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曹明镜端坐祥云之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他已是元婴后期的道君,天衍宗修为第一人,目光中自有沉沉气势。
更别提周围或是看好戏,或是事不关己的各位元婴长老。然而在这样上位者的威压中,这个刚刚步入筑基初期的小弟子却硬是没有移开目光。
曹明镜可以看到她全身都在这样的威压下颤抖,下唇甚至被自己咬出了一条血线而不自知,却依然在坚持。
霍忍冬颤巍巍抬起手,行了一个礼:“弟子从未杀害王佩玲,请掌门道君……明察。”
第92章 此女当诛
“掌门师兄,莫要听信此女狡辩!”
李颜一脸阴郁地看着站在地上的霍忍冬:“佩玲身上有家传的护身法宝,门内弟子就算是筑基巅峰也难以把她一击必杀,何况思过崖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来人必是用了什么手段。”
“此女在秘境内连盘天巨蛇那种神兽都能杀,何论区区一名炼气小弟子?!”
李颜的话一出,邹凌海也从人群里走出来,二话不说半跪在地,表情沉痛。
“掌门在上,佩玲虽顽劣,却是我最小的爱徒,她本性不坏,可没想到小孩们的打打闹闹竟会招致杀身之祸!佩玲的曾祖爷是位元婴后期大能,此事一出,我们势必要给王家一个说法。”
他又指向牢房内摇摇晃晃的霍忍冬:“此女诡计多端,自她入门无一刻安宁,她是宗门一大祸患,绝不能留下!还请掌门做主,严惩凶手!”
桃花谷弟子们平时和王佩玲交好的,或者是李颜座下的,此刻全都鱼贯出列,跪在地上齐齐呐喊。
“请掌门严惩凶手——”
“请掌门做主——”
整齐划一的声音犹如飓风,把那孤零零站在牢房里的姑娘衬得格外瘦小可怜。
其余诸峰看热闹的众人,见此也闭口不言。谁此刻开口求饶,势必就要和桃花谷交恶。
形势逼人,要想平息众怒,唯有杀一人解决。
掌门曹明镜沉默半晌,慢慢开口:“天衍宗弟子谋害同门,按律当剔除籍贯、斩首示众。”他的声音没有情绪,冰冷漠然,一如主峰山巅积年不化的冰雪。
霍忍冬瞪大眼:“掌门,我……”
李颜却不打算轻饶她:“孽障住口!”
他毫无保留,属于元婴期修士猛烈的威压兜头袭来,一下子如泰山压顶,将她整个人沉沉压于其下。
“噗——”霍忍冬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她攥紧胸口的衣服,心脏仿佛要被大能的威压碾碎,经脉里灵力倒流,修补的速度却比不上损毁的速度。
痛苦难当之际,她颤巍巍抬头,没有去看掌门等人,而是看向了另一处。
那里站立着云迁师父、同门师兄弟,还有其余几大峰平时交好的弟子修士们。
霍忍冬姣好的面容秀丽婉约,是不少男弟子的梦中情人。然而此时她面如金纸,嘴角流血,目光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洞彻,仿佛把众人都看透了。
平日里关系好的弟子们与她的目光一触,竟都下意识别过头,不敢再看,生怕扯上什么关系洗不脱、扯不掉。
云迁真君眼眸微动,目含不忍,他往前走了半步,最后还是停下,劝道。
“忍冬,你就服个软吧。现在没有证据,你求一求掌门,没准还能保住一条命。”
“是啊师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算是面壁思过几年,早晚也会放出来的,比丢了性命强啊!”
霍忍冬看着自己的师父、师兄弟们,眼神里水光涌动,心头绝望弥漫,她咬住嘴唇沉默着摇摇头。
她如果开口求饶,这宗欲加之罪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不是她做的,最后也会冠到她脑袋上。
见小弟子如此固执,云迁真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辩驳的话。
李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恨和快意,他高高抬起手掌:“孽障,今日谁也救不了你!我必要为我徒孙报仇,将你这等心肠歹毒的女子挫骨扬灰!日后天衍宗门内,看谁还敢谋害同门性命——!”
他这一掌可是运足了元婴期修士的法力,霍忍冬无法宝法衣护体,区区筑基修为,根本不可能熬下来。
她愣愣看着面前人,缓缓闭上眼睛。
云迁想要上前拦一拦,但李颜的第二掌还未真正打下来,就被人隔空拦住。
一道旋转的紫色电光倏地飞来,“咣”的一声竖着插在牢房地面上,立起一个守护结界,李颜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差点从半空掉下来。
“何人捣乱!”
没经受预想中的疼痛,霍忍冬缓缓抬头,看见面前一道紫光莹莹,是熟悉的宝剑。
雷刑剑……
虽然只是一把剑,但在场的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雷刑剑在此,挡在女子身前的就不是一把飞剑而已,而是那个在天衍宗横行霸道、闻风丧胆的男人。
果然,一道冷漠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如冰如雪。
“她既无错,何必服软?!”
