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脸上一红:“虽然闵大人是京中小娘子喜欢的,但那人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的。”
秦文漪笑:“瞧瞧这孩子,跟我当年真像。”
闵弘致扭头,握住秦文漪的手:“的确像,让我想起你为着咱们的婚事跪祠堂的场景。”
彼时秦家都觉得闵弘致过于优秀,怕秦文漪嫁给他会吃亏,故而都想阻拦,想让秦文漪嫁给门当户对,相貌平平的表哥。长辈是要她一生顺遂,她却要为着喜欢赌上意气。
“幸好我没看错人。”
秦文漪弯腰,握着李幼白的手将她拉起来。
“我很想让你做我的儿媳,但终归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孩子,宫里那件事,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你喜欢的那个,他不介意吗?”
李幼白:“他知道的。”
闵弘致:“是镇国公府那位世子爷吧。”
他常在官场,近日来的官场动态他很是清楚,东宫与崔家,与勋爵门户,崔家又与诸多官员之间,各种关系密集繁琐。儿子跟太子和卢辰钊在密谋什么,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幼白不愿欺瞒尚书大人和夫人,但,的确是他。”
“他们家可是很多麻烦。”秦文漪皱眉,“你还小,不知婆媳妯娌姑嫂间的嫌隙。”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但还是想试一试,便是最后错了,我也能回头。”
她不是没有退路的人,也不是为了男人寻死觅活一条路非要走到黑的,但她也会为着共同的欢喜去努力尝试,卢辰钊不退,她也不退。他付出几分真心,她便还他几分真意。
“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勉强。”闵弘致开口,“那半块弯月形玉佩,之后我会让明旭还给你。只是你要明白,你是曾经同闵家定过亲的人,日后再要嫁人,必然会承受很多流言蜚语,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多谢尚书大人,多谢夫人。”
李幼白再度跪下,磕头。
随后起身,刚要说话,便听到堂外廊下传来清冷寡淡的一声话。
“幼白,你还没有问过我,不是吗?”
第86章
寒风从屋檐刮下雪花, 如同散开的星星在他周遭拢成团雾。
雪青色大氅包裹着挺拔的身段,如芝兰一般,他站在那儿, 眉眼清隽儒雅,面庞皎洁似月,氅衣随着风吹不断拍打着身体。
李幼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秦文漪站起来,走到李幼白身边, “明旭,你进来说话。”
闵裕文不动, 目光柔韧:“父亲, 母亲,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和幼白的事,不论它是如何开始和发展的,结局我想自己来决定。”
闵弘致肃沉着脸, 却也没有阻拦, 在秦文漪想再度开口时, 冲她摇了摇头。
李幼白出来才知天更冷了, 许是临近年关,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赶牛车驴车的, 赶着高头大马的, 喧嚷中透着热闹, 热闹中渲染着欢笑。
她知道前面人不疾不徐, 是有意迁就她的脚步, 故而也跟着走快些,与他尽量并行。
店肆中泛着香气, 一缕缕飘进鼻间,他们走到三楼雅室,店小二端来一壶热茶,便弯腰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闵裕文抬首,看向李幼白:“我想喝点酒。”
李幼白没有阻止,点了点头:“好。”
先是上来两道凉菜,接着店小二端来烫好的酒,将酒壶放在闵裕文手边,便赶忙依言退了出去。
堂中咿咿呀呀唱着的小曲儿从门帘中透进来,走廊中不时有喝醉酒的人高声喧哗,而这雅间仿佛与世隔绝了,只他们两人静坐在内,炭火太足,他们便都解了氅衣,闵裕文接过李幼白的,帮她一道儿挂在衣桁上。
他自己先喝了一盏,随即搁在桌案,抬眸用那俊美的眼神盯着李幼白。
闵裕文生的实在太好,以至于虽然李幼白见过他多次,却还是每每沉沦在这仙人般的美貌之中。他像一幅画,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动作都不做,还是叫人挪不开视线,是不忍玷污的好,想要仰望欣赏的人。
“我们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不介意,他也不在乎吗?”
李幼白:“他现在不在乎。”
“以后呢,他是一个男人,会不会有一日回想起来,心中生出芥蒂。到那时,你们的喜欢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因为猜忌和在意,就像大堤遇到蚁穴,终将会倒塌的。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该怎么办?”
