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谭予家的厨房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不过是谭予下厨,许梦冬在客厅帮忙打扫。
她中午只喝了一碗汤,早就消化了,短短一会儿肚子响了好几回,谭予在厨房炸什么东西,香得要命,许梦冬俯身去擦电视柜,然后听见厨房门推拉的声响,谭予端了一盘子刚出锅的炸茄盒喊她:“你过来。”
许梦冬盯着金灿灿的茄盒。
“你尝尝。我也挺长时间没做了,怕做咸了。你试一下,然后告诉我。”
谭予把盘子搁在桌子上,转身回了厨房。
许梦冬迅速解决了一个滚烫酥脆的茄盒,外酥里嫩,咸淡刚刚好。
“许梦冬!”谭予喊她。
“啊?”
“你过来。”
谭予沾着面糊的双手举起,
“围裙,开了,帮我系一下。”
许梦冬手上也有油,她快步跑去卫生间洗了,再回来,从谭予背后把手越过他腰侧。
“......许梦冬。”
“在找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围裙是化纤布,轻飘飘的,不知不觉她竟以手掌逡巡了谭予的整个腰腹,终于在靠下的位置摸着了那两根围裙系带。
“......你摸哪呢?”谭予憋了一口气。
非备战状态时,没精打采。
许梦冬指尖又碰了一下。
将士听令,即刻起身列阵。
“......你没完了是吧?”谭予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
许梦冬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她迅速把系带绕过谭予身后,打个结,然后急急退两步,后背撞上厨房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谭予微微躬身手指厨房外:“出去。”
厨房门砰一声,隔绝出两个世界,留给各自消化尴尬。
人可以装不熟,身体却不行。
他们都为此窘迫无奈。
许梦冬在客厅听见谭予剁排骨的声音,咚咚咚,显然是在抒发戾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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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仰望 “你还有这么烧包的时候?”
谭予家这两年一直空着, 即便偶然有人留宿,譬如她或是谭予自己,也只是匆匆住一晚。
没人气儿的房子老的很快, 许梦冬浸湿了抹布去擦木头书橱, 没怎么用劲儿呢, 擦掉一层皮。她想起自己刚回镇子上的时候收拾家里的老平房, 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自己拾掇,自己打扫,只收拾出来一部分她日常生活需要的区域,没有太仔细。
她那时想的是, 反正不会住太久, 迟早都得走,凑合凑合算了。
在外这些年她很少想家,只是在心理问题最严重、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总做梦,她总梦见家乡的田地, 火红的高粱穗儿,烈烈北风刮散的炊烟, 大锅里烀着的热乎黏苞米,大年三十挂起的红灯笼,映着窗上温柔又热闹的冰花儿。
这里的山水都苍凉, 人心却滚烫。
她还总梦见一大片荒芜的雪地, 积雪到小腿肚那么厚,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雪水灌进她的鞋里去, 冷得牙根儿都打颤, 有人在她背后喊住她, 紧接着她的手就被牵了起来, 深深覆住她的那只宽大手掌掌心滚烫,牢牢握着她,在她踉跄的时候给她支撑。
她回头,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她在梦里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谭予。
刚和经纪公司解约的时候,许梦冬其实没想回来定居,她只是想回来住几天,看看姑姑姑父。
在老家碰上了谭予是偶然。
留下也是偶然。
但唯独离开这件事,她是早早想好了的。不是她不喜欢这里,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孩子,北风和大雪能滋养她的血液,只是久留没意义。
家乡家乡,这里是乡,却没有家。
这里从来就没有她的家。
她原本想的就很清楚,在谭予这里把电商做起来,待到一切步入正轨,她就走。好歹也算是做成了一件事,也算为生她养她的地方出了一份力,至于以后去哪里......谁知道呢,想去哪去哪,她身上还有一点积蓄,够她去几个城市晃一晃,晃累了就找个落脚的地方,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的一生。
不是没有贪恋。
只是人可以自私,却不能自利,不能只顾着自己抢那块浮木,而把别人推进火坑,这是她从许正石身上学来的道理。
饭桌上气氛融洽,谭父问了许多谭予关于菌种基地的事,还有一些专业问题,谭母则不停给许梦冬夹菜,问许梦冬,听说冬冬最近在和谭予一起做电商,做的特别好。
许梦冬笑着点点头,然后听见谭母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拼工作,那词叫什么来着?哦,内卷,我是觉得卷点好,人得有盼头日子才过得有滋味,但也不能太累了。”
她给许梦冬夹了个茄盒:“你和谭予是怎么打算的?”
许梦冬表情茫然。什么怎么打算?
