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
姜觅云喃喃,少顷忽然直起身来,眼睛睁的很是硕大,“你既知道是她下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便可对她...”
“我为何要告诉你,在那之前,你对我做的恶事还不够吗?”
崔慕珠轻笑,“姜觅云,你亲手放走了杀你儿子的人啊。”
待崔慕珠走出合欢殿,忽听殿内传出悲怆的哭声。
梅梧搀住崔慕珠,崔慕珠掩唇咳了声,梅梧问:“娘娘缘何多走这一遭,便叫她稀里糊涂着便是了。”
崔慕珠道:“至少她不会再寻死了。”
崔慕珠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原谅姜觅云当年所作所为,虽然她是受刘瑞君挑拨,但的确实实在在伤害到她了。
她只是可怜姜觅云,身为一个母亲,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的病重,直到在面前死去。
无能为力。
刘瑞君出城后,很快集合起两万人的军队,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曲折迂回,一连占领了三个京郊村镇。与此同时,朝廷征讨贼檄文,准备统计兵马剿灭这股快速发展的势力。
闵裕文写了讨贼檄文,之后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搜集长公主谋逆罪证,因涉及皇族,故而此事需得和缓对待。且在事成之前,不便对外走露风声。
李幼白跟卢辰钊坐在大理寺书房半日,整理了一摞旧案录,抽丝剥茧找到刘瑞君以往罪证,再加以梳理誊抄,如此反复,条条例例写了不少。
看着经年累月犯下的罪,别说李幼白,便是卢辰钊都觉得难以置信。好些事牵涉广泛,若非有人刻意压住,定是要判斩或流放的,谁能压下这等消息,除了陛下不会再有旁人。也就是说,刘瑞君的放荡是刘长湛纵容的后果。
卢辰钊指着誊抄的案录,眉心蹙拢。
“这份案录不便呈交圣上。”
“但这件事又是圣上交给我们来做的。”李幼白跟着点头,“最好能有人熟悉陛下性情,知道哪些案录他允许,哪些不该出现。”
两人正想着,大理寺新补评事往前探头,两人抬眼,他又往外指了指,道:“小李大人的夫郎来了。”
话音刚落。
李幼白朝卢辰钊看去,那人的俊朗的脸霎时僵硬。
新补评事没发觉异常,又自觉聪明地走到卢辰钊面前,咳了声使眼色:“卢大人,下官还有几件案子不甚明白,烦请大人移步他处为下官讲解一二。”
他自觉提醒的透彻,本以为卢辰钊会立刻会意,谁知他眼眸一冷,语气不善。
“哪件看不明白?”
“咱们换个地方说。”评事觉得他反应慢。
卢辰钊一字一句道:“就在这儿说。”
说话间,闵裕文已经走到近前,先是朝他做了文人揖,接着转向李幼白,神情变得温和许多。
“幼白,我找你说件事。”
第71章
卢辰钊抬眸, 眼神波澜不惊。
闵裕文便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离开。
大理寺新评事有些着急,又碍于卢辰钊的身份不敢冒犯, 遂一咬牙,感叹其不解风情的同时,悻悻而去。
“幼白,这些话我不想让外人听到。”
李幼白下意识看向卢辰钊,他眉动了动, 遂并未因此生出不悦和恼怒,但李幼白却觉得, 那风暴蕴藏在修养甚好的皮囊下, 只少一个引爆的契机而已。
她嗯了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是公事吗?”
闵裕文余光瞟向卢辰钊,点头:“是公事。”
李幼白哦道, 便又要开口, 谁知闵裕文接下来补了句:“也有私事。”
卢辰钊的脸便不大好看了。
“我需要离开吗?”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 漆黑的眸眼带着几分薄怒, 说出来的语气却很周到,他转头, 似笑非笑盯着李幼白, “嗯?”
李幼白觉得很为难, 但闵裕文过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 她也只能摒除私心, 认真地回道:“需要。”
卢辰钊:.....
他笑了笑, 转身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倏地回头,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闵裕文,又看向李幼白,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三人都听到:“李幼白,我算外人吗?”
