起码长期服用墨玉丹三年之久,以至于整个人都妖魔化了。”
戚慈面无表情:“魔兽内丹在市面上从不流通,墨玉丹价值不菲,周家必有一条稳固的供应渠道。”
“偏僻的河城,小小的周家。是谁有这样的手段呢……”
第31章 下次,必让你倾心于我
分别后,独孤易来到河城的银海分斋,这让当地的掌柜诚惶诚恐。
没过一会,开始下雨了,绵绵雨丝将天色遮蔽得灰蒙蒙的。
哑巴仆从垂头恭敬守在门外,任由风雨打湿了衣摆,不为所动。另一名小童正端着茶壶侍立一旁,偶尔打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