“现在是夏天,如果想明年结婚的话,现在就要开始计划了,你们想办什么样的婚礼?”谭母笑眯眯地,“我和他爸有一回在云南碰到了一对儿小年轻拍结婚照,我们看热闹来着,上去问了才知道,现在的婚庆可厉害了,办婚礼还可以去国外了,巴厘岛啊什么的,那种悬崖草坪婚礼,我还问了价和档期,要了名片呢。”
谭母翻出手机,给许梦冬看她手机里存的图:“我和谭予他爸结婚都没办婚礼,就想把你和谭予的好好办办,你俩不用操心,钱我们出......哎呀可真是,我看着都羡慕,真好。”
许梦冬兴许是饭前偷吃吃多了,碗里的茄盒怎么也吃不下去,她用筷子尖戳着碗底,余光观察谭予的反应。谭予表情自然地回看过来,问她:“吃不下了?”
许梦冬点头。
谭予默不作声把许梦冬咬了一小口的茄盒夹了过去,三口两口吃完,对他妈妈说:“先不考虑这个。”
“是,是不着急,我又没催,我就是提醒你们,得提前准备了。”
“不着急,过几年吧。”谭予很果决。
过几年,可是他们都清楚,他们不会有过几年了。
吃过晚饭,许梦冬想走,却被谭母留下,说是想和许梦冬说说话,老样子,谭予和谭父住一间卧室,许梦冬和谭母住另一间。许梦冬其实对谭予从前睡的这间屋很熟悉了,谭母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看,对许梦冬说:“这是你们还上学的时候,你俩去金山鹿苑照的吧?”
那时许梦冬被女生小团体排挤,又刚和人在校门口打了一架,谭予陪她去看梅花鹿散心。
“嗯,谭予他从小就挺护着我的。”
谭母笑了:“你想不想看看谭予小时候的照片?”
很多很多的老相册,一本又一本,掀开床板,都在床底搁着呢,许梦冬第一次见。谭母解释说自己特别喜欢旅游和照相,那时候相机还是走胶卷的。
“你看,这是谭予满月的时候。”
在那个奶油蛋糕还没什么花样的年代,双层蛋糕简直是奢侈,但刚满月的谭予就拥有了,他的爸爸妈妈给了他力所能及最多的爱。谭父搂着谭母的肩膀,谭母怀里抱着裹小花被的谭予,许梦冬仔细辨别谭予的五官,却发现实在是认不出来,照片里的他看
上去又软又小。
“其实我那个时候没想着要谭予的,说得再夸张点,我连谭予爸爸都瞧不上。”
许梦冬问:“您和叔叔不是同事吗?”
“是啊,是同事,当时他追了我好久,我没同意,我想的多,我俩都是外地人,在黑龙江人生地不熟的,我那时一心想找个本地人,觉得那样踏实一些。”
“那后来呢?您怎么又答应叔叔了?”
“我不是特别喜欢拍照吗,”谭母说,“那时候胶卷贵,谭予爸爸一个月赚得也不多,但是他每个月都拿出一大半工资给我买胶卷,攒钱给我买新相机,他在学校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他的学生和同学年老师都怕他,可他对我态度特别好,说话跟小猫儿似的,我说啥是啥,他从来没二话,我就想着,要不试一试,看看他能坚持多久......算一算,几十年了,他一次重话都没跟我说过,一次都没有。”
许梦冬翻着老相册,笑着说:“......嗯,好像......谭予也没有跟我发过脾气。”
“对,他们爷俩儿性格可像了。”谭母指着另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广场拍的,谭予不过七岁八岁的模样,谭母揽着他肩膀,母子俩手上都举着大棉花糖,一人一个,那种街边小摊贩机器打的,花里胡哨的蓬松棉花糖。身后是广场起伏摆动的音乐喷泉。
“阿姨你好年轻,都没怎么变。”
谭母哈哈笑,接下这一句夸奖:“他爸拍的,拍完这张照片,身后的喷泉柱子突然起来了,喷的老高,水把我俩的棉花糖都打湿了,化了,一手黏糊糊的。”
“谭予没哭吗?”
“没有。”谭母撇嘴,“但是我哭了,哭的老惨了,他们爷俩哄我。”
许梦冬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如果换做她,八成也会挂脸。
“他们爷俩都是情绪稳定的人,尤其是谭予,他从小就这样,没见他因为啥事儿发火或是掉眼泪......哦不对,有一回。”
许梦冬抿了抿唇。
她记得,谭母说过了,是她不告而别的时候。
“冬冬,阿姨想问你个问题。”
“阿姨您说。”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许梦冬怔忡:“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害怕和谭予在一起,也害怕结婚生子,害怕婚姻,还有家庭?”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当你没有尝过一件事情的好,甚至毫无端迹可察,你怎么可能会毅然决然地投身其中呢?
