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溺——殊晚【完结】
时间:2023-09-01 17:10:57

  是融化的雪,还是说他也哭了。
  心口再次被酸涩噎住, 她猛然想起来之前在网吧,陈泽野身上被打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
  祁安连忙握住他手腕想要检查,语气都跟着焦急起来:“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你哪里受伤了?”
  陈泽野摇摇头,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抱得比之前都紧,下巴贴在她脖颈处的脉搏,声音又哑又低:“还要关心我吗?”
  “让我们安安难受了这么久,就算是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什么啊。”祁安趴在他肩头上,眼泪掉得更凶,手指攥着他衣角,关节指尖都有点泛白,“陈泽野你瞎说什么啊。”
  “笨死了。”
  “不关心你的话我就不来找你了。”
  陈泽野低低笑了声,他们距离贴得太紧,胸前的细微震动都隔着衣服布料传递。
  指腹克制在她颈后最敏感的地方蹭了蹭,喉结缓缓滚动:“原谅我了吗?”
  祁安睫毛不经意颤了下,声线也抖:“你说呢。”
  她仰起脸,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后腰被他掌心牢牢桎梏着,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黏在耳侧。
  “你找过我一次,我也找你一次。”
  “现在我们扯平了。”
  那阵风真的太大,气温也低,吸进肺里的空气干燥冷冽。
  陈泽野牵着祁安去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渡满雾气的玻璃门被推开,收银台里的女生正昏昏欲睡着,门口响起那句“欢迎光临”把她从睡梦中敲醒。
  陈泽野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又到旁边饮品货架上挑了啤酒和白桃味牛奶。
  付过款后,他把牛奶递给收银员:“麻烦加下热。”
  等待的时间里,他手指不自觉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余光扫到一旁的祁安,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叮——
  一分钟很快到了。
  陈泽野道了声谢接过,身影覆盖着压下,祁安头发被雪浸湿了大半,他拿起毛巾先帮她擦干。
  怕会弄疼她,所以动作放得很轻很慢。
  “今晚在外面等了多久?”
  祁安动
  作忽地一顿,眼神和声音都不太自然:“没多久。”
  陈泽野皱眉:“撒谎。”
  “地址是江驰逸告诉你的?”
  “不是。”小姑娘为人足够仗义,绝不出卖队友,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找的借口一团糟,“我自己猜出来的。”
  “……”
  陈泽野气笑了,舌尖在侧腮上抵了圈:“又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祁安低下头说不出来话。
  “你真是。”最后那下他不怎么温柔,隔着毛巾在她头上胡乱揉了通,“回去监督你吃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吃满一周不许停。”
  祁安明晃晃愣了下,一双杏眼眨啊眨,讨厌的苦涩仿佛已经从舌尖开始蔓延,她五官没由得发皱。
  陈泽野到底是心软,在她脸上捏了捏:“吃完药再奖励颗糖,不让你吃苦。”
  塑料包装被撕开,吸管插好,陈泽野把牛奶塞到她手中。
  修长分明的指节勾上拉环,轻松向后一扯,冷白皮肤上的青筋微突,“呲”的一下,气泡从罐口溅出。
  陈泽野仰头灌了口酒,凉意顺着喉咙向下,喉结跟随吞咽动作滚动,侧过头发现祁安正盯着自己看。
  唇角向上挑起弧度,他带着笑打趣:“我就这么好看啊?”
  手里的纸盒被捏得有点变形,祁安咬了下嘴唇:“我也想喝。”
  “这个?”陈泽野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
  祁安点头。
  “不行。”陈泽野不给她,“你不能喝。”
  两腮鼓起,祁安不解:“为什么啊?”
  陈泽野认真教育她:“未成年不许喝酒。”
  祁安不服气:“你不也是......”
  陈泽野向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她笑:“我和你不一样。”
  祁安赌气般喝了一大口牛奶,皱眉咕哝:“歪理。”
  陈泽野指腹蹭了蹭她脸颊,语气哄着:“没什么好喝的。”
  祁安看着他:“那你还喝。”
  “没听过那句话么?”祁安这副模样太可爱,陈泽野没忍住揉了下她眼尾,懒懒散散地说,“借酒消愁。”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对过酒吧门口的音乐声停了,只有风呼啸刮过的窸簌。
  陈泽野看了祁安好半天,开口的声音很轻:“不怕么?”
