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钧近日来态度很是奇怪,有时候盯着她不说话,眼神除了犀利多了几许旁的情绪。他甚至会时常邀她一同用膳,偶尔与几个同僚一起,偶尔只他们两人。
那位刑部尚书钱杨舟,是来的最频繁的大人,他与崔钧关系很好,久了便与李幼白也熟悉,但说话还是有分寸的,只说过一次李幼白同崔钧相像,之后便再没提起。
有一日李幼白起了疑心,觉得崔钧可能知道自己身份,便试探了两句,但崔钧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这日李幼白去仙居殿,彼时刘识也在,正与贵妃用膳。只是在看到李幼白后,脸色明显郁沉了下,也不像往日那般笑意盈盈,他和闵裕文自幼一同长大,得知两人婚约解除,而闵裕文病了一场,便难免怨恨李幼白。
“多日不见,李娘子却是过的蜜里调油,越发圆润了。”
不怪他讥嘲,也的确是李幼白最近吃的太好,卢辰钊送东西殷勤,半青和白毫分着一起食用,还是剩余许多,她便就着在夜里读书时努力吃完,久而久之,脸颊和肚子都长起肉来。
崔慕珠听出他的不悦,咳了声提醒:“三郎,你是哥哥,妹妹胖些你该高兴才是,怎好如此咄咄逼人。”
刘识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李幼白来到后没多久,刘识便要离开,李幼白送他到外殿,趁他转身将一个纸条递到他手里,他先是一愣,随后攥紧纸条皱眉瞪着她。
李幼白低头小声解释:“殿下,这是卢开霁给你的,说是跟京郊驻防有关。”
卢辰钊在巡营,刘识已经有半月没见着他。
“你俩倒是亲密。”
李幼白嗯了声,看着他将纸条藏进袖中,大步离开。
崔慕珠让梅香添了两道菜,又在李幼白吃饭时夹了几箸菌菇鸡丝:“小厨房的师傅特意撇掉油沫做的,香而不腻,你尝尝。”
李幼白嗯了声,咬着鸡丝还没咽下,崔慕珠道:“你别听你哥哥的话,他纯碎瞎说的,也只是为着明旭打抱不平,你多吃点,也着实太瘦了。”
她时常来陪崔慕珠,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最近接待各朝使者,宣徽院有闻人望在,便将朝宴准备的很是有条不紊,年味越来越浓,李幼白只要抬头,便能看到仙居殿内也开始张贴红色窗纸,窗花。
刘长湛病了,姜觅云和崔慕珠去侍疾。
崔慕珠看到姜觅云的刹那,吓了一跳,虽有些日子不见,却没想到姜觅云病到此等地步,眼窝深陷,面黄如土,曾经的青丝掺杂了许多银发,这是五公主出嫁后没几日。
姜觅云神色很冷,似乎毫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接过顾乐成端来的汤药,跪在榻前喂给刘长湛。
刘长湛的病来的很是突兀,太医诊过,道只是疲累导致,加上风邪入体,喝几副汤药便能除根。
“陛下要注意身子,虽说越是强健的人越不容易生病,但一旦生病便总也不肯见好,还是得防备些。”她絮絮叨叨,将那汤药吹凉了递到刘长湛嘴边,刘长湛忍着烦恶喝了口,便招手让崔慕珠近前,姜觅云见状,起身,看崔慕珠一勺一勺喂给刘长湛,唇角的笑意越发遮不住。
她抠着指甲缝里的粉末,眼尾轻轻挑起,临近死亡,仿佛总有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总是想着别落下谁,等到了地狱便觉得孤单寂寞。
仙居殿外,崔慕珠将东西交给一人,那人转身消失在夜幕当中。
崔泰和崔家收到消息,翌日便在议事厅联络了众人,接着于刘识召见时,各自呈上意见。
刘识不是不怀疑刘长湛,身为东宫太子,他知道自己早晚都会坐在父皇那个位子上。但前提是,父皇一如既往的宠爱母妃。
母妃的性情他太清楚不过,肆意任性,明媚张扬,最近她和父皇的争吵虽在暗地里,但他都看的真切。保不齐哪一日他就跟着受牵连,宠爱不再,太子之位还会是他的吗?
崔钧拱手一抱:“殿下,如今你已经羽翼丰满,拥有兵权人心,文臣武将,而这样的好时机转瞬即逝,十分难得,望殿下能够抛却优柔寡断,及早拿定主意!”
