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的血腥气更甚,宋也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垂眸看她,与她对望,将她眼里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半晌,挪开眸子,正要我行我素办事之时,温迟迟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抽在宋也面上。
温迟迟眼眶红红的,她看着宋也颤声道:“就一定得在这样腌H的地方?就一定得这样折磨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丞相大人,劳烦您指点指点我!”
说着,整个人身子往后一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他的手踢开,抱着被子拢在身上自暴自弃地往墙壁边一靠,整个人不住地发抖,眼泪就像泉涌似的也不住地往外掉。
宋也未曾设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的懵了,被这力道带的侧过脸,反应过来之时,才用舌尖舔了舔压根,满嘴的血腥之气。
宋也看了她半晌,一手死死地将温迟迟的下巴攥在了手中,“你胆子当真是肥了?”
温迟迟就这么看着他,见着他高高扬起了自己的手,便以为那一掌是要还回来的,她微微侧过头,闭上了眸子,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象之中的巴掌滋味。
她抬眸,只见宋也用那只将做过恶事的手拭了拭唇角的血迹,指尖还有些许的污水,宋也顿了顿,这才面不改色地拿帕子擦干净,丢到了温迟迟的怀中。
宋也舔唇讥讽道:“你以为是个男的都想碰你?”
“我从未这么想过,”温迟迟缓缓吐出一口气,鼻尖红红的,“我与付将军什么都没有,他上战场去了,我与他好几年都不曾见过面。我不否认,过去我与他是有一些旧,但他从不曾逾矩,也不敬重我过。宋大人,这是你想听我说的话吗?”
“你知道我和付将军没什么,你也知道不是我动的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折磨我,让我给你弯了脊梁,匍匐在你脚下么,完完全全地臣服于你么?”
“你有那么重要么,温迟迟?”宋也掀眸,看着她嘴唇红肿,但仍然伶牙俐齿的模样,不由冷笑道,“我奉告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温迟迟:“我从未将自己当回事。”
“你有,”宋也直直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即刻便将温迟迟戳个洞,“你以为你吃定我了,你以为我一味地纵容你,为了你甚至不惜生命,你觉得我在乎你,是不是?”
温迟迟不说话。
“是啊,我在乎你。”
极为平静的一句话,却也最坦诚、最露骨,霎时令这室内更寂静,静到仿佛能听见角落的老鼠在咯吱咯吱地叫。
然而宋也才是这儿的操纵者,布局者,他可以保持沉默,拂袖离去,让温迟迟猜测、纠结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然而他选择的却是用残忍的话将平静敲碎,将人拉回地狱受刑。
“可你以为你就这般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么?”宋也腹腔中不由地挤出了几声笑,“得了吧,今日是你,明日是盘雪,后日便是其他人。”
温迟迟将平复下去的腹部又是一阵疼痛,她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承认:“我并非独一无二。可我除了是你的妾,还是我自己,我温迟迟清清白白。”
温迟迟说话声音不大,柔柔的,细细的,宋也却知道温迟迟这样的一个女人,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内心却不像她表面那样,心思可多着呢。
宋也故作不懂,刺她道:“你温迟迟清白?你我又何曾清白过?”
温迟迟心中憋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既不看他,也不再回他。
宋也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面上,只见她如今当真算不上是什么好模样,一张脸上阖该是红润的有血色的,如今却形容狼狈,双目通红,一副核桃模样,两颊与嘴唇也是红肿的,便是身子也消瘦的厉害。
宋也瞧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顿了半晌,一双手仍旧是没出息地将她重又捞进了怀中,将她死死地攥着,又贴了贴她的额角,直到捂着她到不能呼吸,宋也这才自嘲地笑了笑。
眸色如墨染,深不可见底,就这么在她面上扫了两三圈,宋也才松了手,淡道:“我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
温迟迟愣了愣,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这一夜来,整个皇宫都与她作对,没人信她。
委屈的情绪即刻天翻地涌地过来。
她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想明白,原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啊,却任由旁人污蔑她、欺辱她。
如今他却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是不是该为他在自己身处绝境之时向自己递来一只草根而感恩戴德,泪流不已?
温迟迟骤然止住了眼泪,直直地看向他,斩钉截铁地道:“你知道。”
往日常常挂在嘴边的淡淡笑意再也伪装不出来,温迟迟只觉得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冰冷的狠,“我没猜错,自我入宫那一日起,每一遭这都是你的筹谋。你做了腌H事,一双手脏,沾的血淋淋,却推到我身上,推我给你抵罪,我说的对吗,宋相?”