  祁安反应会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泽野被逗笑:“宝宝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祁安自顾自地回答:“我怕你受伤。”
  眸色忽然暗下来,他问:“就只是这个?”
  吸管被咬得很扁,祁安主动抓住他的手,撬开指缝和他十指相扣,掌心纹路紧贴,她呼吸深了点:“只是这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啊。”陈泽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就不问问我其他的吗?”
  祁安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弯唇朝他笑了下:“你没事就好。”
  “安安。”
  默了很久陈泽野才继续:“我对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捏着纸盒的手紧了下,祁安试探着问:“视频里的另一个人——”
  “是我爸爸新娶那个女人带过来的儿子。”
  他笑得有些讽刺:“算是他继子。”
  “因为他说了些关于我妈不好的话,我一时没忍住,就出手教训了他一顿。”
  祁安呼吸颤了颤:“你妈妈她——”
  “六年前去世了。”陈泽野对上她眼睛,后三个字音咬得很轻,“因为我。”
  -
  从陈泽野有记忆开始,他的家庭氛围就非常奇怪。
  父亲总是阴晴不定,常常上一秒还在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却开始暴躁地摔东西。
  而温柔又漂亮的母亲,却总是躲在房间里偷偷掉眼泪。
  那个时候他年岁不大,没现在这么冷漠疏淡,贪玩的天性还在,很多事也都看不透彻。
  他懵懵懂懂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才惹得父母冷战吵架,所以懂事地敛去顽皮,拼了命地向上努力。
  他的天资很高,稍加努力就能站在峰顶,身边人开始对他寄予厚望,其他家长也用他当作榜样。
  可渐渐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再怎么样都不能换来家庭和睦。
  原来陈绍商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润有礼,他的占有欲很强,甚至到了极端的地步,还有严重的家暴倾向。
  沈初宜也是在和他结婚后才发现他的真实面孔,他控制她的一切,不让她外出工作也不让她与其他人接触。
  他以爱为名为她打造一座牢笼,用最残暴的手段将她困顿其中。
  沈初宜不是没想过挣脱,她下定决心提出离婚,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陈绍商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开始为之前自己所做的错事悔过,他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会对她和孩子好。
  沈初宜就这么心软了。
  但承诺就像是幻影般一戳就破,孕期她过得并不平静,那一年是陈绍商事业最低谷的时期,公司接连遭受危机,有时他在外面应酬不顺,回到家便会朝着沈初宜发脾气。
  陈泽野也是在意外中早产,醉酒后的一次争吵,陈绍商不耐烦推了沈初宜一把,她重重跌坐在地上。
  雷电交加,那夜临舟暴雨滂沱,全市交通陷入瘫痪。
  救护车的警笛声撕开黑夜,沈初宜被推进手术室,可生产过程异常艰难,大出血加上多种并发症,她在手术台上多次休克,差点丢掉半条命。
  也是因为这次生产,加上孕期长时间郁郁寡欢,沈初宜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鲜活。
  她如了陈绍商的愿,成为没有自我的笼中雀。
  陈泽野的到来算是她绝境中的唯一希望,但也像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把枷锁,将她彻底困在陈家这座牢笼里面,从前的挣扎与反抗都成了泡沫。
  但她还是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陈泽野,她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就连被陈绍商暴力殴打的时候,也不忘把陈泽野紧紧护在怀里。
  手中的纸盒被捏得不成形,更像是捏在心脏上,祁安听得心底发涩,突然明白过来之前在警局那次,为什么陈泽野在听到沈静长时间遭受家暴却不反抗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是想到自己的妈妈了吧。
  攥着他的手紧了紧:“陈泽野。”
  “不想说你可以不说的。”
  “真没什么。”陈泽野捏了捏她手指,“只一点。”
  “听完了你不许哭。”
  在他十一岁那年,沈初宜和陈绍商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差,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对陈泽野的照顾越来越力不从心,大部分都在卧室里掉眼泪。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陈绍商到外地出差,负责照看的阿姨也请假回了老家,家里面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那时候陈泽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妈妈笑了,他想让她开心一点,便问她想不想去游乐场玩。
  沈初宜答应下来了。
  那天临舟的天气其实很糟糕,路边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乌云重叠遮掩,像是散不尽的浓墨。
  但他们还是玩了很长时间,几乎把里面所有项目都尝试了一遍,看见沈初宜终于不哭了,陈泽野也暗戳戳的高兴。
  晚上夜幕降临之后,沈初宜的体力有
  些跟不上,陈泽野让她在长椅上好好休息,又自告奋勇去给她排队买棉花糖。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沈初宜却突然叫他的名字。
