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这喧闹声中似乎显得极其清冷,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掷地有声。
付清涟回过头,对上了一双薄凉的瑞风眸子,狭长的眼尾轻轻压下,若有似无地落到了她手间,而后抬眼看着她,淡笑道:“为着这样一个人身份气坏了凤体,不值。”
付清涟缓了两口气,在宋也那沉的似水的眸子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放开手,“宋相,除却杨尚书没挺过去,前头其余人如今怎么样了?”
“杨尚书年纪大了,身子本就虚弱,”他顿了顿,“其余诸位尚且无事,正由太医看诊,娘娘安心即是。”
回着付清涟,眼睛却落到温迟迟身上,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付清涟还有心问宋也几句,便见着两个太医朝此处走了过来,后边还有十来号着绯服、戴五梁冠之人跟了进来,见着此,头疼了一瞬,也不好再耽搁下去,只得由佩兰扶着往前头去。
付清涟走后,宋也却并未跟着她,他在温迟迟面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过去。
半晌,他将温迟迟从地上扶了起来,沉声道:“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说的也是,确实不像话。
哪有人像她一样,被人推进泥潭中,被泥团石子砸的遍体鳞伤,还被人质问怎么将自己搞的那么脏的。
捧着手去接果核儿,被橘子皮砸着额角,她不觉得委屈;两颊处高高的隆起,火辣辣的疼,她不觉得委屈;被人污蔑害死了人,她惶恐、害怕,却也不觉得委屈。
如今,她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抬起一双泛红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哑声问:“我没杀人,你......相信我吗?”
宋也凝眉看她,满身的狼狈,往日里他最是不喜女子这副模样,如今却恨不得将她捞进自己怀中好生教训一番。
他闭了闭眼,半晌后任命地笑了笑,手将要伸出去,却听见户部侍郎徐涎厉声质问:“娘娘,微臣敢问,那女子不是你派去寿膳房的?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您身为中宫娘娘,当为天下的表率,岂有逃避的道理?”
“杨尚书身死,已是民愤尤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娘娘当入寺修行,古佛青灯,为天下祈福!”
“娘娘......”
宋也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将手缩了回来。
温迟迟见着宋也要往一旁去,忽觉自己像将要淹死之人,呼啦啦的水漫上她脖颈,攫取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她几乎不能呼吸......
看着宋也离去的背影,温迟迟急急地伸出手,自后面一把环住了宋也的腰,“郎君,我没杀过人,人不是我杀的人,我包了一夜的饺子,是想替天下人祈福的,我没有害人的心思,郎君,你相信我,我没有,迟迟没有......”
话未说完,却已经泣不成声。
温迟迟的手环在宋也腰上,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哽咽道:“我知道错了郎君,我早就断了同阿濯的心思,当初我们在乡下的茅屋中你还说......”
“够了,闭嘴。”听见茅屋,宋也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于他而言,那是一顿耻辱。
他捧着的视若珍宝的心,被人狠狠地踩在了地上嘲讽、践踏,他的骨气与骄傲,他所受的二十余年的教化尽被一个心中没他的女子摧毁了,不可笑么?
时至今日,他身上的伤仍旧隐隐作痛。
可是剧痛的,又何止他身上。
这样的女子不是祸水是什么。
他低头,将温迟迟的手拨开,抬腿便往付清涟那儿去。
温迟迟骤然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小腹坠痛更甚,她着急地抓住宋也衣袍的一角,喃喃道:“我不想在这了,我想回家,我害怕,我想回家......”
她抓着,却抓了个空。
第42章 不相信
旦日宫中赐食向来有既定的份额与次序, 赐食自皇帝左右肱股之臣始,至皇亲勋爵、再至中书门下重要官吏、六部文吏。
宫中太监来禀报之时,殿中正赐到丞相、三司使, 以及六部几个长吏尚书手中。尚书名为六部各部之首, 实则“官”“职”“差”之中,也只是寄禄官而已,实为荣誉虚衔,手中并无实权,因而常常由其他有功的官员兼任。
身故的杨尚书便是三朝元老,年岁长了,精力不足以亲力操劳, 继续任职,先帝感念其佐政有功, 忧国忧民,便任其为户部尚书之职,挂名六部长吏, 地位与俸禄皆是一等一的。只需颐养天年, 无需再勤力操劳国事。
如今事发,宋也与三司使并着其他的几个尚书正值壮年, 用的量少, 又即刻喝了太医署开的方子后,身子已再无多大的影响了。
然而杨尚书年长, 连年操劳国事, 腊月里摔了一跤后身子已然不行了, 如今这遭便也没挺过去。
杨尚书德高望厚, 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百姓心中都是权威极高的, 受过杨尚书恩泽的几个路州人民甚至给这样一位老先生立了生祠。
便是不说杨尚书身死, 旦日祈福膳出问题影响国运,便是宫中用人出了问题,这也是让人后背直冒冷汗之事,毕竟九五之尊尚在宫中,这任何用度一丝一毫都把控地极其严格,又怎会有这样的纰漏?