闵裕文握着酒盏,轻轻旋出些许。
李幼白不意外他的这番话,因为在她决定来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便已经考虑过,确切来说是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她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那便证明我看错了人 ,既看错了,便会回头。”
“如何回头?”
“放下他,往前走。”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闵裕文笑,又饮了一盏。
店小二进来送热菜,是刚出炉的馕饼和清炖鲈鱼,葱丝姜丝扑在上面,辛辣气与酒的气味混合起来,激出一阵饿意。
“你的冷静让我怀疑你对卢世子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你认为的那般深刻。”
“不,我很喜欢他,喜欢但不代表我会为了他失去理智。你与我生存的环境不同,不会明白我为何是此等性情,你可以说我冷淡说我薄情,却不能否认我也的确真的付出了努力和时间,我付出不比对方少。”
“卢世子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李幼白也笑了笑:“他很聪明,应当早就知道。”
闵裕文没说话,接连饮了两盏酒后沉默了半晌。
李幼白拿开酒壶,“你应该不常喝酒的,脸都红了。”
闵裕文没抬眼,伸手去够酒壶,李幼白便又抱起来拿到自己身边,他挑起眼尾,染了薄红的眸子带着勾人的风情,便那么直直地望向李幼白。
李幼白的心停跳了刹那,反应过来,他已经抿起唇角,将酒壶从她怀里拿了过去。
“可我也听过一句话,脸红的人酒量好。”说罢,又倒了一盏,仰头喝下。
“从未对我动心,对不对?”
李幼白怔住,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对你动心。”
“为何不想?”
“你我认识起初,我便没有这种想法,可能是因为第一眼见你是在大佛寺,你站在殿中,受俗众仰慕,能轻易化解所有问答。我对你生出尊敬之心,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闵裕文:“幼白,讲经之人不是佛,我有七情六欲,有爱慕的女子。”
“所以 ,终究是我太迟了。”
“你会遇到你的意中人,一定会。”
“这种话看似祝福,实则只是对于落寞者无味的激励罢了。幼白,我不需要,也请你不要在此时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倒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推到李幼白面前。
“想要两清,便听我的。”
李幼白看向那盏酒,略微皱眉:“我不会喝酒。”
闵裕文不退步,目光灼灼。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好吧,如果我喝醉了,你不要笑我醉的难看,劳烦送我回家。”
“好。”
上一回喝酒还是在国公府,一盏酒便醉的昏睡过去,李幼白先是抿了一口,酒很香醇,入喉不辣,有种绵软的感觉,她屏住呼吸一口喝完,拿空盏给他看。
闵裕文笑了笑,又倒了一盏,随后抬眉看去。
李幼白这回没有说话,直接端起来喝得一干二净,如此三杯酒后,她只觉小腹处热燥燥的,酒气跟着蒸腾上涌。
“还要喝吗?”她将酒盏推过去,冲他笑着说道,“只要你不生气,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喝几盏,我就喝几盏。”
她对闵家对闵裕文有愧,故而愿意用行动来偿还,至少觉得没有那般心虚。
可惜,闵裕文是君子,君子做不出为难人的事。
三盏酒后,他敛了笑意,将酒壶放在右手边,也收了她那只小盏。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这三盏酒,权当你赔我这段时日的自作多情。”
他作出轻松的微笑,雪青色襕衫端的一尘不染,墨发如云,眼眸似雪,虽笑着但瞳仁中没有一点温暖。
李幼白听完,嗯了声,脑袋缓缓伏到桌上,枕着手臂挣扎着说:“对不起,但...但我..对不起。”
她头晕起来,觉得脚底下都在打晃,想再抬头说几句话,可脑袋歪过去,却是冲着闵裕文呆呆一笑,牙齿咬到舌尖,她皱眉,哼哼了两声闭上眼睛。
闵裕文:“无需对不起,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当初既决定孤注一掷,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尽管心知肚明却不愿戳破,以为维持着表象完美,便是真的无懈可击。
但你不喜欢我,便是最大的败笔。
我很想自欺欺人下去,也知道如果我强行勉为其难,你也会配合我,尽管为难,但你一定会顾及闵家,顾及着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同我成婚的。
我想过,做一个彻底卑鄙的男人。”
他的手抚在李幼白的发间,珠钗的冰冷,与她面颊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反衬。
她睡着了,呼吸喷在手臂间,闵裕文抚摸她的眉毛,眼睫,那双眼睛睁开时永远倔强干净,有主见的要命。
“幼白,愿你得到你所希冀的幸福。”
卢辰钊靠着墙,抱臂站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从天将黑等到夜色湛凉。
冷风吹着夜枭的鸣叫,盘桓在上空,他搓了搓手,将身上的冷意拍走,刚要跺脚,发现巷子尽头转来一辆马车,压着青石砖缓缓驶来。
“你让她喝酒了?!”
