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浅羽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孟昌盛是疯了不成?他不知道庭轩正与太傅府顾姑娘往来吗?这个时候跟太傅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公主息怒。”青鸢抚着赵浅羽的后背,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别说公主了,连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脑筋一转,劝道:“孟将军一向秉公正义,不因自家儿女小事而徇私,也是正常的。”
赵浅羽手肘撑住桌案,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咬牙道:“可我不明白,这事孟昌盛自己出首也就罢了,让一个小小的春坊中允掺和进来做什么?难道要想邀功?那孟庭轩也是的,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顾轻幼呢,如今就跟绵澈打起对头仗来了。”
“朝政上的事,跟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大约不挨着吧。这一点,孟将军明白,太傅大人也明白。”青鸢微微蹙眉。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只觉得公主事事都不顺畅。
赵浅羽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一时也自艾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我决定给顾轻幼寻摸一门亲事后,总觉得全世界都好像在跟我做对似的,整日不是这添了一个乱子,就是那闹出来些动静,简直没一日安生。”
青鸢闻言心念一动,轻声道:“会不会是太傅大人在背后……”她没敢说下去,只是觉得这乱麻似的日子不会无缘无故而来。
“才不会呢。”赵浅羽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嫌弃地推她一把道:“你也是最近忙坏了,才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人心难测,青鸢,孟府有孟府的主意,顾轻幼有顾轻幼的算盘,只有本公主想在中间当和事佬,自然是难做的。”
“是,奴婢想多了。”
“你当然是想多了。”赵浅羽对着镜子,用毛笔轻轻蘸了一些石墨勾在眼尾,瞧着镜中人颜色妩媚,才心思松快些,淡淡笑道:“或许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这顾轻幼不该嫁给孟庭轩。也是我抬举她,孟府这样的人家,其实是她高攀了。若没有李绵澈,只怕她还住在乡下,此刻最多也就嫁个什么官府小吏罢了。”
“对了,你去问了孟夫人,她又怎么说?”
“孟夫人没提起上奏的事,倒是说近来孟将军总拉着孟小公子在书房里琢磨什么事,连她也不能得见。”青鸢轻声道:“想来,想来孟将军和孟小公子是擅作主张,并未告知孟夫人吧。”
赵浅羽将手里的毛笔撂下,呆呆地想了一会,却还是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实在不明白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眼瞧着就要入冬,这些事正好
先放一放吧。只是,若孟庭轩不中用,你得帮我再踅摸一位合适的公子才好。”
青鸾听公主暂且不理这些事,心下稍稍松快,轻声应道:“奴婢自然会办妥,不过咱们也别急,且看看孟公子与顾姑娘的动静才是。再有,冬天就要到了,奴婢再请医女来为您针灸纤身吧。”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要靠针灸才能纤身了。”赵浅羽闻言不由得苦笑。“真羡慕顾轻幼呀,她才十九岁。她住在太傅府里,什么时候想跟绵澈说话,都能得到回应……”
“瞧您说的,就好像您住在太傅府里似的。以太傅大人的性格,又怎么会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多说什么话啊。”青鸢不由得嗔怪道。
赵浅羽也被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折腾得头疼,拉了青鸢的手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心乱,想来也是年岁大了的缘故。你去孟府传我的话吧,就说本公主的意思,孟公子年幼,还是不要掺和进政事里头。再有一句话,得罪太傅大人就是得罪我,让他们仔细了。”
“是。”青鸢点头应下来。
第16章
太傅府角门处,一位身穿细绸粉衫的少女正靠在门前指使几位下人搬运稻米。少女正是云俏,借着上报账目和送稻米的机会,如今的她一年只能来太傅府这么一回。
她故意来的早了一些,以免遇上以前相熟的人打听自己的近况。不想,这个时辰正是外头来人送菜的时辰,她还是被出门验菜的陆厨娘抓了个正着。
“云俏?”陆氏眼神一亮。“又长高了。不过,这皮肤怎么好像有些皴了呢?”