“我还不至于将事情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宋也抿了抿唇,神色不太好看。
温迟迟当即就想明白了,是啊,他是不至于推到一个女人身上,他这样的手段,真想做一件事情,怎么可能闹得这么大,除非他就是故意的。
宋也瞧的出来温迟迟面上的讽刺,心就像是被扯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半晌后冷硬地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我确实另有图谋,可当初入宫不也是你自找的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温迟迟道:“可你从未同我说过这些,你的手段当真是下作。”
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下作是怎样不能入耳的言辞?你以为这样的话我听的少了?我并非不立危墙之下的君子,手段光明与否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成了?”
“这罪我要你认下。两日后便有驱鬼逐疫的傩祭仪式,只需你带着傩面具上去走一遭,便当赎罪了。”
温迟迟虽不懂政治,她却清晰地知晓一旦她站上去,毁坏国祚、加害功臣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便再也脱不掉了,今后她便是千夫所指,史官文吏口诛笔伐的对象。
温迟迟不由讥笑道:“没有罪,为何要赎?”
宋也面色彻底冷了下去,“温迟迟,作一下就得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温迟迟死死地盯着他。
宋也低头打量着她,薄凉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讽刺之意,“付荷濯的一条狗命,算不算,值不值?”
宋也直直地盯着她,理智上,他是希望她就此松口同意的。
温迟迟问:“不再动他?”
宋也错开眼睛,“饶他不死。”
温迟迟心中已然溃不成军,面上不显,干脆地点头,应道:“好,你立个字据。”
“你宁愿信一张纸都不肯信我?”宋也钳住温迟迟的后脑勺,逼着她看向他,眸光潋滟,这样的狼狈,却仍旧掩盖不了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我若要杀一个人,你拿盾挡都没用,遑论一张薄薄的纸。你要保下他,便使劲地求我,兴许我心情好,便留他苟存几日呢。”
温迟迟被他的大掌扣的疼,不由地往回缩,“你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放过他?”
“我改主意了,暂时饶他不死,”宋也冷笑道,“他怎么样,你怎么样,都是我说了算。你不服?”
“温迟迟,你应当不知道,我最在乎一个女人的贞洁,不光是□□上,还是心灵上,但很遗憾,你只满足一条。但其实你大可以和他睡,我将你们这对野鸳鸯杀了就是了,这样便再也不用过担心受怕的日子了。”宋也昂了昂首,轻蔑地看向温迟迟。
温迟迟被气得指尖发颤,关节苍白,一阵呕意即刻向她翻涌而来,却生生克制住了,心中隐隐地有了不一样的预感,她衣袖底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小腹微微靠拢,须臾便又放了下来。
她的心既不是磐石,又不是蒲苇,既没有不转的耐力,也没有如丝的韧性。
她看了宋也好一会儿,张了张唇,轻声道:“郎君,我的小腹有些疼,你给我请个郎中吧。”
“腹痛?此时终于知道喊郎君了?”宋也冷冷地看向了她,须臾后便放开了她。
往日的记忆即刻浮现了上来,她腹痛,他忍着一肚子的怒火抱着她在马车上揉,又因着怜惜她发着烧抱着她走了一路,可她呢?当初为着那个男人,如今还不是狗改不了吃屎么?
“忍着。”宋也耐心告罄,冷着一张脸,拔腿就走。
第44章 垂露珠
旦日是新岁之始, 祈福安泰的日子,穗饺之事便是一大不好的兆头,加之杨尚书身死, 朝中文士上疏弹劾, 奏而问之,民间更是愤怒不已,待考的科考生、举子、翰林学士更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纷纷集结、游说,联名上书请求抓住真凶,严惩凶手。
为了平复众怨,稳定朝局,皇城司与刑部动作很快, 当即便将几个涉案的宫人与主要负责的官员捉拿归案,尚食局并着尚食司的宫女与太监亦没有一人能逃过责罚。
丞相亲发敕令, 宣布年初五于禁中呈大傩仪,驱鬼逐疫,为民祈福。【注】
今日便是年初五, 温迟迟已经在牢狱中躺了好几日了。
那日见了宋也不欢而散, 他再没出现过。除了几个狱卒给她送过一条厚实的被子,供应每日的饭菜, 这几日温迟迟再没有见过旁的人。
刚进牢中头两日温迟迟小腹仍有些坠痛, 心中也总是觉着泛泛的恶心,仔细一想她的小日子推迟了也有十余天了, 温迟迟心中便隐隐地有了预感。
若是她的直觉没错的话, 那么孩子应当是他们暂住在乡下农户家的那段时间有的。
纵然郎中叮嘱过二人不可再行房事, 宋也也满身的伤, 但房屋狭小, 里头只能容得下一张床和几只圆凳, 大冬天的,下头又冷,宋也便常常哄着她上床陪他一起躺着。
温迟迟不肯,他便沉了脸好半晌不理人,她端药来也不肯喝半口,温迟迟无奈,只好答应他。
