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白知道。”
李幼白深福一礼,继而快步走出仙居殿。
马车是崔慕珠准备的,刚从宫门驶出,便朝着皇城南门急急奔驰而去。
李幼白在车上重新整理了发髻,捏着手牌令自己尽量冷静,在心中过了数遍说辞后,马车倏然停住,她下车,回头朝车夫叮嘱几句,车夫便驱车赶往旁处候着。
李幼白快步走上台阶,手刚搭在门上,便被人从后捂了嘴。
第70章
灯笼随风摇曳, 光影扑朔不定。
李幼白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来,然鼻间嗅到一抹熟悉的味道, 她回头,目光从惊吓变到惊喜:“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漆黑光线里,卢辰钊风尘仆仆,发丝稍有凌乱,许是走得太急此刻呼吸略微剧烈, 他捂着李幼白的那只手挪到她腕间,随即一拉, 将人领到不远处树下。
“你何时回的?”李幼白看到他, 心里头一阵欢喜。
卢辰钊没忍住,抬手抚她发顶:“刚到。”
就在前一刻,他跟出宫的马车错过,之后快马加鞭追来, 终于赶在她踏进曹家大门前将人拦住。
“曹陆是什么人, 你清楚吗?”
“我...”
“什么都没弄清楚, 便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见他, 你便不怕出事,不怕曹陆那武夫对你怎样?”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 都是男人, 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 单独面对喜欢的女子, 心中那些涌动根本就不能为人说。
他自诩正人君子, 却仍不能保证面对诱惑做到心神坚定。
何况是曹陆!
他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浑身的力气和蛮劲儿,若当真对李幼白如何, 她怎能反抗?
卢辰钊越想越气,忍不住扭头,平复呼吸。
李幼白见状,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我带了刀。”说罢,她拍了拍腰间那柄巴掌长的小刀。
卢辰钊更气了:“你当曹陆那身横肉是白长的,别说是这把刀,就是扛着长/枪进去,恐怕你也扎不进他肉里。”
“其实..”李幼白顿了顿,又道:“我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总之我不会出事。”
她又要去拍门,卢辰钊抓住她手。
“有话等我找完曹陆再说。”
卢辰钊蹙眉:“去吧,我会在暗处保护你。”
李幼白没再多言,叩门后,管事隔了半晌才出来,看到她便躬身说了几句进门回禀,没多会儿,管事将李幼白领进门去。
曹陆巡城回来,正在后院洗澡。
月光洒在他身上,因有水,泛着银光,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李幼白一进院门便看到此番景象,登时面红耳赤,想别开头却又觉得刻意,便装作镇静的模样神色淡淡地看着。
曹陆宽肩窄腰,后背壮硕如同猿,就着院里的灯能看到横亘各处的伤痕,深浅不一,大都看起来有些年岁,也有几条新的。他系着腰带,裤腿挽到膝盖,也被冷水浇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肤。
看起来,很是可观。
李幼白不得不闭眼,再看下去,她脑子里便只剩下这扰人的画面了。
曹陆放下水盆,一把扯过大巾擦拭头大和身体,转过来冲着李幼白咧嘴一笑,道:“李娘子深夜找我,是为了公事?”
李幼白点头,一抬眼又看到他上前,那健壮的身体近在咫尺,冲击力很是猛烈,她觉得耳根炽热,忙又侧过身去,道:“是,曹大人先穿衣服吧。”
曹陆说:“无妨,我习惯洗完澡赤着身体。”
李幼白艰难地开口:“你还是穿上吧。”
曹陆瞧着她秀气俊俏的脸蛋,又想起她和闵裕文已经定亲,内心泛起一丝惋惜和羡慕,但他是粗人不假,却不是个混账的,遂扯了衣裳胡乱一穿,连扣子都没系。
“李娘子直说便是。”
李幼白警惕地看了眼四下,曹陆道:“周围无人,你大可放心。”
卢辰钊便在树上盯梢,直到两人说完话,曹陆将李幼白送到院门口时,他正要离开,却见曹陆忽然堵在李幼白面前,黑脸仿佛染上红晕,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卢辰钊便知不妙。
果然
曹陆咽了咽口水问:“李娘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我虽然粗鲁,但我绝对知道疼人,娘子若是嫁给我,我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李幼白脸一热,忙摇头:“我有婚约,还望曹大人收回美意。”
她转身就走。
曹陆叹了声,满是失落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又自言自语道:“闵裕文可真是有福。”
树上的卢辰钊:......
