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啊……”
傅风华无奈的笑笑，再次伸伸懒腰活动筋骨，扭扭脖子，心底想着，果然，闲着出来散步什么的不会是他喜欢的事情。
正想着这些，忽然看到一旁一片泥泞之中有些潮湿的枯枝，傅风华只觉得心底一痒，一个箭步冲上去便将它拾起来，握在手里，丝毫不介意手上沾染了湿哒哒的泥土。
站定，少年并起两指拂过枯枝，那姿势，就像是在比划着一把剑。
看着手中枯枝，傅风华勾勾嘴角，微风轻动，带起他鬓发一缕，带落了枯叶几片。
就是这时，手持枯枝的少年霎时敛下唇边淡笑，眸色瞬间凌厉，忽然间带起枯枝挥一个出势，不过随手一挥便是一股剑气袭人。
若此时有人在这里，便是不通剑法，也应该能看得出，这少年剑法不弱。在他的手中，那枯枝也仿佛有了灵气，男子动作轻灵潇洒，身法矫健，眼神灵动，正是所谓动则变，变则著，剑似飞凤。
剑法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万物皆可为剑，便是枯枝，在持剑人的手里，几个招式间也能发挥出利剑的威力。此乃剑道无上境界，非虚渺也，却也不是随便一个年轻人就能习得的，修炼这等功夫，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和资质。
只是，这样一个剑法超群的少年，他真的会因为在山下受人欺辱无力反抗而躲到山上来吗？但若不是，那他又究竟为何要留在这里？
星月高悬，倒也是个交相辉映，这茫茫浮世，它们已经看过了千百个轮回，每一个轮回里边都有不同的故事，都有一段为人所不知。只是，或许是因为看过了太多东西，知道了世事无常，也看透了万丈软红之后万事万物终会消散的归途，于是它们投下的光便慢慢冷了。
这冷色，照在他的身上，倒也不相违和。
第15章
或许是许久没有使剑了，便只是一枝枯木，也能让傅风华练得酣畅淋漓。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势凝神屏息，待得再张开眼睛的时候，那眸底早就没有了之前的凌厉，而那枯木也失去了之前的光彩。
看看手中枯枝，傅风华耸耸肩，动作轻轻的把它放在一旁，像是对待一件珍惜的东西。
“都说了不能在这练剑了，怎么忍不住呢……”
傅风华打着自己的手喃喃着，动作有些幼稚，就像一个青涩的少年，一派的澄澈简单。这模样，和方才一身凌厉的剑客，分明不是一个人。
正是这时，一阵低低的琴声传来，像哀鸣，像是女子的低泣，虽然没有由来，但在这夜里却并不显得突兀阴森。相反的，这是一种凄美的决绝，怀念，却不留恋，就像一场不舍离去却义无反顾的分别。
这曲子，听得叫人觉得心底莫名的复杂。
听着，傅风华忽然便想到一个人，素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这曲子该是素衣弹出来的，不是因为这山上他熟识的只有素衣一个……这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莫名的相信和直觉。
顺着琴声走了过去，踏过积了泥水的枯叶林，看到被月光浸染了的那一身素色衣衫，傅风华忽然笑笑……猜对了。
不知站了多久，一曲结束，素衣忽然便抬了眼看向傅风华所站的地方，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情绪，也没有问他什么别的，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淡淡的月光笼在她身上，星子落在她眼睛里，看着这样的素衣，傅风华一下子便怔在那里。从来都知道她很美，也从来都清楚她是妖，即便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散去过，可他心底知道他们走不出同归的殊途陌路，于是也从没想过什么别的。
可是，这一秒，他忽然一下就模糊了……
或许，月下实然出美人，能惑人。
“怎么样？”
清冷的声音一下子唤回他的神思，只是，此时的傅风华仍是一阵恍惚。
“啊？”什么怎么样？
“曲子。”素衣说着，抚上琴弦，“你似乎也听了一阵了，感觉这曲子怎么样？”
闻言，沉思良久，傅风华忽然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素衣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
只是，却还是淡淡开口，“相见欢。”
“相见欢？”傅风华微微有些惊讶。
“说是相见欢，就该是欢欣之意啊，可是，这琴声里，却总给人感觉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悲戚，这算哪门子的相见欢？”
微顿，素衣面上虽不显，心下却微乱。
“不过一个名字，哪有那么多意思。”说着，素衣垂眼，掩住眸底情绪。
“名字也是根据意思来取的不是……”
傅风华小声喃喃着，像是对素衣的不经意有些不满。只是，不过片刻，他又忽然一拍手，像是有了一个新发现。
“啊，不对！这曲子不是问题，名字也不是问题，都说曲由心生，是你心情不好是不是？”
素衣一顿，“你想多了。”
“这山间露重湿寒，快些回去睡吧。”
说话间，她已经收好了琴，转了身，往另一边走着。而傅风华在背后看着她步子慢慢，那身上气质却似要拒人千里，便也不再多话，只是随意的转身走着准备返回山洞。
