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一把抓住温迟迟的手腕,强势而蛮横地将她卷到了怀里,“盖头当真需要你来动手?你是绣娘?你瞎起个什么劲。”
“并非只有绣娘绣得盖头,何况这也是我的一些心意罢了,祝愿你与将来的新娘百年欢好罢了。”温迟迟对上宋也的深沉幽暗的眸子,顿了一会儿道,“阿柔是个女娘,顶多算个庶女,不会妨碍你结亲。何况以你这样高的身份与门楣,即便杜姑娘不嫁,你又何愁找不着人家?”
宋也死死地盯着温迟迟,一双眼角霎时间红得不像话,里头藏着几分心痛,与缱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婉转情绪,“我究竟要低头到什么程度,你才能不装傻?”
温迟迟使出了浑身的劲,仍旧挣脱不掉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先放手,你弄疼我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而后掀起眼帘,目光阴沉如鹰隼,一刀一刀地剜在温迟迟身上。
那段脖颈白皙又细嫩,只需要轻轻一捏,便能碾碎在指尖。只要,只要她肯低头......
看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他只开口,出来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得不像话,“我可以告诉你,老子谁都不想娶,要娶也只想娶你,跟谁也没关,你如今明白了?”
温迟迟捏紧了身上的衣裳,心内蓦然一梗,沉默了半晌,道:“算了吧,没意义。”
宋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温迟迟,“你看我,央求你的时候,像不像你的一条狗?”
温迟迟看着宋也紧紧握着的拳头,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平静是假的,淡定也是假的,她震羽准备了那么久,扑腾了这般久,日日幻象着有朝一日能飞出去,到头来却发现她所出之处是一张巨大的,寒光凛凛的鸟笼。
兜兜转转,她还在囚人的牢笼里,岂不可悲?
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可娶了就是爱了?
不。
这并非是爱,只是将她捆绑在身边的病态占有欲。
若是深重的,真诚的爱,一定是足够的尊重,给人选择的余地,绝非是设一方禁锢人的天地,看着她逐渐枯萎,直至失去所有生机。
宋也不会懂她,只看着她扑簌簌地掉眼泪珠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深,心内也就越闷。
捻起温迟迟悬在眼尾的泪珠,语气温柔缱绻,又极尽残忍,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求求我,我退了与太尉府的亲事,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你为正妻。”
温迟迟错开宋也略显粗粝的指腹,眼角晃着惹人怜惜的一尾红,倔强而又坚定地看着宋也。
她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宋也,眼神便是千言万语。
比语言的力量更重千钧,砸在宋也的心头,只听一声轰鸣,心内有什么东西骤然间碎了。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半晌后,冷笑了两声,转身便走,背影桀骜而高傲,冷的就像一堵墙。
“温迟迟,我希望你日后不会跪在地上,求我回头。”
・
宋也离开后,便又是好几日没再去过山苑。
时间很快,几日一过,一晃便又是除夕夜了。
今岁的新年似乎格外的冷清,宋铭同宋也置气,窝在了酒楼里头一醉千金,除了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诸位大臣偶来送礼慰问,相府被再不剩什么人了。
这新年淡的跟水一样,没什么滋味,连燃个烟花爆竹的都没有。
青松见着自家主子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处理公事,连新年都不曾好好休息片刻。就好像停一下便会要了他的命了一样,心中也有些不忍,踌躇半晌,还轻轻叩了门扉,“主子,车马备好了,咱们去郊外散散心吧?”
彼时宋也正立在窗前,盯着园圃内荒芜之景看,目色沉沉。
闻言,才恍惚地想起,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那粉雕玉琢的女儿了。
颔了颔首,刚翻身上马,便有下人上来禀报,“三公子在红粉楼同人打了起来,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所谓三公子,便是宋三郎宋铭,新年头月,几日都不曾露过面,倒是在酒楼里同人闹了起来,宋也蹙了蹙眉头,便驾着马,往酒楼处去了。
刚走两步,心内便遽然升腾了一种不安之感,宋也默了一刻,唤来青松道:“你先去山苑照看小娘子,我一会儿便来。”
与此同时,山苑中,盘雪穿着一袭白衣,立在竹楼之上,拎着剑直指温迟迟脖颈,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她身上。
温迟迟怀里抱着孩子,恬静温和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来报复他,可你想过,我与其他女人一般,都是过江之鲫,即便我死了,孩子死了,不出两年,他便会有妻室儿女。你我都是无辜之人,姑娘确定要报复在我身上?”
“谁知道你这么蠢,这样好的机会都不曾将他杀了!”盘雪面露不虞之色。
温迟迟淡淡地笑了笑,“姑娘当初从楼上摔下,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吧?”
