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手臂的卢辰钊,好看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看了眼身上,又缓缓抬起头来,“你不是装的啊。”
第88章
从闷滞的密闭地牢走上来, 空气渐渐变得清凉干净,堵在喉咙处的恶心慢慢散去。
冷风一吹,身上的汗骤然发干, 发凉,李幼白扶着墙壁,只觉仿若重生一般,从头到脚是虚浮后的沉重。
卢辰钊找来水,见她小脸白的惨淡, 也是后怕。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这才邀你过来同审, 不成想才刚一道开胃菜, 你便受不住了。”他给李幼白拍了拍后背,侧过脸去说道,“喝点水漱口。”
李幼白接过,看见他身上的污秽, 鼻间仿佛又嗅到那些味道, 不由转头重新蹲下去, 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卢辰钊索性将外裳解了, 扔在地上后才过去。
他伸手,拨开她腮颊的发丝, 又用干净的帕子将她脸上颈上的汗珠擦净, 她前襟也有, 他却是丝毫没有皱眉, 慢条斯理擦拭完又将帕子塞回袖中, 眼睛只盯着李幼白。
“还难受吗?”
李幼白摇头, “那里面太闷,我喘不过气, 不是害怕血。”
卢辰钊微微一笑:“你害怕也无妨,我又不会笑你。”
李幼白看他笑盈盈的脸,忍不住推他:“真的不是,我不喜欢这种太过封闭的空间,让我觉得呼吸不畅,随时可能昏厥。”
她这般说,卢辰钊明白过来,想想也是,她在大理寺见了多少尸体,又亲临多少审讯现场,从来没像现在这般露怯,亏得是他在身边。
衣裳污损,两人便去后边屋子里换掉,半青没有跟来,故而李幼白只能换上卢辰钊的一套,长袖长裤,腰身也肥了许多,李幼白用腰带束住,出门后,卢辰钊看到大笑起来。
“你还是太瘦。”他蹲下去给她挽裤腿,仰头道,“等日后我要把你养胖些,胖了有福气。”
李幼白:“我已经胖了不少。”
他隔三差五送好吃的,许是李幼白根本不是易胖体质,这么久也只圆了一点点。
“不够,看着便是好欺负的。”
他站起身,给她挽袖子,忽然抬眸,嗓音变得暗哑。
李幼白起初没明白,但被那眼神一盯,脑袋就轰隆一下,脸跟着滚烫,抽手结巴:“你..你别胡说,青天白日的,不怕叫雷劈。”
“我怕什么,我才不怕。”卢辰钊拍拍手,想着地牢里的人,“对了,今年除夕,我跟你表哥一起陪你过年,可好?”
李幼白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他便重新折返回地牢,继续突击审讯。
朝宴如期而至,李幼白坐在大理寺席位,却没看到崔钧等人,她默默扭头,礼部那边闵裕文也不在,闵尚书也不在,她又将目光转到禁卫军处,罗云依旧在内殿戍守,殿外则是他亲自布排的护卫。
卢辰钊进门后,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找了借口起身。
“事情都解决了?”
李幼白惊住,“不是要在朝宴动手,为何会提前?”
卢辰钊往殿内瞟了眼,罗云亦看出来,两人默契地对视,而后各自挪开眼神。
“今日贵妃去看陛下,两人用了午膳没多久,便都出现中毒迹象,太子殿下及其亲信封锁了消息,如今宣明殿内外都是殿下的人。”
“罗云也是。”
卢辰钊点头:“这件事来的太过诡异,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而且庞弼进京后入宫前遇刺,如今下落不明。”
“宫中的太医解不了毒/药?”李幼白知道事态紧急。
卢辰钊嗯了声:“看表征应当和贵妃之前中的毒一样,但那毒只有庞弼能解,贵妃之前食用剂量很小,今日却不同,对方仿佛是下决心灭口的。”
“会是姜皇后吗?”