两人回宫时,乘的是来时的马车。
曹陆其实本身就持观望态度,虽说先前长公主有意拉拢,但他胆大心细,却是个谨慎的,故而没有立时表态。今夜又被李幼白游说,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遂应了李幼白的提议,站燕王一派。
宫里的事,京中官员大都听说,东宫太子撑不了几日,那么陛下定会再选储君。除了燕王,没人更合适了。
亦如李幼白所料,在她走后没多久,长公主的人便去曹家劝服曹陆,曹陆依着先前的计划,假意投和。那人很是高兴,又
提起长公主允诺的重金高位,而曹陆表现的很是在意后,那人便愈发觉得自己劝服成功,性命,心满意足离开。
车内没燃灯,偶尔车帘飘起来,月光将里面稍微照明,便能看清卢辰钊紧绷的脸。
他的眼神十分深邃,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幼白,李幼白颇不自在,冲他笑了笑,他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始终淡淡的凝望自己。
李幼白觉得尴尬,遂也收起笑,咳了声解释道:“其实,曹陆早前给我写过信。”
卢辰钊没想到,表情很是诧异:“何时给你写的?”
“在长公主宫宴上撮合我俩后,他特意去给我送了信,信中说的清楚,也没有丝毫穷追猛打的意思,他只说了冒犯,并表示日后不会勉强,希望能跟我做朋友...”
“朋友?怕不是居心不良。”卢辰钊说完,自己也觉得刻薄,便噤声不语,但神色仍是不服气的。
李幼白道:“我有自己的判断,觉得他不是坏人,所以今夜才敢亲自来劝。主要是因为事态紧急,就算危险我也不得不来。”
卢辰钊望着她,她小脸从容,眸光如水,分明没有悔意。
“你可想过我?”
“嗯?”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你若出事,你可想过我会怎样,李幼白,你想过我吗?”
他自己不敢想,其实在淮西处理完昌远侯府的事后,他便昼夜不停往回赶路了。京里发生的事让他提心吊胆,他怕李幼白出事,一路几乎鲜少休息,此刻坐在车里,疲惫不堪。
李幼白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卢辰钊低头,复又很快抬起眼皮:“我很渴。”
“我帮你倒杯水。”李幼白倒了水推到他面前,他却靠着车壁不动弹。
李幼白:...
“你自己喝,我不会喂你的。”
卢辰钊闭上眼睛,双臂也横在胸口。
李幼白看见他原本健康饱满的唇,此刻因为赶路而变得干涸起皮,不由心一软,将那茶盏端起来,递到他嘴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不是鲁莽的人,我会考虑自己的安全,你不必过于忧虑,我能保护好自己。”
卢辰钊就着她的手喝了水,趁她放茶盏时忽而将脑袋靠过去,斜斜歪在她肩上。
李幼白侧脸低头,他身材颀长,故而隔着自己有些距离便倾身过来,浓浓的鼻音想起,他嘟囔:“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的头枕在她肩上,困倦乏累潮水般袭来,眼皮甫一沾上,便觉得脑袋昏沉。
李幼白凭他靠着,小声道:“你不用送我回宫的,既然累了便早些回去睡觉,总之我们...”
“方才你是不是看到了?”
“什么?”
卢辰钊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像是深潭,李幼白眼神一转,他又说道。
“曹陆的身体。”
“你..”李幼白有些结巴,推他一下后往旁边挪开,“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分明看到了。”
不只是看到,她还脸红了。
卢辰钊很是嫉妒,但又不便表露出来,只得哼哼了两声,算作排解。
“你不会喜欢他那种吧?”
“卢开霁。”
“我在。”卢辰钊如是应声,“所以,会不会?”
李幼白双手捂住脸,扭头朝向另一侧,只觉得火烧火燎,这车内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他不说还好,一说便叫她忍不住想起看见曹陆的画面,这么想着,一锅水便烧沸了,咕噜咕噜冒泡起来。
“李幼白,我难受。”他忽然正经起来,语气低沉。
李幼白扭头,问:“哪里难受?”
卢辰钊抬手指了指胸口,李幼白的脸更红了,啐了声,道:“卢开霁你休要再说话了!”