云俏脸色一僵,咬着牙笑了笑,“姨母说哪里话,我去的庄子很是养人。这两日不过是忙于看着那起子庄稼汉收稻米,才有些晒着了。”
陆氏点点头,呵呵笑道:“你母亲说是她求了大人送你去庄子的,这孙姑姑可真是跟咱们不一样,换了咱们绝对舍不得让自家女儿出府去。”
云俏听她如此说,知道母亲没把实情交待出去,心里才稍稍松快了一些,配合道:“太傅府里头伺候主子是好,可庄子上也得有知根知底的人不是?我娘亲最开明了,知道庄子上缺人,便赶紧让我去了。”
陆氏不疑有他,笑着又说了几句,又一边吩咐人将新鲜的鱼虾肉菜都运进来。
云俏看着那上好的金华火腿,不由得想起之前吃过一回火腿汤时的味道,咽了咽口水道:“不等新年,都能吃上火腿了,咱们府上可真是愈发阔绰了。”
陆氏不以为意道:“咱们大人是什么人物,宫里有的,咱们都不缺。再说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八方来朝的局面也是常有的,贡品自然就更多了。”
云俏咬咬牙,心想若是自己当日没有一时冲动,还能留在府里的话,真不知有多少清福要享。她暗暗把生了冻疮的手藏在身后,笑着又道:“刚才还见有人送燕窝来呢,一口气送这么多,大人也吃不了吧。”
陆氏摆摆手道:“那是集福院用的,大人不吃。”
云俏啊了一声,脸上笑意有些勉强道:“大人还待顾姑娘这样好呢啊。”
“那当然了。”陆氏笑道:“吃喝都是小节,如今与顾姑娘来往的孟公子,才真真是人中龙凤。那孟公子出身将门,武艺不俗,却又儒雅翩翩,气度斐然。难得的是脾气性情都一等一的好……”
云俏挤出笑意。“那可真不错。”
陆氏点点头,看了她一眼道:“可惜你母亲糊涂。要不然送你去顾姑娘跟前伺候,将来做个陪嫁,不也是享福的命嘛!”
“我才不呢。”云俏故意嗤笑道:“还是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好。”
“那倒也是,只是辛苦了些。”陆氏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内情,可母女二人装得像,她也不打算戳穿。
正好孙氏也到了,陆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自去做活计。孙氏瞧见原本娇嫩如花的女儿满脸风霜,亦是十分心疼,脱口便嗔怪道:“还在人前装呢,糊涂东西,如今知道后悔了吧,若是不跟太傅大人耍心眼,你如今还在府里伺候呢,多少福气!”
“不是娘亲先装的吗?我这样也是跟您学得啊。行了,娘。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云俏一脸不耐烦道。“您也帮我想想法子,赶紧让我回来伺候吧。哪怕不回集福院,能去世安院也成啊。”
孙氏虽然恨铁不成钢,可拉着女儿粗糙的手,心里也疼,一时咬咬牙道:“你放心,我与公主关系日渐密切,等下回再去给公主回话的时候,就求公主收你在身边伺候。到时候,岂不比在太傅府更享福?”