通常都是他将她抱在怀中,没过一会儿便手脚不安生了起来,温迟迟顾念着他有伤,也都常常迁就他,他便没羞没臊地变本加厉,令人面红耳赤。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少年人初尝滋味,食髓知味,在乡下又没有事情做,这一做都是好些时候不停的。一间昏暗暖和的屋子,时间都尽数浪费在了床笫之间。
如今温迟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自是不像阿嫂刚有孩子那般的欣喜,但也说不上对它有多厌恶。
只是她觉得有些惶恐,生怕自己第二日一醒来下身便见血了。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除却在乡下的一段安稳宁静的日子,她与宋也之间便常常伴随着利用、猜忌、争吵。两个人从初识时的关系就是畸形的,遑论他们身份上的差距与对立。
宋也是一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政客与野心家,将来会娶对自己有帮助的贤妻,身边莺燕环绕再正常不过。
可温迟迟过去十几年都在温暖有爱的环境中长大,便是四下邻里都没有纳妾有通房的,除却没钱缘故之外,着里头定然是有几分真情的,她从小自大向往的也正是这个,一夫一妻,男耕女织,再养两个孩子,男人在外头挣钱糊口,她相夫教子,一家和乐。
过去她兴许可以为着他过去对自己的几分好与看在孩子的份上忍让做小,可她也看清了他翻脸不认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本性,何况他将来会有许多孩子,与他而言兴许这孩子也没那般重要。
她都朝不保夕,凭什么就觉得他能待这个孩子好呢?
纵然温迟迟不舍,打心底里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它好像顽强得很,跟着她一路上颠簸,又进宫吃尽了苦头,也只是让她疼了两日,如今倒也没什么感受了。
牢中饭菜算不上太好,无论是品相还是口感都淡的跟水一样,让人难以下咽,这几日她的胃口也不是很好,每每闻见这些都犯恶心想呕吐,但她也不得不忍着用些,好歹里头有菜有肉,还有些油水。
前几日尚且还能用些,今日送来的早膳是油饼配着白米粥,饼面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浑身焦黄,上头流着一圈油,搭在粥碗上,连粥汤都不清白了。
温迟迟只略捧着粥碗喝了两口还未经污染的米汤就忍不住了,一口呕了出来,喝进去的米汤兴许还未进入胃里便伴随着酸水一同呕了出来。
温迟迟蹲在地上,刚将碗放下来,便见着宋也神色肃穆地走了过来。
见着温迟迟,不由地拧了拧眉头,沉声问:“料准了今日我会过来,故意做给我看,想我怜惜你,放你出去?”
话说的刺耳,温迟迟错开眼睛,置若罔闻,就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绢沾了些茶水点在嘴角,擦拭秽物。
“看见本官还不下跪,你这阶下囚当真比本官的心性还要高。”宋也冷笑了两声,身后便有狱卒搬了一张椅子放在牢中。
宋也深深看了温迟迟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就着凳子径直坐了下去。
温迟迟不慌不忙地擦干净嘴角,将手绢收了起来,这才站直了身子直视宋也。
只见他身上一丝不苟地穿着深紫色官袍,头戴九梁冠,脚踩官靴,周身尽是清贵之气,与这阴暗潮湿的牢狱格格不入,偏偏他又翘着长腿,用他凌厉的凤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温迟迟被他打量的不舒服,也只得给他磕头,行了个大礼,“丞相大人。”
宋也摩挲着手上的玄玉扳指,好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温迟迟应声而起,只见宋也身后又跟来了几个狱卒,手上端着托盘,上头放着衣裳、鞋子与面具,在长柏的指示下,两个狱卒将东西放在了温迟迟面前,这才守在了一边。
宋也直视温迟迟,又对着衣裳扬了扬下巴。
温迟迟猜到今日他过来的目的,前两日罪她已经应下,因而也没受过刑。如今过来应当就是要自己去参加那驱鬼的仪式,瞧着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她便知晓她要在台上做的必然是那伥鬼。
温迟迟胃里翻涌之感还未完全平复,如今也只敛下眉,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动。
宋也将她局促的样子看在眼中,只见破旧的囚衣罩在她身上,因着她身子单薄又纤细,更显得囚衣宽大,往上是细嫩的脖颈,再往上走便是一张白净的脸。
一头瀑布般的乌发铺在身后。不挽发髻,披肩散发,着实不算什么好模样。
她不动,也不看自己,宋也面色沉了又沉,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他命令她:“换衣裳。”
温迟迟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四周,他四周还站着长柏与几个狱卒,宋也没有叫他们退下去的意思,这么些男子在,她又怎么换?
温迟迟面带诧异之色:“在这里?”
宋也不语,挑眉看她。
就这么冷静地看着宋也,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袖笼底下收紧的手,半晌后错开了眼睛,了然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