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小脸宛若熟透的果子,卢辰钊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顺势挪过去,又将脑袋搁在她肩头。
“让我靠靠。”
他是真的累了,没命往回赶,颠的骨头都快散了。
李幼白听到匀促的呼吸声,低头,他已经睡着了,乌黑的睫毛下,那青灰色隐约露出。她心尖一颤,跟着伸手去碰他的脸,满面灰尘,甚至都没有整理自己便来见她。
她将脸往他方向靠了靠,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合欢殿内,灯火通明,熏香已然被浇灭,殿中跪了十几个人。
包括孔嬷嬷。
刘长湛进来后,一脚踹到孔嬷嬷胸口,她后仰着倒地,半天没爬起来,好容易挣扎着跪回原处,又被刘长湛踹倒。
“贱奴!”
翠喜快被打死了,起初的惨叫声变成了呻/吟,微弱的快要听不到。
门外进来人,道:“陛下,还要打吗?”
“打死,扔去喂狗。”
“是。”
孔嬷嬷抖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她是长公主的乳母,对待长公主像自己孩子一样。临了能为她死,她也没甚可遗憾的。
“把这老婆子拖出去反吊在城楼上,别叫她死,吊着给端阳看!”
“陛下,我是长公主的乳母,你不可这般待我...”孔嬷嬷不怕死,但这种折磨比死难受,她一把年纪,倒吊着控在城楼上,半条命没了不说,便是想死都没法子。这位陛下的手段她很清楚,狠毒暴戾,真要折磨人便是留一口气都得让她死不成的。
刘长湛厌恶的睨了眼,侍卫立刻堵了孔嬷嬷的嘴,架着搬了出去。
太医过来,拂去额上细汗回道:“陛下,娘娘缓过来了。”
姜觅云刚醒,还未看清面前的人影,便觉一道疾风闪过,“啪”的一声,脸被扇的歪到一边。
“蠢妇!”
为着太子和昌王,姜觅云早就心力憔悴,而陛下竟然连寿衣都备下了。所有人都说,待太子崩后,陛下会立燕王为新的储君,他是崔慕珠的儿子,他会继承大统。
凭什么?
姜觅云不甘心。
她同崔慕珠争斗了多年,从来都是她赢,若不然刘怀怎会当成太子,刘颉怎能封为昌王。都怪崔慕珠,明明她们都老了,可崔慕珠还是那般貌美华贵,迷得陛下团团转,竟要舍弃他们姜家,大力扶持崔家。
姜觅云笑起来,她早就哭不出泪了。在太子床前,在昌王床前,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陛下赐死妾吧。”
横竖太子和昌王崩后,她活着也没有意思,不若就先他们而去,省的到时伤心。
长公主是她换出去的,她甚至还给了她皇后令牌,凭令牌可紧急调动五千兵马。
姜觅云在刘瑞君离开前,只有一个愿望,便是要刘瑞君在事成后杀死崔慕珠,杀死燕王,她要他们给她和太子昌王陪葬。
“朕会让整个姜家同你一起去死。”
刘长湛冷眼睨着,姜觅云满是惊诧,眼睛睁的滚圆,待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时,伸手去捉,刘长湛甩开她,疾步走出合欢殿。
姜觅云滚到地上,琼芳去扶她,她还想往前爬,想为家人求情,可刘长湛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觅云坐在地上,目光枯槁可怜。
她想不通到底怎么了,明明是陛下亲自册立的太子,明明之前一切都好,他也说过会一世不负。他承诺给姜家荣华,也承诺会让他们的孩子坐上帝位,而今呢?
全都不算数了。
只是因为崔慕珠吗?
崔慕珠是在傍晚时过来的,看到呆坐在窗前的姜觅云,颈间有条乌
青色的印子,那是她自尽留下的痕迹。
“你赢了。”
“知道你为何落得如此田地吗?”崔慕珠居高临下望着她。
姜觅云冷笑,还想端起皇后的架子,但她形容枯败,头发凌乱,便是再怎么硬撑都装不了从容,尤其是面对那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她自卑更艳羡。
“风水轮流转,你也终将会有这么一日的。”姜觅云咬牙切齿,她的不幸,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崔慕珠轻轻抿了抿唇,不屑地朝她扫了眼:“因为你没脑子,被人当棋子拿捏,就连自己害了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还在这儿把我当成凶手来嫉恨。”
姜觅云愣住,唇哆嗦着,“你什么意思?”
“自始至终,你以为的争宠只是你以为,我不屑,不会,不做。知道太子和昌王缘何病到此番地步吗?他们不是病,是中毒,是刘瑞君给他们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