话音刚落,满堂官员跟着跪地请求。
为了今日,他们是将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
扶立新君即位,成为新朝股肱之臣,一旦事成,便是无上荣耀,自然,若败了,便是彻底败了。
“殿下!”
震耳欲聋的齐呼,刘识攥紧拳头,转过身来凝视着众人,目光威严瞩目。
“朝宴之上,依计行事!”
“殿下英明!”
第87章
仙居殿内只有梅香, 李幼白坐在外殿等了少顷,仍不见贵妃回来,便起身折返大理寺。
梅香送她到殿门口, 提了嘴:“李娘子,贵妃近日来又开始做噩梦了,每次我和梅梧想叫醒她,可总觉得她的症状跟先前很像。贵妃找太医瞧过,却是没看出端倪, 奴婢觉得,要不要再请庞老太医过来趟?”
李幼白乍一听便觉得奇怪, 遂回去途中与卢辰钊见了面, 请他帮忙联络庞弼,庞弼将回老家,还没坐实凳子,就接到了卢辰钊的信, 临近年关, 他又不舍得同夫人分开, 两人雇了辆马车, 好歹一并赴京去了。
卢辰钊自京郊营地回来后,便一直与驻守皇城的曹陆等人混在一起, 也不知他从哪找的姑娘, 竟跟曹陆撮合在一块儿, 紧赶慢赶办了场宴席, 曹陆也因为与他成为好友。
“曹都尉, 你的位置至关重要, 关系着最后成败与否,这几日尤其是除夕前后四五日, 你一定得打起精神,不叫任何可疑车马进出城门。”
曹陆憨憨笑道:“此事轻重我自然有数,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便把当最要紧的事去办。”
卢辰钊临走,曹陆忽然摸着脑袋问:“那李娘子跟闵大人的婚约,是不是解除了?”
卢辰钊一怔,扭头面色沉沉:“曹都尉是何意思?”
曹陆爽朗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之前没成婚想娶人家,这不是没娶成嘛。这几日听不少人议论闵家和李娘子的婚事,有些人就说的不大好听,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帮她介绍个小郎君,我娘子的远方表弟去年刚到京城,跟她一样是读书人,有功名,他们两个若能在一块儿,也是有话说。”
“曹都尉费心了。”卢辰钊笑了笑,“但李娘子应当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她...”曹陆嘶了声,自言自语一样,“也是,她长得俊,人又好,自然是一堆小郎君赶着抢的。”
卢辰钊没有回家,骑着马在街上走了一遭,不知不觉来到李幼白门口。
半青和白毫出门采买年货,李幼白从内插上门栓,早起时冯氏和李晓筠来过,坐了会儿放下两件衣裳便走了,说是许玉成从南边走商回来,带回好些时兴的面料首饰,但李幼白平素不大爱戴首饰,只将两件裁好的衣裳留下。
冯氏对许玉成自然是满意的,而李晓筠如今也渐渐安生下来,想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吃的小脸圆润,连原先凌厉的笑都变得淡然满足,时常摸着小腹沉浸在做母亲的欢乐中。
李幼白听到叩门声,搁下写对联的笔,走过去,却不想竟是表哥王琰。
王琰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看见她咧嘴笑起来:“表妹,我知道你自己在这儿,便买了些年货。”
李幼白让他进来,打开东西摊在桌上,发现王琰几乎将京里的小吃全买过来了,乐此不疲的介绍,唇上始终带着轻快的笑意。他吃过庞弼开的药,身子骨一日日的好转,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李幼白嚼着牛肉干,喝了口茶:“表哥不回济州过年吗?”
“今年不回去了,要去西山汤泉疗养,还得再泡段日子才好。”王琰咳了声,李幼白给他倒茶,两人对坐在小案两侧,楹窗上贴了通红的剪纸,“姨母和晓筠表妹今日回济州,听他们说你也不走了。”
“是,我留在京中有事情要做。”
“那,我....”王琰犹豫了下,又道:“咱们一起过年可好?”