盘雪抿着嘴唇没说话,便听见温迟迟又道:“姑娘,你不如先养好身子,再好好思虑着复仇之事。”
“你想怎样?”盘雪当初也确实利用了温迟迟,她确实恨宋也,却并不想牵连无辜之人,此时听见温迟迟话里有话,便一时也拿不下主意了。
温迟迟垂下眼眸,淡道:“我父亲在世时便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认识不少人,里头有一个太医署致仕归隐的老先生同我父亲是故交,若你能带我出去,我可以带姑娘您寻访老先生。”
盘雪当初从城墙上坠下来,身上又有伤,死里逃生,亦是万幸。如今虽看起来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身上多处骨裂,即便痊愈了,每逢阴雨潮湿天气,便是钻心噬骨的疼。
见着盘雪沉默,温迟迟又道:“你曾同我提到你妹妹之事,宋也只告诉你她无事,然而情蛊事情败落,你玩弄宋也,但是你妹妹还在他手上,你就没想过,她会如何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盘雪看着温迟迟,拳头蓦然收紧。
“我套过宋也的话,”温迟迟轻轻拨下架在她脖颈上的利剑,“荔红姑娘,其实说起来,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信我。”
阙然无声,倏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上来,冷剑生生地砸在了温迟迟脚下。
不久后太阳便西沉了,天色将将擦黑,一场大火便将将烧明了山苑的四方天地。
按理说,竹楼前头便是暖水,很难烧起来,但夜里狂风大作,整个竹楼像是被人倒了油一般,火光熊熊,怎么浇水也扑不灭。
青松到时便见到了这样惊心动魄之景,霎时间目眦欲裂,他连忙叫人带信给宋也,又带人扑火。
绕过暖泉,来到竹楼处,才发现了不对劲,他望着山苑小道烂泥上留下的鞋印,跟着痕迹,一个人隐到了另一边被繁茂树枝挡住的角门处。
到时,便发现了女子遗落的绣花鞋与被小被子裹得紧紧的孩子,青松俯首,指腹摸过那只柔软的绣花鞋,是热的,不禁垂下了眼眸,望向了山苑围墙处。
他想起当初温迟迟还是姨娘之时,给他做过几道点心。
手掌渐渐缩紧。
半晌后,他起身,将孩子抱了起来,用积雪掩埋了泥地上的脚印,又将那绣花鞋踢到了烈火中。
将怀中小婴儿的脸与小被子弄脏了,以掩人耳目,这才高声疾呼:“温姨娘还在大火中,姨娘有危险!”
“姨娘有危险,扑火啊!”
“扑火!”
......
怀柔在青松怀中始终乖巧,不哭不闹,直至他高声吼了出来,被吓得手一挥,而后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有一个人从马上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大火中。
清歌亦吓坏了,忙着扑火忙得焦头烂额,此时见着宋也不要命地往大火里头跑,立即停了下来,下去拦住他,“主子,这火太大了,您不能再往里头去了。”
“松开。”宋也麻木地甩开清歌的手,语气冰冷又生硬。
清歌重又攥着宋也的胳膊,声音沉重,“里头火这么大,早已经听不见人呼救了,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主子。”
宋也遽然回头,眼里尽是红血丝,狠狠地甩开了清歌,“滚!”
“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总该想着小小姐吧,她还那么小,您若是有个什么,她该如何呢?”
宋也骤然间听见了身后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顿住了,背影僵硬,他缓缓地阖上眼,一行眼泪从眼眶处滑了下来。
“清歌,”声音是难言的嘶哑,“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竹楼里的大火中走过去。
她若是敢死,他就算是下地狱也要将她抓回来,再将她挫骨扬灰的。
燎人的火舌,先是吞了他的衣裳一角,宋也本以为会再燎到他的面上,手上,全身各处,却不想,青松强硬地将宋也拖了回来,“主子,温姨娘的遗体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上京的新年夜,冬雪忽至,压弯了竹枝,宋也看着那倒在地上,早已经被烧焦的死尸。
一口殷红的血生生地从唇角蜿蜒而下。
在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嘈杂声中,意识逐渐逐渐模糊。
神思恍惚中,他听见,心中有团火骤然熄灭了。
此后,余生如长夜,唯一个“悔”字。
第87章 孤身立
上京今岁最后一场大雪落下来之时, 年已经过了。扑簌簌的大雪,鹅毛般大的粒子,一头扎在了北方干燥凌冽的风中。
相府内, 青松与清歌等众人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清歌怀里孩子涨红了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人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焦。
几日前,山苑大火,熊熊的大火将山苑内的一切吞噬一空。自那日始,主子便梦魇了几日,如今醒来了, 也是将自己关在屋子不吃不喝,不曾出来过, 更不许人靠近。
清歌怀里抱着怀柔,极力地安抚她,然而收效甚微, 目光不由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清歌, “柔姐儿哭得太狠了,这些时日又不肯吃乳母奶水, 光靠米汤和羊乳垫着, 如何是好?”
话正说着,清歌还未低头便见着怀柔脸色因为没日没夜的哭憋的更红了, 一时也急了, 忙推搡青松道:“再这么哭下去柔姐儿会没气的, 你快去将主子唤来, 快去......”