许梦冬想到自己心里的疑虑可能会被发现,但她没想到的是,谭予妈妈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谭予妈妈是个非常聪慧的人,她大概早就察觉出许梦冬和谭予之间有点不对了,却能一言不发,直到时机合适。
“冬冬,我看着你长大,还当过你的老师,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谭母说,“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有点复杂,初中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你姑姑出席,其实我从来没有多想过,同学们也没有注意过,但是有一次我撞见你在走廊拐角擦眼泪哭,我才意识到,你可能是因为家庭自卑。”
一个不正常的家庭构成,一段小心翼翼的童年,一段自我纠结的青春期。
“我姑姑对我很好。”许梦冬说。
“但也代替不了爸爸妈妈,是吗?”
许梦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然盯着泛黄的相片边角出神。
“冬冬,阿姨想告诉你的是,家庭背景、职业、学历、社会分工......这些其实都不是构成人生的地基框架,只要你自己想得开,这些都不足以让人自卑,但是有一点,”谭母说,“爱会。”
爱会让人变自卑。
她将相册合上,把许梦冬搂过来,许梦冬顺势躺了下去,躺在谭母的腿上。
“谭予他爸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俩手上都没钱,婚礼也没办,回趟老家吃个饭,这就完了。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本来也不想请太多人,但谭予他爸就觉得对不起我,这么多年他想起来就要说一遍,跟我道歉。”
“冬冬,你在畏手畏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谭予也纠结着呢。”
谭母手掌轻轻拍着许梦冬的背:“他爱你,所以他也会自卑啊,他也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许梦冬张张口,声音有点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你什么也不必有,爱你的人只会担心给你的不够多。”
卧室里的老风扇十几年前的老牌子,早已经停产,转起来有嗡嗡的声响,可它还在顽强转动着,许梦冬盯着飞速旋转的扇叶,听见谭母说:
“冬冬,我和谭予爸爸都没有催你们结婚的意思,但有句话我要和你说明白――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谭予爸爸对你的一切都支持且接受,一部分是相信你,一部分是相信谭予的选择。以上,是我可能作为你未来的婆婆,和谭予的妈妈想对你说的话。”
谭母帮许梦冬捋着被风吹起的碎发:
“还有一句话,是作为你的从前的老师,如果你还愿意听老师的唠叨。”
“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什么,所有的不幸都是偶然的,不具备延续性。冬冬,人不能把自己困住。”
许梦冬反复想着这句话,一夜浅眠。夜里有几次醒来,发现谭予妈妈在给她盖被子,薄薄的夏凉被,盖在肚子上,盖住肚脐。
“吹着风扇呢,肚脐受凉,明天就该拉肚子了。”谭予妈妈说。
许梦冬上一次听这句话还是住在姑姑家时。
这些口口相传的小事,这些以亲情做底的来自长辈的关心,她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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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简单吃过午饭,谭父谭母没有按照原定计划立刻启程去长白山,而是去了他们从前的单位,也就是谭予和许梦冬的初中,探望从前的老同事。许梦冬也去了。她很久很久没回初中了,从前觉得那么大怎么跑也跑不完的800米,其实也就是绕操场两圈儿,抬抬腿就到了。
她在操场一侧站定,仰头看玻璃罩子里的公告栏,谭予就静静站在她身后。
“这以前是不是光荣榜啊?”
“是。”
“我记得你中考是前三名,这,”许梦冬指了指公告栏一角,“这个位置当时还有你照片呢。”
谭予随口回答:“也有你照片。”
“啊?”许梦冬回头拧眉:“别扯了,我中考擦边过重点线,可差了。”
“学校合唱队当时去省里比赛,拿了奖,你是领唱,忘了?”谭予提醒她。
许梦冬恍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之所以让她当领唱,除了她唱歌还行,不跑调,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上镜好看,还机灵,爱笑。想想也挺惭愧的,她前半生能拿的出的优点竟只有这张脸,还有皮糙肉厚的性格。
“你当时照片在这里,”谭予指了指旁边一点的位置:“大合照,你站第一排,统一服装,带着贝雷帽。那照片贴了好几个月。”
许梦冬讶异谭予怎么会记这么清楚。
“中考只有前三名能上光荣榜,我为了考进前三,中考前一个月都没怎么睡觉,凌晨四点起来背单词。”谭予自嘲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