李幼白还没回话,外头大门又被人叩响了。
“在写字?”卢辰钊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风尘,这才跟着李幼白往屋里走。
李幼白道:“写了会儿,表哥来了,我们在聊天。”
王琰听到动静,在卢辰钊进来时站起身,与他做了一揖。
卢辰钊的笑定在唇角,僵硬地扯了扯,回礼,坐在王琰对面的圆凳上,抬眼便能看见两人隔着小案说话,入目是一堆各式各样的吃食,桌上的已经剥开,此时细看才知李幼白嘴边的不是别的,是她吃东西留下的渣子。王琰手里还有剥剩的碎屑,细长的手指慢慢拂落,不动声色间将茶盏推到李幼白面前。
几乎一眼,王琰便觉出卢辰钊的敌意,那是身为男人像是猛兽对自己地盘的巡视,一旦发现异类同性,便会格外机敏警觉,想要立时将人驱逐撵走。
“你们在聊什么?”
李幼白递给他一些吃的,回道:“我和表哥商量,今年一起留在京中过年。”
“哦?”卢辰钊琢磨了一番,问:“王家郎君是独子,难道不回去祭祖?”
王琰含蓄的笑了笑:“我身子弱,爹娘让我保养为先,便是一年不回去也不打紧的。”
“嗯,你如今气色看起来的确好了很多,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他这般通融大度,王琰敛了神色,垂下眼皮真诚道谢,但是方才与李幼白独处时候的心境完全不同了,像是有种自卑,令他一时冲动想说的话,全都咽回去。
与卢辰钊的意气风发相比,他哪里都不如他。
“你也要留下?”李幼白诧异,“可你是世子,每年都要与族中兄弟忙好些事的,你留下做什么?”
卢辰钊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李幼白往里挪动,他就势坐下。
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举动王琰都看在眼里,越是清楚,越是难受,他从小习惯隐忍本性,因为他多病,不能跟旁人一样随意去玩,他想做的,想要的,都会竭力克制。所以此刻他低下头,将手也缩进袖间,其实他生的斯文,只过于瘦弱,故而比寻常男子要单薄些,但面相还是好的,可他现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有事,公事私事都有,故而今年不回齐州了,我可以陪你过年。”他向李幼白说着,余光扫到王琰的脸。
王琰已经不再说话,坐了少顷便借口离开。
“你这位表哥,对你用心不良。”
李幼白不以为然:“你心思不单纯,便看别人也不单纯,表哥从来都这样,一直没变过。”
卢辰钊挑了下眉,不再纠结王琰的事。
“崔钧最近可找过你?”
李幼白停了手中动作,慢慢直起身子:“你听说了什么?”
卢辰钊看着她,没立刻回答,李幼白道:“将作监崔大人着人给我送了字画,我没收,还了回去。崔钧也是反常,中是想方设法与我一同用饭,却又什么都不问。”
“那便是都猜到了。”
崔家人本就不简单,而如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们更是对每个人的反应动态了如指掌。
“就在朝宴上动手吗?”李幼白被他握住手,身子往前倾,“镇国公府都安顿好了?”
“嗯,事成公府俱荣,事败我也想好退路,不会连累公府。”
“姜皇后仿佛杀红了眼,据梅香所说,我母亲像是也中了毒,但分量不重,症状与先前很是相似。”
卢辰钊沉默,半晌开口:“明日我要审问姜家两个管事,你要不要过去?”
“在哪审?”
“地牢。”
那便是私自审讯了,李幼白想了想,点头道:“我想过去。”
李幼白没见过卢辰钊审问犯人,虽做足了准备,还是被触目惊心的血水吓得怔在原地。他挽起袖子,手里握的是短刃,薄如蝉翼般,就抵在犯人的喉咙处,偏那人看不到,脑袋被黑布蒙住,只能通过卢辰钊的描述去想象那柄刀游离在他身上的感觉,每每割破一点,便觉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如是盏茶光景后,两人中裤便全湿了。
但还是嘴硬,接下来的刑罚李幼白看不下去,便捂着胸口急急退出,那屋子里全是血腥,多待一刻都会昏厥。
卢辰钊瞥到她苍白的脸,很是意外,遂将短刀扔给下属,自行跟出去查看。
“你害怕?”
明知故问,李幼白蹲在墙角,说不出话,喉咙里一阵一阵上涌着恶心,她反手摆了摆,卢辰钊跟着蹲在她旁边,从怀里抽出帕子帮她擦额头的汗。
“李幼白,你是装的吧?”
李幼白咬着下唇,狠狠瞪他一眼。
卢辰钊捏着下颌皱紧眉头:“你是不是想要我抱你,所以才故意...”
“呕...”
李幼白再也忍不住,转头要争辩的光景,污秽半数吐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