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鬓发散落,一位金丹期的真君,硬生生从端方仪表的君子模样,被这道雷光打成了狼狈之姿。
戚慈却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他变了招数,直接拾起雷刑剑,剑尖刺向邹凌海胸口。
这时,终于有人出言打断。
“够了——还不住手!”
掌门曹明镜终日仙风道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他手掌一抬,一道雪亮银光从袖中闪现,圆圆的像一轮明月,瞬间飞到邹凌海身前。
这白光明明薄如蝉翼,却坚如磐石,雷刑剑撞上去竟然分毫不动,反而是戚慈自己被逼退,接连退后好几步才停下。
“铛——”的一声嗡鸣久久回荡不去。
戚慈站稳,默默咽下喉中的血腥味。
明镜道君是当年冲恒尊者的大弟子,如今已经一千多岁,是元婴大圆满境界,没人知道他到底滞留在这个境界多少年,只知道,如今他是天衍宗修为最高的修士,无人可出其右。
戚慈收剑,冷冷看着面前几人。
“掌门师兄待如何?”
曹明镜不说话,只是抬手一挥,那道坚不可摧的照天镜便又飞回他袖中。
支离破碎的戒律堂内外寂静一片,趴在地上的邹凌海突然回过神来,他变了一副模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掌门道君您要为我做主啊!戚慈此人,从前仗着冲恒尊者的宠爱目中无人,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尊者故去了,他还不肯收敛,白白害我徒儿性命!”
在邹凌海的哭声里,曹明镜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瞥向这个自己最年幼的师弟:“慈惠,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杀害了桃花谷弟子陆岩,还将他抛尸野外。”
戚慈冷笑一声,将雷刑剑“铛”的一声插入面前的地下,白发在背后飞扬。
他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在执剑的一刻,仿佛天上地下,他一人可挡。
李颜道君看不下去:“掌门师兄何必再问,他方才差点取了我徒弟性命,肯定是要杀人灭口!”
戚慈不解释,霍忍冬却看得着急:“公子!”
男人回头和她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这才压制了周身的狂暴煞气。他本就不想取邹凌海性命,如此这般,只是因为被逼急了。
戚慈开口:“邹凌海,你口中老实本分的爱徒,实则私底下倒卖魔兽内丹、制作邪物墨玉丹。此罪一出,我杀之不过分吧?”
言罢,他也不再看地上的人,只重新向悬浮于上空的掌门和各元婴长老拱手。
“我之言句句属实,请掌门师兄定夺。”
话音落下,弟子们群们爆发喧哗阵阵,言语的风向一下子就改了。
“陆岩疯了!真是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
“墨玉丹是什么?”
“你是不是蠢,那是一种修士吃了会入魔的丹药,早就被列为禁药了。为了几年修为搭上前程,实是饮鸩止渴,私自做这种东西,陆岩可谓恶毒至极!”
“师叔祖杀的好!”
“只是陆岩是从哪里得来的渠道制作墨玉丹?”
人群喧闹,霍忍冬却看得分明,戚慈说出真相的那一刻,邹凌海脸上明显是有一瞬间的慌乱。
第94章 逐出师门
李颜见大家明显动摇,勃然大怒。
“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如此大罪,怎能轻易听你一派胡言!”
戚慈看着面前跳脚的老头,嗤笑一声。他也不顾别人的眼光,抬脚走入已经七零八落的牢房,丝毫不介意这里的脏污。
他把地上的女子扶起来,一手握住她手腕探脉,神情严肃。
霍忍冬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又热又宽厚,挣也挣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没事,你放心。”
戚慈扯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住,冷哼一声:“你若有事,我叫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方才出手的邹凌海在后头听见这话,气得都要七窍冒烟。
“你休要岔开话题,证据呢,把证据拿出来!我徒儿已经丢了命,我不允许别人如此污蔑他!”
戚慈将霍忍冬藏在身后,自己从袖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
这物是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顺着地板咕噜噜滚到了众人眼前。
大家定睛一看,见这珠子通体漆黑,表面弥漫着黑气,宛如血管一般蔓延缠绕,诡异非常。
戚慈冷漠道:“你要证据,我就给你。”
邹凌海脸色已经白了。
戚慈瞧着他:“有人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站在角落的司宏阔摇了摇头,抢答道:“师叔祖,若我没看错,这是一颗妖兽内丹,看大小品级还不低,起码八级以上。”
“没错。”戚慈将那颗漆黑的妖兽内丹踩在脚下,又转头去问霍忍冬,“你在秘境里杀了神兽盘天巨蛇,为何只取了皮和牙?”