他们之前的猜测,缜密分析后锁定的人只有姜皇后,但看如今的态势,恐怕另有他人,自然姜皇后也是其中关键,但她没有这么大的手笔,操纵如此复杂的全局。
或者更可能的一点,姜皇后也在无意中变成了别人的棋子,她所做的事恰好与对方相吻合。
“我一时间猜不到是谁,但此人必定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你去过宣明殿?”李幼白拉住他的手臂,“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按计划行事,横竖今日一定要做成,陛下既已中毒,便不能错失良机。礼部官员在闵尚书的安排下,已经筹谋布置好一切,只等着在朝宴宣布陛下身体有恙,托太子领监国之职。
而后再根据形势于半月内取而代之,届时该清理的清理完毕,该倒伐的也就都能看的透彻,朝局稳定为第一位,想来文臣武将不会生出祸乱。”
此事本就进行的隐秘,京内外消息封锁,君权承继本就是天经地义,何况太子是陛下亲封的太子,之前也有监国举动,故而各地藩王不会有异动,就算有,驻防在淮西的兵马也能立时向四方扩散。
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是各方势力共同推进的必然结果。
但今日看来,万无一失中仿佛掺入了一粒沙子,叫人觉得碍眼极了。
找不到幕后那人,终是隐患。
他嘱咐完,便要去处理事务,却被李幼白一把握住衣袖,他回头,疑惑:“怎么了?”
李幼白张了张嘴,少顷松开手,淡声道:“没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卢辰钊停住脚步,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抱起来:“我知道,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李幼白垫脚亲他唇,他受宠若惊,想要回吻她已经离开,站在对面笑道:“快去吧。”
他走后,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径直往宣明殿方向走去。
殿外布防着侍卫,看到她便伸出长剑拦住,她拱手一抱,道自己是大理寺正李幼白,请侍卫前去与太子通禀,两人互相看了看,见她身上不像有兵器的模样,便进去通报。
不多时,人出来。
“殿下召你入殿。”
李幼白跟在他身后,进门时瞥见立在旁边的顾乐成,顾乐成仿佛老了许多,面上挂着休息不好才有的乌青,看见她也做礼。
李幼白暗暗回了一礼,与此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刘识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响动没有回头,只唇稍微抽动了下。
李幼白在他身后跪下,俯首:“殿下,我来了。”
刘识笑:“何意?”
“如殿下所愿而已。”
刘识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抬手:“起来说话。”
李幼白便站起身,与他面对面看着,刘识从她的眉眼一直打量到她的唇,然后又将目光落在她干净坚定的眼眸处:“如何猜出是我的?”
“殿下英明,为了今日盘算谋划许久,断不可能在小事上犯错。就算姜皇后想动手,若没有殿下的暗自授意,那么层层监视的宫人也不会让姜皇后轻易得手。
您早就知道姜皇后在做什么,也告诉了您的亲信,包括卢闵二人,你不隐瞒,也就让他们觉得你可以信任,从而排除对您的怀疑。
先前计划,不过是要领陛下病重,您趁机夺权,但您仿佛不只是这么想的。您和陛下聊过,对吗?”
刘识这才收敛了眸中的笑意,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确聪明。”
他们毕竟父子一场,能做的能满足的,他会让刘长湛得偿所愿。
的确,在听到那个要求时,他犹豫了。但想到能因此获得的回报,他还是决定如此行事。
“他藏起了前朝玉玺,我没有办法,也不想做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我必须拿到玉玺。但你应当了解父皇的为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母妃和我,我只能这么做。”
“但贵妃娘娘是您的生母,您怎么下得去手?”
李幼白低声质问。
刘识笑:“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除了你之外,又有谁会知道我对自己的母妃用了药?”
梅香提醒之后,李幼白便与她商量,宫中物件务必小心,她们本就是极灵活的人,怎么会让崔贵妃再次中毒,李幼白便觉得奇怪。
但对方是刘识,此事便不难解释了。
“所以,陛下是要我死,才肯将玉玺交给你?”
刘识微微颔首。
李幼白又道:“我的死,要做到滴水不漏,要看起来像是被姜皇后所害,或者其他任何人,但不能是您,对不对?”
他既答应了刘长湛,又不肯舍去卢闵二人的助力,那么定会给李幼白安排一个合理的死法,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父皇要求,我可以留你性命,你跟我毕竟都是母妃的孩子,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
“庞老太医也是您下令刺杀的?”