戚慈一步步踏上台阶,雪色长发飞扬。他风尘仆仆赶回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衣领、袖口处还溅着不知道谁的血迹,整个人煞气通天、宛如杀神气势汹汹无人敢挡。
见到他,桃花谷弟子们神色各异,唯有溪洞天的药农们打心眼里高兴。
阿瓜抹了把眼泪,喜极而泣:“师叔祖您终于来了,快救救忍冬仙子吧!她是冤枉的!”
戚慈扫了眼牢房内外的情况,声音沉沉:“我当然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而那个始作俑者,恐怕就在现场看好戏呢。”
悬浮于半空的大能们也神色有异,戚慈都来了,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简单了结。
李颜瞧见这个最年幼的师弟,一副掩饰不住的厌恶神情:“戚慈,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此事与你无关,少来掺和!”
戚慈冷笑一声,走到霍忍冬身前站定,一副完完全全的维护姿态:“怎么没有关系?你刚才不是还提到韩家的老爷么,那个叫韩拓的男人,其实是我杀的。”
众人一惊。
李颜没想到他会当面说出来,一时间难以反应,手指着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戚慈勾勾唇,回头看了眼霍忍冬,继续道:“不光如此,她在秘境内击杀盘天巨蛇的法宝,也是我给的。”
“这么说来,蛇是我杀的,韩家人也是我杀的。证据全都指向我。按师兄的逻辑,是不是说明王佩玲也是我杀的了?”
李颜被他绕晕了,一手扶额:“满口胡言乱语!”
戚慈不等他们反应,冷哼一声:“无证无据,动用私刑,以大欺小。李颜师兄,你屈打成招一名小弟子,身为元婴道君无半点慈悲,可真行啊。”
元婴期的大能责打一名毫无防御手段的筑基小弟子,说出去确实不好听。李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待再和戚慈理论,只见那男人拔出地上的雷刑剑,往肩上一抗,动作潇洒利落,眉眼冷肃,整个人杀气冲天。
隐隐的雷光卷起狂风肆虐在他周身,形成一个防护罩,大有大闹一场的架势。
戚慈低垂着眼,长发散乱飞扬:“今日我在这里,谁敢动她。”
戒律堂里死一样的寂静。
霍忍冬从地上爬起来,愣愣瞧着如山屹立在面前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公子……”
正在僵持当中,忽然有一名报信弟子从外面匆匆跑来,瞧见里面紧迫的气氛,欲言又止。
曹明镜瞥他一眼:“有什么事,不用怕,说吧。”
那报信弟子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启禀掌门、各位长老,刚才宗祠内有信传出来,说是、说是桃花谷大师兄,陆岩的魂灯灭了。”
……
死一样的沉默。
“你说什么?怎能开这样的玩笑!”邹凌海一掌将那弟子推倒在地。
小弟子吓坏了,不停磕头:“长老饶命,宗祠事大,弟子不敢贸然误传啊,是陆师兄的魂灯,是真的、真的灭了!”
但凡真传弟子,都会在门派宗祠内供奉魂灯,灯死则魂灭,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而邹凌海一天之内连失两位爱徒,此刻面如死灰,完全不敢相信。
他跌坐在地愣愣絮语:“怎会、怎会!岩儿今日不是外出执行任务吗,根本没什么危险的任务……”
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不顾形象一把抓住那名报信弟子的衣襟:“他的尸体呢,尸体在何处!”
“长老,我们派了好多人外出寻找,现在还没找到。”
邹凌海眼眸瞪大,整个人神神叨叨,他也没心思顾及王佩玲的死了。
“我的岩儿最是老实本分,一定是散修谋财害命,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加派人手,继续找!”
桃花谷乱成一团时,一道声音犹如利刃,倏地响在众人耳畔。
“不用找了,我告诉你他死在哪。”戚慈淡淡说道。
第93章 是我杀了他
邹凌海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似的,他缓缓回头,眼眸通红、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
戚慈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我说,我告诉你他死在哪里。”
说着,他伸手在半空画了个圈,一幅白玉京地界的简易地图便凭空显现。
地图上,一点忽闪忽闪的红光格外引人注目。
戚慈指了指那处,语气随意:“陆岩就死在秋水镇西行五十公里的落英峡谷内,去寻吧,没准还能来得及收尸。”
落英峡谷属于野郊,根本无人居住,经常有猛兽动物出没,那些动物可是食肉的,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没准陆岩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样。
邹凌海直接崩溃了,他拔出腰间佩剑,发狠大吼:“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就是你害了他!”