“真的?”云俏嘴角上挑,“娘,那女儿可就靠您了。”
可府里的动静又怎会瞒过世安院。眼瞧着近晚膳时分,见主子心情尚好,晚淮便嘀咕起近来府中之事。“小的不明白,您明明知道那孙氏常往公主跑,怎么不让小的收拾她呢。”
李绵澈撂下手中朱笔,淡淡道:“留一个你我都看得见的口子,未尝不是好事。”
晚淮稍加寻思便明白了。以公主的性格,若是不给她留一个口子,她反而会在暗中安插人手,到时候反而费心费力。所谓堵不如疏。
“对了,外头的动静,府里可传开了?”李绵澈再问。
晚淮点点头。“向来府里不拦着外头的事进来,自然大伙都知道孟府与咱们太傅府作对的事。不过您放心,谁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旁的心思。”
“是吗?”李绵澈的语气轻得很,似乎并不像是在质疑晚淮的话,更像是心中有什么疑问似的。
晚淮猜不透李绵澈的心思,但见他目光顺着窗棂跃出去,映着远处的几盏灯火,似乎唇畔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和煦笑意,却又很快敛然道:“留着孙氏有用,却不可让她害人。让罗管事把孙氏调到外院,远着些。”
晚淮暗自不解,那样的话,集福院可就更没人伺候了。然这话他也不打算问,但凡李绵澈做事,几乎从未错过,他只管照做便是了。
因李绵澈事忙,这两日一直没去膳厅用膳。故而下人都是把晚膳单独送到世安院和集福院。孙氏不敢去世安院,便来伺候顾轻幼。
今日才看过云俏,此刻再回来看顾轻幼,心里便更不是滋味。四年前顾轻幼刚入府的时候,云俏一身锦衣,粉脸玉面,不知比这豆芽似的姑娘强上多少倍。如今日日有燕窝海参养着,这位顾姑娘竟也渐渐有了贵姑娘的气度,肌肤越来越雪润不说,眉眼也多了些颜色。反而自家闺女,如今沦落地与乡下人无二。
孙氏感叹,上前殷切笑道:“姑娘多有福气。您瞧这葱烧海参,若是换做旁人家,只怕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吧。也就是在咱们太傅府了,就说那孟府,恐怕也要可着将军与将军夫人,轮不上小辈们的。”
“海参?”顾轻幼微微侧目,不以为意笑道:“从前和义父治病救人,倒是常得一些,比这还大不少呢。”
孙氏正要嗔她托大,转念一想那须弥山似乎真是靠海的,大约也吃得着,一时便有些下不来台,抬眸瞧见眼前的燕窝,便又赔笑道:“那燕窝呢?只怕姑娘从前没怎么用过吧,这可比海参更金贵呢。”
“我倒是不怎么爱吃。”顾轻幼有点发愁地看了一眼燕窝。
那混不在意的模样气得孙氏直咬牙。她回头想想,才恍惚惊觉自己在这位姑娘身上竟是半点便宜都讨不着的,反而回回给自己惹一肚子气。
若是平时也罢了,偏偏今日云俏来过,这让孙氏心里愈发忌恨眼前这一位,嘴上不由得刻薄了些:“说起这孟府,姑娘听说没有,如今在朝堂上牵头跟咱们太傅大人过不去呢。你说说这小孟公子也似的,怎么都不给姑娘面子呢?难道是没把姑娘放在心上?”
顾轻幼并不应声,咬了一口劲道可口的海参,慢慢在嘴里嚼着。
孙氏的话被漠视,面上不由得讪讪的,嘴里却依然不依不饶道:“姑娘可得上心些。这孟府是极好的一门亲事,如今跟咱们太傅大人过不去,怕是对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殷勤一些也不要紧的,姑娘家没嫁人的时候是娇客,嫁过去可就得凡事都退让一步了。不如您好好笼络笼络孟公子,可别惹恼了人家,失了这门亲事啊。”
“这么说,姑姑是让我胳膊肘往外拐,去讨好一个跟小叔叔做对的人?这样做合适吗?”顾轻幼一脸不解,又撂下手里的筷子,换了一把铜柄小勺去盛火腿云片汤。
孙氏一怔,随即感觉到这屋子里的小丫鬟一个个都十分嫌恶地看着自己。这里头,更不知哪个是太傅大人的耳目。
她心里一悔,赶紧找补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跟咱们大人作对的人,肯定没有好下场。朝政归朝政,跟您不挨着,我的意思是对于这么好的亲事,您得主动些,别端着架子,那孟府眼界可高了,未必能瞧得上您。”
顾轻幼闻言也不恼,只是微微笑反驳:“我也未必瞧得上他呀。”
第17章