“自然。”
“他是不是被藏了起来,并没有受伤。”
“是。”
李幼白点头,不像是之前的了无遗憾,此时她心里仿佛涌起许多人和事,是她不愿割舍和放弃的,但她没有时间考虑。
刘识既打算拿她换玉玺,便有诸多法子杀她,只不过不想,才用贵妃的死来威胁她主动前来。
她死了,刘识可以拿到玉玺,贵妃也可以活。
朝宴上,诸大臣得知陛下龙体抱恙后没多久,便又传来姜皇后崩逝的消息。
礼部官员与宣徽院联合处理,幸早就备好了仪礼,故而收拾起来不慌不乱。等到后宫妃嫔前去跪拜时,皇后的寝宫已经变成了灵堂,堂中摆放着一具楠木棺椁,厚重的棺盖压在上面。
刘冷润出嫁不到一月,便将红衣换成白衣,驸马也陪她一道儿进宫,只是两人之间关系明显疏离。当刘冷润扑在棺椁上痛哭流涕时,驸马只在旁边站着,虽低头也伤心,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不情不愿,身为前太傅的孙子,自然也做的一副好面子。
故而妃嫔便有议论,道不知刘冷润是为着姜皇后哭还是为自己哭。
刘长湛虽“病”的严重,却还是在刘识的扶持下去了姜皇后寝宫,听闻他站在棺椁处停留了许久,回去后夜里便病的卧床不起了。
太子监国,朝堂一片稳定。
卢辰钊驻守宫中,与罗云负责宫内外进出安全。
因着没有查明是谁加大用毒分量,他一刻不敢松懈,但唯一的庆幸,便是找到了庞弼,来人说是从土匪窝里抢出来的,庞老太医和夫人只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经过庞弼的诊治,贵妃清醒,当日便开始用膳。
李幼白连着三日没有回家,半青急的直打转,她和白毫去了几回宫门口,虽说去朝宴之前姑娘便吩咐,可能宿在宫中,她也没多想,只是等了一日又一日,姑娘始终不见人影,她觉得似乎出事了。
“麻烦你帮我问问吧,我们家大人是大理寺正,是不是还在宫中?”
年关时节,官员休沐,半青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巴巴守在宫门不远处,不敢近前,总有面目冷肃的侍卫巡逻驱赶。
天很冷,阴沉沉的像要下雪。
卢辰钊到城门上巡视,不经意往下扫了眼,便看到宫门对面树底下有人,之所以看的清楚,是因为那人对着那柳树树干捣拳。
那么粗的树,被她打的瑟瑟发抖。
半青心急火燎,打完树也没出气,偏那侍卫又来赶她,她快哭了,抱着人大腿坐下,根本不顾及形象:“大人,你帮我去问一声,我们家姑娘到底在不在宫里,她若是不在,我好去别的地方寻她。”
她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说是另寻,也是没有法子。宫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好些个官员临时留宿,便是卢世子和莲池也不在府中,她去问过卢家下人,都道莲池如今和卢世子住在宫里,想是有些日子才能回。
白毫见那侍卫要拔刀,忙伸手阻拦,陪着笑脸道:“您多体谅,实在是我家姑娘走了太久没有消息,我们太着急了,我马上拉开她。”
半青哪里肯,一甩手臂,冲着侍卫破罐子破摔:“你杀了我吧,我家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她故意嚎啕,惹得不少人都看来。
侍卫被她缠的没法,近日来宫中严旨,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拔出来的刀收起不是,砍她也不是,只能悬空举着。
“半青?”
卢辰钊的声音传来,半青胡乱抹了把脸,看见他后,立时跳起来拔腿冲过去。
“卢世子,卢世子,你可算出现了!”
半青冲到他跟前扑通跪下,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卢辰钊皱眉,问:“怎么了,为何在此喧哗?”
宫中正忙着新老君王更替的事,进出都要更加严格,他与罗云各自守着南北和东西宫门,愈是临近事成,愈是不敢松懈。
故而忙起来,根本无暇他顾。
“姑娘已经三日没有回家了!”
卢辰钊的心一下揪起来,“她一直没有回去?”
“没有。”
卢辰钊身形晃了下,半青哭着追问:“您也不知姑娘下落吗,她会不会...我做了个梦,梦到姑娘她出事了,我害怕。”
四个城门,所有人进出都要凭腰牌,不可能有任何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