  她问:“阿野,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陈泽野没急着回答,把问题回抛给她:“妈妈,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沈初宜朝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和阿野在一起我当然开心啊。”
  “我也很开心。”陈泽野答得很认真,“妈妈,下周我们还出来玩吧。”
  沈初宜想了会儿,说好。
  但两秒后她又补了句,只不过声音太低,陈泽野没能听到。
  她说:“希望我们阿野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那天卖棉花糖的小摊生意莫名火爆,队伍好长一趟,陈泽野等了三十分钟才等到。
  风刮得更肆虐了,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沈初宜所在那个长椅的方向跑。
  可椅子上空荡荡,早没了人影。
  晚上八点,酝酿了整天的暴雨兜头而下。
  游乐场里秩序很乱,没带伞的游客四处跑动躲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灰白的雨幕中,立着一道瘦弱挺拔的身影。
  棉花糖被雨水冲刷早已融化,黏腻的糖浆沾满手掌,可陈泽野还是紧攥着没放,浑身上下浸透水意,他在雨中走遍游乐场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泽野的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但嗓音很哑:“后来我向工作人员求助,可偏偏那晚的监控出了问题,什么画面都没拍到。”
  “最后他们帮我报了警,做完笔录后警察让我回家等消息。”
  “那段时间我不敢睡觉,学校那边请了长假,大部分时间都攥着手机等电话。”
  “但是第二天她没有出现,第三天同样也没有,第四天......”
  “直到半个月后,我等来了她的死讯。”
第52章 底气
  祁安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 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陈泽野指腹轻轻蹭在她眼下,半开玩笑般哄着逗她:“怎么听个故事也能哭成这样。”
  “哦。”他又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原来我家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
  祁安抿紧唇角, 鼻音很重地不承认:“才不是。”
  “好好好。”陈泽野低声轻笑, “安安不是。”
  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 很有耐心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又在她眼尾揉了下。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骤然缩短的距离将暧昧放大,便利店里的空调温度本身就高,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腰也被他很重地扶着,额角似乎能感受到颈下脉搏的跳动。
  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他们俩紧密相贴的轮廓。
  祁安手指紧攥着他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后来你为什么又到黎北了?”
  陈泽野想了下, 回答得很随意:“因为被抛弃了啊。”
  沈初宜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当时她的死因并未调查清楚, 有人说她是长时间抑郁最后跳河自杀, 也有人说她是出意外被车撞了下去。
  狭小冰冷的停尸房里,陈泽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曾经那样漂亮温柔的母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她的皮肤被泡得浮肿灰白, 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想要过去握住她的手, 然而只碰到了腐败的皮肉和坚硬的指骨。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直至葬礼结束,陈泽野还处于恍惚之中, 甚至无法相信沈初宜真的已经不在了。
  然而那也是他真正坠入深渊的开始。
  陈绍商把沈初宜的死全都归因在陈泽野身上, 责备与谩骂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解气,隔天初二八班的数学课堂上, 他不管不顾闯进教室把还在上课的陈泽野带走,然后扔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
  他不允许陈泽野吃饭,也不允许他随意走动,每晚都会喝得烂醉然后打他出气。
  陈泽野的头被用力磕到墙上,黏腻温热的血染红墙皮,摔碎的酒瓶和断裂的皮带都是利器。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白眼狼儿子。”
  脑袋昏沉,浑身上下布满血痕,陈泽野抱着膝盖奄奄一息地背靠墙壁,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不肯低头服软。
  因为陈绍商这种人不配。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字音从齿缝中逼出,陈泽野虚弱地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不是家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找了江家的人来帮忙,他一定会死在那片黑暗里。
  被救出来后,陈泽野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才醒,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深海中不断下坠,浑身一片冰冷。
  无尽噩梦中反复出现沈初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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