李幼白的脸一下红了。
闵裕文手攥紧,背在身后,俊美无俦的面上浮起淡淡的警备之色。
虽没听到回答,但李幼白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卢辰钊挑衅似的看了眼闵裕文,随即离开。
不过是仗着婚约罢了,说到底李幼白心里只他一个,那婚约终究也会不作数的。
他走后,屋内的氛围显得很是奇妙。
李幼白心虚,也不知怎的,竟不敢对视闵裕文。她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到,捏着衣袖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到闵裕文面色如常的望着自己,不由更加自责。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知道有些话该点明了,总不好明确心意再稀里糊涂下去。
“你说正事之前,我也有件事想告知你。”
是告知,而不是商量,闵裕文似乎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脸色微微凝重。
“是你跟卢世子的事吗?”
李幼白惊讶他的聪慧,点了点头道:“是。”
“他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李幼白很直接,甚至没有隐藏心意,这让闵裕文瞬间沉默。
李幼白看出他的冷淡,还是继续说道:“等过去这段时间,我想解除婚约。”
“幼白,婚约是你我父亲定下的。”
“我知道,但我的人生是要由我自己去走的。”
她没有半分犹豫,对自己没有丝毫不舍,闵裕文心下涌动,面色却依旧风轻云淡,少顷垂下眼皮道:“看得出,你对卢世子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想做更好的自己,我觉得这是两个人能走在一起的关键原因。我们能够彼此支撑扶持,互相成就,没有压力,只是动力,为着对方做出同样努力的动力。”
闵裕文颔首:“都说陷入其中的人会感情用事,但你仍旧理智。”
他这番话连自己都觉得略显卑鄙,言外之意是李幼白所谓的喜欢,或许只是另一种情感。
显然,李幼白听明白了,只略一思索便道:“我喜欢清楚冷静的相处。”
“如若到时解除婚约对你,对闵家不好,便尽可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闵裕文笑:“我做不出那等事。”
两人言归正传,闵裕文说明来意,道礼部整理案卷时,发现关于长公主刘瑞君的一些秘事,李幼白拿来一看,便知与大理寺正在查的内容相符,只是闵裕文带来的东西,填补了她和卢辰钊需要的部分。
诸如那几件事可以写在明面,哪几件只能悄悄抹去。
她看到父亲的名字,眼神一顿。
闵裕文留意到她的神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宣徽院贾源和长公主在礼部祭祀一事上动过手脚,当年的礼部司正是由言文宣来主持。”
见她没反应,闵裕文皱眉问道:“你似乎很关心这位状元郎的事。”
李幼白抬头,神情已经恢复过来:“他跟你我父亲同
年科考,所以才会留意些。”
转头又道:“多谢你的提醒。”她摆摆手里的资料,知道他是雪中送炭,前来提醒哪些东西不便呈现在大殿之上,只是说的委婉,叫人觉得舒服罢了。
“若你还有旁的需要我帮忙,尽可去家中找我,署衙亦可。”
“好。”
“对了,明日姜皇后生辰,照例是要设宴的,燕王的意思是让你我二人同去。”
李幼白的身份没有告知燕王,更没有告知闵裕文,就连贵妃都不确定燕王在得知真相后是会偏袒她,还是他的父皇。在这一点上,闵弘致闵尚书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权且瞒着闵裕文。
“必须要去吗?”李幼白往屋外看了眼,那人不知去了何处。
闵裕文道:“这些场合虽繁琐,但不便推脱。皇后乃国母,往年我们都会过去,而今你我有婚约,此事朝廷人人皆知,你若不去,难免引人猜疑。
眼下,还不是解除婚约的好时机。”
李幼白:“我其实...”