青松顺着清歌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即刻转身, 要往外头走,才要推开门,门便自外头推了开。
怀柔的哭声当下便停了下来,清歌也循着声音朝外头看了过去,只见宋也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月牙白衣裳,墨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梳着,浑然跟没事人没什么两样。
他将怀柔抱在了怀里,带着回到了正屋内,孩子身子又小又软,宋也托的很稳,手上有力气又很是温暖。
怀柔眼尾悬着晶莹的泪珠,哭得鼻尖红红的,哭得狠了,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但到底也安稳了下许多,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宋也看,一下不离。
宋也拿手巾轻轻柔柔地擦过怀柔的眼尾,又抱着哄了一会儿,才安稳地睡过去,宋也抱在手上,便也一直没撒开。
怀柔不肯喝奶娘的母乳,府里备下了新鲜的羊乳与牛乳,又经了太医调配叮嘱的药膳米汤,混着喂,才能令宋也安心些。
不知为何,自从怀柔的阿娘走了后,她便格外地粘他,也不许旁人碰她,只要他一刻不在,便会嚎啕大哭,使劲地挠自己的脸,是以换尿布,喂奶,洗澡都是宋也亲手来。
但宋也不可能不去恭房,不沐浴,不处理公文,不逢迎应酬官员。三日后,便狠下心,让奶娘带着孩子,他便去宫中上了朝。
后果便是那一整个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未下朝,便匆匆回去了,才到府门口便听见了令人心碎的哭声,抱到手里一瞧,只见孩子哭的泪与汗都融到了一起去,一张脸涨的通红,两只软乎乎的小手不断地抓着脸颊两侧。
此后宋也着实有些无可奈何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人人敬仰畏惧,手握大权,权柄朝野的宋相,上哪儿去怀里都得抱着一个奶娃娃。
但怀柔除却粘着宋也这一点外,确实很乖巧懂事,只要有宋也在,能给她安全感,她便不哭不闹。即便是跟着宋也上朝,一连几个时辰,她都乖巧坐在宋也膝上,瞪着黑黢黢,圆溜溜的眼睛朝朝中的大臣处四处打量。
这日下朝后,宋也抱着怀柔离开殿中,在太和殿门口,迎面遇上了朝中的老臣,见着宋也一愣之时,便是对着他与他怀里的孩子一阵恭维与寒暄。
宋也听着,时不时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缩在他怀里吃手的女儿身上,显然没将对面之人当回事,不过老臣们见惯了宋也素来淡漠桀骜的秉性,冒犯倒是没觉得,只有些震惊与疑惑。
这个年纪的男人,滕妾婢女环绕,娶妻前有个一男半女没什么奇怪,只缘何要处处带着一个女娃娃,还带着上了大殿?
御史台徐大人年纪大,白发飘飘,资质最老,顿了会儿,问宋也:“一个女娃娃,何须宋大人亲自照料?难不成家中少了丫鬟婆子?那孩子母亲应当在,带孩子这应当是她的本分,无需您亲自动手,反倒失了颜面。”
宋也一心盯着女儿,抽空看了徐大人一眼,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神色,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想宋也平静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番话怀柔却像是听懂了一般,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撇了嘴,委屈得紧,便要哭出来。宋也连忙哄孩子,脸上跟着冷了下来。
旁边有人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下官老师同下官不知宋大人不知何时喜得一爱女,老师的意识是若是大人提前告知,便是老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也定然要提着贺礼,上门拜访道贺的。”
宋也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抚,晾了对面的人一会儿,脸上倒又变得那样古井无波,淡道:“这是我的家事,便不告知诸位了。”说罢,便抱着孩子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宋也盯着女儿委屈极的表情看了会儿,两三个月过去了,孩子渐渐长开,五官与神采都极像一个人。
他险些都快忘了她,如今想起,心内也只是泛起了些涟漪。
他看向车外,遥遥地见城河穿过城池,又过了墙门蜿蜒出去,河道两边栽了几棵粗壮的柳树,杨柳依依,枝叶抽绿,浅草渐深,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春季。
心内麻木又空洞,也不曾感受到季节的更替。
宋也正要掩上窗户,便见着宋铭驾着一匹马,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宋铭神色复杂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往昔对待这位兄长他是崇拜的,是唯命是从的。只是阿史那依出嫁了,如今......他也不知怎么面对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觉得别扭的。
宋铭没有直视宋也的眼睛,只是铿锵有力地道:“阿兄,我已经向圣上呈上了自请外调的奏疏,明日便要启程,赴任杭州了。”
“你也长大了,你自己做决定便可,不必知会我。”宋也朝宋铭略颔首。
宋铭良久没有话,而后抬起湿润的眼睛,“阿兄,前两个月我确实荒唐,成日里在花楼中虚度年岁,惹事生非,有负您的教导,我自请外调,也是想成就大志向,做些利国利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