打了个哈欠，心底那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素衣转身的那一瞬间就被他丢到脑后了，毕竟是少年心思，什么也无意放在心上。
此时的傅风华想着的是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
而方才还一脸淡然的女子，在绕过一块大石以后，忽然便跌坐在了地上，面上带了些迷茫，带了些错乱。
有的时候，不动声色饮下的苦涩最能叫人痛彻心扉。
只是，关于这个，她却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不管是这曲子背后的意思，还是他们曾经有过的故事。
而说起那些曾经……
她恍惚间又看到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神色微妙，眸中带着的情意却真。那个时候，他的言辞都有些错乱，可是，那却是她所听见过最美好的话语。
他说，“我不管他们怎么看，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就算，就算你真的是妖……我是说，就算那都是真的，但如果妖是真的不能被世人接受，注定的不能被平等的好好的对待，不能被人真正的关心……”
“但是，你能信任我吗？我会好好待你。”
素衣想着，忽然笑笑……
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是他为她动过的情，不能说不是真心，只是，真心也能被时间磨去。
“那……也算一段美好的日子吧。”
第16章
是那一年，她初化人形下得山来，未经世事，满心懵懂便遇见了他。
那个时候，他是都城阮家的大少爷，外人眼中的他是万般风流恣意，便是在他自己看着也是过得快意潇洒。
可是，她却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人，他的心是空的。
其实这样一个人，除了他身上笼罩着那些光环，光靠他自己的话，很难真正吸引到谁。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知道消磨时光，便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却莫名的被他吸引。
或许他是真的一无是处，可是，他的心底却是真正的干净和善良，就像一道阳光，无暇又明媚，一下子照进了她的心。这原本虚无缥缈到看不到的东西，却偏偏让她一阵错愕，天色微暗，她被月下那个笑迷了眼，迷迷糊糊就跟着他回了那阮府。
他以为他是被遗弃的孤儿，这样问她，她也不解释。于是，就这样，在他略带怜悯的眼神里，她留了下来，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他唤她素衣。
他告诉她，他名叫阮玖，却只让她叫他少爷。
为什么会想把她留下呢？这个问题阮玖也想过，虽然没有想通，可是，最后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很开心，这样也就很好了，又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理由？
时间久了，阮玖和素衣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像所有说书人本子里的故事一样，这或许就是日久生情。他没有再去花楼里边寻过欢，也没有再四处留情欠些风流债，那一阵子，所有的人都觉得，阮家大少爷，或许是真的变好了。
因为遇到了一个让他想为之变好的人。
那个时候，他终于决定，为自己喜欢的人努力一把。可是，说得简单，轻松了半辈子，却哪里是一下子说要努力就能做得起来的？
那么多陌生又繁复的东西，那么多要学又难学的东西，那么多不了解的东西需要拼命了解，对于一个从不习惯奋斗的惫懒公子而言，这何止是一个难字？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坚持着，做着，努力着，即便暂时没有成效，却也没有放弃过。
因为身边有她，眉眼含笑伴他身侧，恰似被融化了的冰晶澄澈，明明不是温暖的笑，却偏偏能暖了他的心。
在不算太忙的时候，他也会和她并肩漫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还是很开心。
他在元夕时和她一起去古寺庙宇求一根红绳，系在两人腕间，定下一世姻缘。
灯会的时候，他也带她去那个有着美好传说的清映湖边，放下河灯，许下生生世世的心愿，许下永不离弃的诺言。
他会因她无意间听到人家琴声的一时兴起而去学那陌生的古琴，然后，再来细细的教她识谱奏曲，而他为她奏的第一曲，便是那首《相见欢》 。
他也在清明时节为她的一时新奇而为她蒸出一个个的青团，然后看她月似眉弯将那小小的团子捧在手心，对他笑得一脸满足。
那……真的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第17章
那么，这个故事的后来是怎样的呢？
后来啊……或许真的是那份努力有了成效，或许他真的是被埋没了的才智天纵，虽然不能算是成功，但过了几年，他倒真的和最初那个只知玩乐的公子不像一个人。