霍忍冬一愣,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自己这种问题。
她定了定心神,回答道:“巨蛇已被障毒污染,众所周知,被障毒侵染的修士会堕魔,妖兽灵兽则会变成魔兽,内丹虽然还有巨大力量,但绝不可使用,否则会后患无穷。”
戚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才入门多久,连她都清楚明白,陆岩却不知道?”
他走到颤抖不已的邹凌海面前,声音冷漠:“也是,高阶妖兽的内丹,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何况是用它炼制……墨、玉、丹。”
最后三个字落下,邹凌海“啪”一声跪在地上,满眼惊恐地朝着曹明镜举起右手:“掌门道君!我对天发誓此事与我绝无干系!什么墨玉丹,我们桃花谷根本不知情!”
悬浮在半空的诸位元婴道君神情各异。
白玉京会盟上上下下虽然是垂垂老矣的庞然大物,但在明面上,凡是和黑域、障毒扯上关系的东西,都是众人的逆鳞。
各大正道门派每五十年就需派人去加固封魔印,阻挡黑域内障毒外溢,其花费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可想象。
更别提,竟然有人偷偷利用黑域内的产出来牟利。
墨玉丹此物,以被障毒污染的魔兽内丹炼制而成,修士服用后虽然可以快速增进修为,但也会逐渐妖魔化,丧失道心,最后变成不人不鬼的魔物。
曾经把霍忍冬捉走的周家老怪就是个例子。
也难怪当时戚慈在周家密室里搜出墨玉丹空瓶时难掩震惊的表情。
邹凌海此刻再怎么发誓,也只是空口白话而已。
戚慈不想听他废话,他走上前丢出一把断了的佩剑,剑柄上面赫然刻了一个“岩”字。
“陆岩是你的大弟子,私自倒卖魔兽内丹,制作墨玉丹这么大的事,他多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做?”
“我察觉香云山秘境有异,特回去守株待兔,果然蹲到了他去捡拾秘境内遗留的魔兽内丹。”
戚慈笑了下,俊美非凡的面庞流露出痞气:“邹真君方才还说,您的弟子老实本分。”
“但就是这么‘老实本分’的弟子,在发现我尾随后,竟毫无顾忌要痛下杀手,无奈之下,我只能灭口。”
他敛下神色,朝着高处一拱手:“掌门师兄,天衍宗贵为正道第一大宗门,如今牵出如此丑闻,还不知陆岩下线的墨玉丹销路去往何处,您认为……”
刚才还热闹的戒律堂已经安静一片,元婴道君们谁也没开口劝说。因为涉及障毒和墨玉丹,谁也救不了。
曹明镜捏了捏眉心,略显烦躁:“将邹凌海带下去严加审讯吧。”
“是,掌门。”
几名戒律堂弟子从黑暗处走出,将身形肥胖的邹凌海连拖带拽弄下去,任凭他怎么哭喊求饶也纹丝不动。
桃花谷的弟子们看着男人被拖出去,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他们感觉天都塌了。
“师兄,我们桃花谷是不是要完了……”
“说什么屁话,李道君不是还在吗?”
“你们都闭嘴!”
各种丧气的议论声传入李颜的耳朵,他捏紧了拳头,只觉得丹田都要气炸了。
他今日失了两名徒孙,又失去了最听话的徒弟,面子早就丢尽了,要是再不出言,恐怕桃花谷人人都可踩一脚。
戚慈正在用灵力慢慢帮霍忍冬修复损伤的经脉,就听见身后一道戾喝声。
“戚慈——!”
“此事还没完,怎容你三言两语就混淆视听!就算陆岩有嫌疑,也该带回来经由戒律堂审讯,哪里轮得到你私自处置!”
李颜指着一男一女:“霍忍冬杀害佩玲还未定论,你又承认自己杀死陆岩,你们二人嗜杀成性,今日本座绝不容许此事轻易揭过!”
要说天衍宗上下各位长老,李颜绝对是最恨戚慈的。
他的道侣蝶花真人,一百年前和戚慈的母亲纪云仙是手帕交,当年白玉京出动百余名修士封印黑域,蝶花真人也在队伍里。
结果大家都知道结果,那些修士全数死在了海域里,无一人生还。戚家也仅剩下戚慈一根独苗。
李颜从此就恨上了他,认为当初的大难就是戚慈的父亲所为。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视,冒出滋滋的火星子。
戚慈冷笑一声:“是我杀的又何妨?装好人久了,偶尔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动手杀杀人。”
他话一出,大家又都想了起来。这位可是以一人之力,屠杀百名黑域魔修的主,又仅凭意志力,身中障毒却不堕魔……人送杀神外号。
沉默里,有一名元婴道君开口:“慈惠追踪墨玉丹线索,是为正道……但他行事乖张莽撞,有违门规。掌门师兄,以我所见,不如放他下山游历几年,好好磨炼一番心智,也算对得起冲恒师尊的遗嘱。”
这话出口,三三两两开始有人附和。
“道君所言甚是。”
“慈惠的性情是该磨炼。”
“怎么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杀人灭口啊。”
门外的小弟子们对视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婴长老表面上是让戚慈下山游历,实际上是因他实力太强遭人忌惮,不能留于门派了。
霍忍冬一听急了:“各位长老,真君行事并无过错,为何要罚他?”