“你瞧不上人家?哎呦喂。”孙氏拍着大腿叹:“我的好姑娘呀,素日见您也是聪明的,怎么到了要紧事就糊涂起来。那孟府是将军府,孟小公子又是咱们誉州四公子之一,多少姑娘心里都盼着呢。这样好的机会落到了您的头上,您还不抓住了呀。我要是您呐,现在饭都不吃了,赶紧派人去孟府问问,这外头闹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轻幼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前便响起悠悠的笑声。抬眸一瞧,原来是太傅府上的罗管事到了。这位管事素来少出面,只管一些要紧的礼尚往来和账目等,是李绵澈的心腹。
孙氏从来不敢招惹这一位。
“孟府来人送了些东西。”罗管事面容平淡,但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和气。“顾姑娘,孟府传话说,朝政之事与两府情分无干,特意送些薄礼来给您压惊,望您别往心里去。”
这礼送的恰到好处,就好像是为了打孙氏的脸似的。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孟府瞧不上顾轻幼,转头人家孟府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非但瞧上了,还很是在意。
只瞧眼前这礼物就能看得出来,虽然数量不多,可几样都不俗。以孟府的家境来看,说是压箱底子的东西也不为过。光是那一幅宋远山的字画,便是极难得的了。
孙氏直咬后槽牙,暗骂这孟府没眼界,对一个乡下丫头这般抬举做什么。她又看了一眼顾轻幼,心想这一位一向是没心肝的,此刻怕是要尽收囊中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顾轻幼撂下手里的勺子,将那四五样礼物看了两遍,却是摇头道:“这些礼物我不能要。义父说过,无功不受禄。”
孙氏哎呀一声笑道:“怎么不要,往后都是一家……”
但这话没说完便被罗管事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随即,罗管事唇畔难得浮现一丝笑意,眼里也十分惊喜地看着顾轻幼,语气中肯道:“其实姑娘收下也不要紧,虽说东西有些贵重,但对咱们太傅府还不算什么。若是姑娘觉得不妥当,老奴再备一些更贵重的礼物还回去便是。”
说罢,他又想起方才太傅大人嘱咐的话,继续道:“若是姑娘有所添置,也只管放在一处,明日让晚大人亲自送一着便是了。”
“这样也好。”顾轻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是不是太客气了些?”孙氏忍不住插嘴道。
罗管事在旁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明白为何太傅忽然要将她调到外院去。
“不客气呀。”顾轻幼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自然道:“听罗管事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这话说得罗管事忍俊不禁,心里对顾轻幼涌起更多的好感,对孙氏却愈发冷漠道:“孙姑姑,外头说话吧。”
孙氏还惦记着那几盘一口没动的好菜,一时有些不舍得,可见罗管事面色不善,她赶紧跟了出去。
这位罗管事虽然是太傅府的管事,但平日往往只抓账目或是府上大事,寻常待客之事根本不会管。孙氏不明白今日孟府怎么惊动了这一尊小佛,更不明白他找自己要说什么。
她紧张得搓了搓手心。
罗管事却不急不慢,将孙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皮笑肉不笑道:“孙姑姑,你是当初伺候老夫人的,原本大人要将你送到老宅去。可你非要留下,又说当牛做马都肯。”
孙氏闻言心里一咯噔,她觉得事情只怕要不好。
果然,罗管事下一句便是:“当牛做马自然不必了,不过后院有一处空地,我有心在那起一处园子,又信不着旁人,只好把这事交给孙姑姑了。一应种子农具都已准备妥当,几位壮妇也都是干活的好手,只等孙姑姑过去调配打理了。”
“这……”孙氏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一懵。她本想争辩几句,可罗管事已经把自己当初当牛做马的话放在了前头,她但凡反驳,只怕人家立马嗔怪自己不忠不信。可伺候园子这事,她怎么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