见着宋也过来,那数十位跟过来的文官即刻安静了下去,垂首问安,付清涟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张太医也跟着拱手:“丞相大人。”
宋也看着张太医,颔了颔首,“可给娘娘诊过脉了?”
宋也问着,眼睛却略过张太医,略略扫了他身后这数十来号穿着绯色官服,眸中平静,毫不意外,只须臾便收回了视线。
“不用诊了,本宫还不曾用饺子,”付清涟挥了挥手,看向了张太医,心急道,“可有太医去瞧过皇帝?如今怎么样了?”
“陛下暂无大碍,臣已着人送回了宫中,娘娘安心即是,”宋也语气淡淡,口吻却不容人拒绝,“张太医,你去给娘娘瞧瞧,娘娘凤体尊贵,耽误不得。”
付清涟听了这话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就着椅子坐了下来,给太医看诊。
张太医把着脉,眉头却拧了起来,不消片刻便立即垂首,面容严肃地下了论断:“娘娘,臣即刻开一副方子。”
付清涟脸色一白,将才急了好一阵,以为是气的腹痛,没想到竟是因着她也中了毒?
说罢,张太医便极快地写了一个方子,令身后跟着的学徒照着方子配药递到佩兰手中。
佩兰即刻吩咐了人去煮,而后焦急地问张太医:“张太医,娘娘今晨只用了两口梗米粥,又怎会中毒啊?”
张太医道:“佩兰姑姑不必忧心,娘娘用量极少,几副药喝下去应当没有大碍的。”
听罢这话,佩兰舒了一口气,而后对着身后的人道:“诸位大人,您们也见着了,咱们娘娘亦是心系家国,操劳不已,前些时候凤体欠安数月之久,才将将好又有中毒之象,又如何能去庙里?如今当在宫中好好料理才是。”
说着,眉头一横,恶狠狠地指向了温迟迟,“实不相瞒,这一切便都是这个女子心思歹毒的女子之过。不光蛊惑了丞相大人还蛊惑了娘娘,心思狠绝,罪不容诛!”
几位来讨说法的文官这才看向了温迟迟,外头已是一片混沌,全由宋也的几个心腹稳定局面,如今他们过来除了讨一个公道,也为着推一个人出来抵罪,平息众怒。
如今见着地上的女子,不由地愣了愣,而后看向了宋也,他们既为官数载,又怎会认不出昨夜跟着宋相身后出现在席上的女子?
不由地瞟了宋也一眼,而后便死死地低下了头,宋相权势滔天,位高权重,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他们难道要拿着这么一个女子出去么,这样一位身份卑微的女子定然堵不住得住天下悠悠众口,若是能堵住,那也是借着宋相堵住的。
得罪了当朝宰相,他们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就算当真是宋相做的,他们也只能剜了眼睛,捂紧了嘴巴,即便外头一片混乱。
宋也看出了这几个文官的心思,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上的玄玉扳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向了佩兰,“里里外外经了那么多人之手,事情还不曾查清楚,这事确实怨不到娘娘头上。”
佩兰看向了宋也,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大人,奴婢有事想请教太医。”
“敢问张太医,这究竟是什么毒所致?”佩兰问。
张太医沉吟道:“臣愚见,应当是马钱子。马钱子专用于治疗跌打损伤,痈疽疮毒,然其本身便具有毒性,只可适量使用,若是过量使用则会口唇发绀,腹内绞痛,重则七窍流血死亡。”
佩兰道:“娘娘,大人,奴婢旁的不知晓,只知晓此事重大,若是有问题,亦是自底下的人出现了问题。既然如此,唯有搜身才能拿了铁证叫人心悦诚服。”
付清涟扫了底下两眼,见着宋也不说话,也只当他是默认的意思,于是道:“那便搜吧。佩兰,你去搜她。”付清涟朝温迟迟挥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佩兰当真不辱使命,三下两下便在温迟迟腰间摸出了一包荷包,倒出来,只见里头装着剪碎了的马钱子干草。
付清涟气得手发抖,恼怒道:“温氏,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能做出这等事,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温迟迟握紧了衣摆,缓缓地抬起头,哑声道:“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呢,温氏?”佩兰跪了下来,向太后与宋也陈情道,“娘娘,大人,实不相瞒,娘娘此事万放不下心来交给一个宫外来的女子的,因而派了好些人盯着,里头便有殿里的人,名唤六儿。她可是瞧见你做事的时候鬼鬼祟祟,又是敛袖子,又是摸脸的,你不是在饺子馅里下毒是什么?”
“何况你再包完饺子之后,在外头晃悠踌躇了好几圈,又回到了寿膳房,若不是你,何必这般心虚?”