戚慈回头,这一眼凉如寒水、锋利如刃,他哈了一声,冷漠的声音好似诅咒。
“没错,是我。”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这位师叔祖行事悖逆,但没想到会狂妄至此!他竟然直接当众承认了杀害门内弟子的恶行,算是坐实了平日里弑杀残忍的恶名。
人群里传来嗡嗡的议论声,不过还是有些人保存理智的。
秦秋水真君疑惑:“好端端的,慈惠真君为何要杀这弟子?分明是他犯了什么大错。小师叔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云迁也劝道:“是啊,小师叔是冲恒尊者的关门弟子,为门派鞠躬尽瘁、封印黑域这么多年,此事必有隐情……”
牢房里的霍忍冬也有些狐疑。
这一日发生的事着实蹊跷,先是王佩玲被人暗杀,她被人陷害,再是戚慈在山下杀了陆岩。
她总觉得……幕后有什么惊天大阴谋不为人所知。
还有人在劝,但是邹凌海哪里听得了这些,他一把甩开劝阻的人,扬起手中长剑:“什么隐情!戚慈曾手刃修士百余人,你们都忘了吗?!他嗜杀成性、凶残暴戾,他能有什么隐情!”
邹凌海眼眸通红,一步步逼近:“这妖女害我小徒佩玲,你又残忍杀我岩儿,此仇不共戴天,我桃花谷绝不允许被如此欺辱。”
“我杀了你——!!!”
邹凌海疯了。
他也是剑修,又有金丹中期修为,其实实力本不弱,只是资质略平庸些,平时又忙于俗务,不如戚慈那么惊才绝艳,便显得战力稍弱了些。
但此时此刻,邹凌海接连遭受两名爱徒的死讯,精神崩溃。金丹期的灵力威压狂暴肆虐,他手中长剑横扫,犹如金戈铁马,剑气宛有实质般向前切割而去,瞬间将监牢的铁栏给砍断一片!
金铁断裂的声音刺耳难当,眼看剑气横扫,就要波及到牢房内的霍忍冬,她情急闭眼,下一刻却又另一股剑意袭来,生生阻拦住了邹凌海的攻击,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
这股剑意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平日里碾压妖物魔兽宛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此刻却温柔如水,像被子一样将她护住。
戚慈看到女子性命无虞,又转头看向邹凌海时,周身气势便已经变了。
这个男人仅剩的温柔都给了霍忍冬,他再面对其他人时,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戚慈抬手放在剑柄上,脸上分明还是笑着,眼神却已经冰冷至极:“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你欲与我比试,我乐意之至。”
“可是我有我的剑道。若你心意已决,就请拔剑。我若是输了,头颅自然留在这里。若是我赢了……你则是我剑、下、亡、魂。”
他语速平平无奇,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戚慈昨天下山,在落英峡谷就已经经历了一番厮杀,此刻周身戾气惊人,法衣上还沾着旁人的血,剑意狂暴几倍,连风中都带了血腥的味道。
便是在戒律堂内外围观的弟子们,凡是被这二人多余的剑意扫过的,都感觉头晕心悸、震裂心神,修为低的甚至瑟瑟发抖。
“师父,别被他的激将法骗了!”
“您消消气,还是请掌门做主吧。”
“当务之急是先请回大师兄的尸骨啊……”
桃花谷的弟子们纷纷劝道,可邹凌海正在怒意头上,恨不得当场把戚、霍二人挫骨扬灰。
他甩开旁人,冷哼一声拔剑直指戚慈:“灾星,冲恒尊者已经坐化了,你算什么小师叔,如今看有谁还能护你!”
话音刚落下,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气便碰撞在一起,霎时剧烈狂风在戒律堂内卷起,将站在门口的弟子们全都推到了外头,哀嚎声一片。
金丹修士的斗法,绝不是筑基期那么简单。众人只觉得眼前一团迷雾,看都看不真切,也分不清到底谁占据上风。
要说修为,戚慈已经是大圆满境界,邹凌海却还是金丹中期。但邹凌海年长戚慈许多,许是有许多经验可不可知……
邹凌海不知道围观人群的想法,他的感觉却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只觉得面前仿佛有惊涛骇浪,那把赫赫有名的雷刑剑犹如催命符,似凛冬冰刃,似天宫虎符令牌,可号令千军万马,剑意暴戾至极!
他起先靠着一腔怒意勇往直前,可渐渐越发力所不及。
怎么回事……戚慈不是金丹大圆满嘛,他们不至于差这么多!
分神间,眼前又是一道裹着雷电的剑。
邹凌海直觉自己不能正面对上这一剑,立刻闪身后退想要避开。然而雷光既起,便是漫天满地,犹如牢笼,又有何处可遮挡?!
邹凌海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然而最初想要躲,发现没地方躲,临时勉强再去接这一剑,便已经慢了半步。
邹凌海手里的剑挡住了戚慈的攻击,剑刃被挡下来了,却挡不住汹涌狂暴的雷电。
“咔嚓——”
刺目的电光从地面攀爬而上,如同雷蛇,邹凌海稳妥整齐的法衣被雷光舔舐,瞬间被烧焦,他皮肤上也多了几道焦黑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