卢辰钊接过人来,让她靠着自己站定,闵裕文瞥了眼,淡淡道:“怎么,你是凭着什么身份问我这句话的?”
“你不要管我凭什么,李幼白她根本不会喝酒,她...”
“她说过,我让她喝几盏,她便喝几盏。”冷冷一句话,打断卢辰钊的恼怒。
“闵裕文,我当你是君子。”
“君子还是小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至于何时做君子,何时做小人,也要看我自己的意愿。”闵裕文拢着衣袖,“卢开霁,你最好护好她,别把今日的喜欢当成冲动,别叫任何人因你欺负她。”
“我自然会。”
卢辰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便收敛了针锋相对。
“如果有一日我发现她不笑了,我一定回来带走她。”
卢辰钊郑重回应:“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你保证。”
“我发誓。”
闵裕文低头,从腰间摸出那枚半月形玉佩,“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马车离开,怀里的人站不住,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滑,卢辰钊将玉佩仔细收到怀里,随即弯腰打横抱起,她实在纤瘦,抱起来毫不费力。
半青去烧热水,白毫劈柴。
“姑娘喝醉了,但是卢世子抱回来的,真奇怪。”
白毫抬头:“有何可奇怪的。”
“姑娘和闵大人明年三月三就成婚了,要抱也该是闵大人抱啊,卢世子可真是不知避嫌。”半青压低声音,“我替姑娘担心,老是这么纵容卢世子,他会更加变本加厉的。”
“变本加厉什么?”门口一道冷声。
半青吓得打了个哆嗦,看见人后更是心虚:“卢世子你站那儿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
“不久。”
半青哦冷声,听他又道:“只是你跟白毫抱怨的话全都听到了,也听见你说我不避嫌。”
“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的确。”卢辰钊自行倒了盆热水,抱起来走之前回头道:“日后你跟你家姑娘嫁到卢家,我一定多发你一倍月银。”
人走后,半青张口结舌:“他..卢世子是不是疯了,姑娘要嫁他?”
白毫笑,低头默默添火。
床上人睡得很沉,跟卢
辰钊离开时一个样子,面朝上躺在那儿,小手托在颈间,很是安然,只不过像是受热,腮边冒出细汗,头发也湿漉漉的。
卢辰钊绞干帕子擦掉她面上的汗,“李幼白,起来我定要说你的。”
李幼白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晌午,睁开眼便看到帐子外有人影晃动,只以为是半青,翻了个身哼哼着伸出手,招了招,“半青,我要喝水,给我水。”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心干燥温热,宽大且坚硬,李幼白的手指蜷了下,旋即撩开帘子探出脑袋,便看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同样朝她看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幼白便要抽回去手,他却是拉着不放,顺势坐在床沿。
隔着帷帐,她问:“你昨晚便在?”
卢辰钊道:“你觉得呢?”
“他送我回来时,你也在?”
“我在。”
“那你知道我喝酒了?”
“知道,不仅知道,还伺候你一夜。”
李幼白脸红了,他拨开帘帷,认真道:“往后不许再喝酒了,尤其是当着外人。”
“知道。”
他把月牙佩给李幼白看,李幼白没有说话,只是想起昨夜的闵裕文,莫名有些失落,她总记得他沉默喝酒的神情,就像她永远都对不起他。
自打升任大理寺正,李幼白便比之前更加忙碌,刑部官员屡次到署衙征调案录,都在为年底考核做准备。她也不例外,写了几本为官总结,交给崔钧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