可是，当终于可以面对自己，可以做到不辜负所爱之人，他的身上却背上了新的责任。以前是没有能力，所以家族也没在他的身上放些什么希望，可是，当有了一定的能力，那么相应的责任便随之而至。
这是他应该承担的，阮玖也没有别的好说的。
他或许没有发现，自己最初为之的努力那目的已经变了。
最初，他是为了她在完好自己，可现在，他的心思更多的是花在了家族上边。
这期间，他的劳累她看在眼里，所以她并不抱怨。
素衣开始学着做很多东西，比如，在夜间为他点一豆烛灯，为他煮一碗热粥，虽然那烛火尚且昏暗，粥也仅仅是煮熟而已，但那样的小温馨还是在不知觉中暖了他的心。
最初他也会笑笑为她心疼，叫她早些回去歇着，可她不肯不愿，只想陪着他。这样下来，他也就习惯了身边人的陪伴，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慢慢的习惯了掌握权势，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他最初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自认待她没有差别，但在她的眼底，他却是真的变了很多。
不是不为他感到开心，可是，却也有了自己的担心。
那些朝朝暮暮的小温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淡了，而那些他原不在乎的身外之物，却似乎慢慢变得重要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灵力开始变得不稳定，也是，原就不算灵力深厚，这样几年的疏懒，又怎能有所精进？
她是有担忧的，只是没有想到，当那份担忧变成了现实，他给她的态度竟是惊喜。
那时她的身份尚未曝光，看过她无意间显露出的蛇尾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他虽然不是毫无惊讶，却也不曾害怕，并没有将她目为异端。他不在意他爱的人是怎样的，他相信她，这份相信是来源于爱。
看到了他的态度，她心底的那些慌乱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想，既然他连这样的她都能接受，那么，他一定不会变心。
可是，就算她懂自己所爱的人，却终是看不懂这世间态度，人心复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带回了另一个女子，娇小柔弱，目色清澈，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只是，这时她也只是错愕惊讶，或许有伤心，却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却没有想到，那女子在中了蛇毒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来向她问罪。
当曾经的恩爱在他的心底渐淡，那一份不疑也就变成了荒谬。
是那日，他酒醉无意碰落的灯烛，在她的腕间落了了烙印，她错愕一夜，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却是兀自在榻上沉沉睡去。
那时，她是绝望的吧？
可是，便是绝望，也还是忍不住的想，等她消失，他或许会发现自己还是爱她的，然后重新珍惜她呢？于是，在后来的后来，她试着消失了，而他也确实发现了，只是，他却没有来找她。
曾许下的十里红妆，他做了，给的却是另一个人。
他有他的家族，有他的荣耀，有他放不下的一切。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情爱的少年公子了。
或许，他确是爱她，他的心里也确是有她的，只是，已经不重了。
于是，终于心死离开，之后的事情，她便再也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他是否有过后悔，又是否寻找过她，可是，就算知道了，那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18章
在天上看过时间轮回反复，日月星辰没有改变，日光依旧明媚灿烂，月光依然清冷疏朗，照过了曾经的欢笑，又见到最后的离别。
不过短短人世十几年，她却像是过了几个轮回那么久，其间心绪已不必再多说。只是，从那之后，她是真的不再对感情抱有任何幻想。
冷漠也好，无情也罢，那样的事情，她不希望再经历一次。
曾经有多满足快乐，离别便有多深的怨憎。
所以，即便真能看透，但对于素衣而言，却始终也是无法释怀。
而这种无法释怀，她并不认为其他的人能够理解。
月色流转了一夜，拂过风，略过星子，又慢慢往另一边走去。
在那些流光中穿梭了过往，终于回到现在，素衣的面色有些苍白。
其实很不想承认，但是对于过去那些事情，每一次的回忆，确实都要费去她不少心力。
素衣微微叹口气，再抬眼，想皱眉的，最后却轻笑出来。
月亮仍是那时的月亮，她却早不是当年的素衣。
旧时曲调不相和，终于明白，世间最过于沧桑的，不是恍如隔世，而是已是隔世。
如今的你早不是你，那么，曾经的故事与遗憾，即便现在已经能够看似平静的提起……但，又能说与谁听？
素衣抬眼，看向远山那边出现的一缕微光，随后轻轻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