“皇后的生辰,今年会格外大办。”闵裕文打断她的话,“东宫的事情你知道了,昌王那边也不大好,陛下有意为姜皇后庆贺,不仅仅因为生辰,还是看在太子和昌王的面上,毕竟...姜皇后手底下还有位公主,总要留些情面的。”
点到辄止,李幼白恍然大悟,陛下此举想必是要东宫安心,想让姜皇后体面,想用此来表示自己的深情厚意,即便日后太子崩逝,他要另立,朝臣百姓也不会生出非议。
毕竟该给姜家的,该给太子的,他都给了。
那这场生辰宴,必定会宴请百官,当作见证了。
风刮的门板猛一晃荡,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胡乱摇曳起来,不过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正要出门的人往后退了步,李幼白的手握在伞骨上,甫一抬头便被风迷了眼,带着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才还晴朗的天骤然变得阴沉。
闵裕文虚虚扶她一把,两人站在廊庑下,署衙里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那位新来的评事打眼瞧见他们,给身旁人使了个眼色,身旁人会意,忙把要递来的伞收好,缩回屋里。
评事三两步走上前来,“正好下值,小李大人可以送闵大人回家。”抬头煞有其事地看了眼天,品评道:“看这黑压压的云,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只是停不了,还有可能越下越大。”
李幼白:....
她把伞递给闵裕文:“那你拿着伞回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闵裕文接过伞来,儒雅地将其撑开,转眸道:“一起走吧。”
评事:“就是就是,署衙里都没伞了。”
人走了盏茶光景,卢辰钊举着伞从外头疾步赶回,一进门没看到人,评事拐到门口笑道:“卢大人回来了。”
卢辰钊瞟他一眼,准备去另一间房找李幼白,谁知那评事觉得今日干了件成人之美的大事,遂跟在他身后自言自语:“都说闵大人俊俏,不成想见到本人还是震惊意外,那眼睛那鼻子还有那嘴巴,无不像是画中谪仙,更别说他举手投足斯文....”
“他走了?”卢辰钊听不下去。
评事愣了瞬,点头:“走了,还是小李大人送他走的,两人撑着一把伞...哎,卢大人,你去哪,我还没说完。”
卢辰钊的袍尾全湿了,因为风大,侧面衣裳也都湿哒哒贴在身上,他举着伞跨过门槛,却又不知该往哪走。
往左是闵家,往右是李幼白住处。
他略一思索,决定去李幼白家瞧瞧。
果不其然,他赶过去时,李幼白正从闵裕文车上下来,闵裕文撑着伞站在外面,抬手去接她,她顺势扶住他的手臂,跳下车辕,从卢辰钊的角度,就像整个人扑进闵裕文怀里似的。
没多久,闵裕文便折返车上,那伞留给了李幼白。
马车溅起水花。
李幼白目送他出了巷子,转身走到门前,手刚要叩,忽听身后传来幽怨的腔调。
“他送你回来的。”
李幼白哆嗦了下,扭头朝后看去,那人站在风雨里,伞被微微吹动,衣裳全湿透了。
“你走过来的?”
“你往常上下值不也是走回来的吗?”
“不一样,今日下雨...”
“对,下雨,所以他来送你。”
空气里的湿意也冒着酸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笑道:“一半一半吧。”说罢推开门进去,卢辰钊收了伞跟在后面。
“什么一半一半。”
“伞是我的,车是他的,我送他伞,他又将我送回家。”在李幼白的概念里,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也算作互不亏欠。
但卢辰钊可不这么想了,“你们就这么眉来眼去了?”
李幼白一愣,半晌没说出话。
半青提着热水从小厨房出来,看见两人,诧异道:“卢世子,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更生气了。
半青是个藏不住事的,当着卢辰钊的面便开始喋喋不休。
“姑娘,过两日白毫回来,说是已经同大公子回禀过。也是巧了,表公子也要进京,便顺道将他带过来,只是你也知道表公子身体一向不大好,想来是得在路上耽搁些日子的。
不过等白毫来了,我也能省不少事,前段时间帮你整理书籍,看的我头疼脑热。
我把西厢房整理出来,白毫是男子,睡阴面就行。不过我得去买炭了,他身子骨也不怎么强健,别给冻出毛病来,他这个人可娇气了,比我还...”
卢辰钊轻咳一声。
半青顿了下,抬眼对上他不虞的脸,又转头看自家姑娘。
“那我,先下去?”
李幼白点头:“帮我找条干净的大巾来。”
秋雨又冷又黏,贴着皮肤叫人心里发燥。
李幼白接过大巾,走到卢辰钊面前,伸手:“你擦擦吧,别生病了。”
卢辰钊不动,她想了想,把大巾展开,披在他肩上,他周身都冷透了,也不知是怎么来的,等到坐回对面,李幼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