佩兰问的咄咄逼人,温迟迟只抬头,便见着宋也看着她,眼神冷的吓人,而后他沉声问:“包完饺子去了哪儿?”
温迟迟愣了愣,怎么说,说她包饺子的时候想家没出息地哭了?说她包完想找个地方小憩一下却找不到地方?
可似乎除了这样说,她也没什么办法,说了没有体面,可不说定然没有命了,体面哪儿有命重要。
不论有没有人相信她,她也得说,她想活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宋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子时正刻我听见了撞钟声,那时我有些想家,所以......”
“所以你便看自己过的不好,也见不得旁人好,做下这般残忍之事?”宋也打断她,语气不耐。
他冷笑道:“温氏,所以你又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说这个做什么,我问你了?”
“若心内没鬼心虚什么。”宋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脸上尽是厌恶。
温迟迟愣神,继而道:“我哪儿都没有去,我本想寻......”
“闭嘴,我不想听,”宋也居高临下地看向温迟迟,顿了顿,脸上却扯不出一丝笑意,“你的话我不会再信分毫。”
“将人带进牢里。”宋也摆摆手,略显疲惫。
一句话,便定了她的罪。
温迟迟看了两眼宋也,了然地笑了笑,淡道:“你又何曾听我说过一句。”
说罢,忍着腹中的疼痛,推开了两个来驾着她的人的手,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径直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少,明天尽量多写点,抱歉啦。
第43章 韧如丝
牢狱常年幽暗不见太阳, 阴冷潮湿,何况现在正值正月里,寒冷更甚。
温迟迟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芦花被子睡得昏昏沉沉, 芦花本身轻又容易跑风, 加上她身上盖的这一层被子又不厚实,她不由地将被子死死地裹着,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梦中总是一闪而过许多片段,走马观花,又似真似假,然而她因着身上过于劳累, 却昏睡了数个时辰。
不知梦到了什么,温迟迟眉头越拧越深, 却在面目几近扭曲到狰狞时骤然睁开了眼睛,呼啦啦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她用一只胳膊慢慢撑了起来,而后靠在阴冷粗糙的墙壁上, 身上很疲乏, 才眨了眨眼睛,潮水般的虚无之感朝她涌过来, 要将她吞噬。
静下来不再动时, 温迟迟这才嗅到了牢中浓重的灰尘气,还散着腐臭味与泔水味, 令温迟迟胃内一阵翻涌, 然而腹内没有东西, 她呕了半天也只是一些酸水而已。
呕了之后, 兴许是腹内更空了, 她便觉得小腹的坠痛感更甚。
温迟迟忍着身上的不好受, 瞧了瞧四方昏暗如长夜的牢房,也只能蜷起膝头,双手环抱着,蜷成小小的一只,将头埋在怀中。
正头晕眼花之际,便觉着一只微凉的手攥上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地前拽,温迟迟便觉着身上不稳,便一头栽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中。
一阵熟悉的凛冽之气,宛如雪后挺拔的松柏、雨后泠泠的清泉,这种味道很好闻。
温迟迟吸了吸鼻子,愣了会儿神,连忙松开了手,将他推开,错开了眼睛。
他何时来的?
脚踝细嫩洁白的肌肤之上倒扣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宋也的手掌很大,能将温迟迟的一整只脚裹在里面,手背上是微微凸起、脉络分明的青筋,随着温迟迟脚上的骚动与挣扎,那青筋越发明显。
宋也用力地捏着那只甲盖粉嫩的玉足,面上神情渐冷,他扯唇讥讽道:“现在我连你的脚都碰不得了?付家那条狗碰你的时候你也这么挣扎的?”
“你今天见他的时候,他也这样了?”说着,便将她的双足尽数攥在了手中,往上一提,便一路摸索着往更幽深的地方去。
温迟迟往后一倒,整个人便仰在了草堆上,臀部骤然收紧,手急急将宋也从裙摆下截了下来,她道:“不行。”
宋也嗤笑了一声,“不行。”嘴中重重地碾过这两个字,继而将她的双足扣在草堆之上,双膝压着,一手将她双臂反扣在掌中,另一只空下来的双手便开始往里头游走。
宋也神情冷峻,此时一言不发的样子,便显得这样一个人更拢上了一层阴翳。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便自她那通红的眼尾滑到了她的发间,头发散乱,满身的狼狈。
宋也将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在了眼里,不由地愣了愣,低头去寻她的唇,甫一触碰到那柔软小巧的唇,宋也一顿,用力啃着她的唇珠,用舌尖去抵她牙关上方的软肉,最终生生地将她的唇齿撬开,直驱而入。
温迟迟呼吸渐渐地重了起来,整个人瘫软在草堆上,唇间被重重地一揉,便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揉着,底下的动作也由拢捻,变成了摸挑,正渐入佳境,可纵然滑腻如酥终究难越过这座山头。
温迟迟一口咬在了宋也的舌尖之上,死死地不撒开,一双雾蒙蒙的双眼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