戚慈拦住她,笑着摇摇头。
他朝头顶的各大能轻蔑道:“我可以走,但你们可想好了,我若离开,黑域每五十年的封印,就得找别人了。”
他痞痞一笑,众人脸色一变。
方才说话的那名元婴道君强装镇定:“你、你……我们天衍宗,并非离不开你!”
“那好啊。”戚慈看了不看他,反而回头温柔地看向霍忍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我给你疗伤。”
李颜伸手:“等等,你可以下山。但此女杀害我佩玲徒孙还未审理。来人!去把她押下去。”
他们是铁了心要把王佩玲的死按在霍忍冬头上,即刻就有几名戒律堂弟子过来要擒住她。
戚慈的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横扫一眼,汹涌的威压伴随雷击,“咔——”的一声巨响,将那几名戒律堂弟子击退。
几人在地上痛苦哀嚎,戚慈却一步步踩在地上,面上再无笑意。
“她是我的人,我要走,也必须带她一起。”
李颜笑:“她要走,只能是被逐出师门!”
“王佩玲死不死,与她无关。如此黑白不分的宗门,不待也罢。”
戚慈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她是他的。
霍忍冬循声回头,就见那身染血迹,白发如雪的男人也正向她看来。
男人有一双美丽的凤眼,周身气质暴戾乖张,他身形分明笔挺、如竹如松,在霍忍冬眼里,他就是浩然君子。
“忍冬,你愿意跟我走吗?”戚慈问。
一如当初在秋水镇,她身中红丹诅咒时奄奄一息,在街头等死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当时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当真要我救你?】
当时选择了他。
现在,她依然会。
戚慈伸出手,霍忍冬毫不犹豫握住,她朝他露出一个笑。
回过头,她看向一脸担忧的云迁真君:“师父,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霍忍冬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徒弟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请您原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份恩情徒弟永不敢忘。”
云迁真君欲言又止,他把她扶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忍冬……你何苦呢。”
“徒弟心意已决,门内已无我二人容身之处,不如下山游历。还望师父日后保重身体。”
云迁揩了揩眼泪,悄悄塞给她一个储物袋,别开头去不再看。
和师父告别完,她又面向其他的弟子们。
司宏阔与曹骏几人皆是双手抱拳:“保重,有缘再见。”
霍忍冬一一回礼。
溪洞天的药农们是反应最大的,阿瓜痛哭流涕不止:“仙子,您真的要走?您明明是被冤枉的,为何要被逐出师门!”
“仙子,我们舍不得你。”
“忍冬仙子,大恩不言谢,若没有您施展春风化雨决,我们的灵植都将枯死了……”
霍忍冬将他们一一扶起:“日后没有我在,你们也要勤加修炼。外门弟子也是人,谁说人定不能胜天。”
溪洞天药农们抹着眼泪,重重点头。
东西都在储物袋里,没什么好收拾的。
戚慈从戒律堂里把她的随身物品都抢了回来,霍忍冬站在问心途路口,回头遥望天衍宗的七座山峰。
长剑破空,破云入雾,瑰丽晚霞,再灿烂朝阳。
拜师上山时,是如此景象。
待到被逐出师门之际,又一次晚霞挂满天边,她终于远远看到了云雾缭绕之中真正的天衍宗山脉。
和凡人村落、王侯城池有何区别?
第95章 “我要她”
站在天衍宗大门入口处的人是李玉虚。他最初在秋水镇见她时,她手刃前夫。后来也是亲眼见着她如何一步步爬上问心途,成为真传弟子。
只是此刻,他也必须看着霍忍冬被赶出山门,不禁喟叹一声命运无常。
他站在牌楼处,目送一男一女背影远去。
霍忍冬却忽然回头:“且慢。”
李玉虚一愣:“仙子还有何事?”
许多看热闹的弟子也在不远处围观,久久不散,他们也想亲眼看看这位入门时测出五行俱全天灵根的弟子是怎么离开的。
霍忍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施施然朝天衍宗的牌楼下走去。
戚慈留在原地,没有妨碍她。
霍忍冬抬头看着雕刻华美,刻着“天衍宗”三个大字的精致牌楼,伸手拂过。然后从腰间摘下一块弟子令牌。
她将那写着自己名字的令牌放在牌楼下方,令牌上垂挂的流苏串珠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