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还听说，你在每一支战队都有这个习惯，也就是说……六年了，你这票都还没送出去……”周昭明笑，拍两下云暮的肩膀，“小伙子是不是不行啊？”
“或许吧。”云暮无所谓一耸肩，将门票好好收了起来。
周昭明的目光扫过一众队员，瞧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认真与严肃，仿佛这一场比赛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拿出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其实，也不是只有一条路，真的想好吗？”他问。
“我做的决定从来不会后悔。”云暮将手机揣进衣兜，起身，“去趟洗手间。”
一场雨夹雪让上海的温度骤降，水淋到手上，已经有了刺骨之感。
云暮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任冰凉的水冲在手上，几秒之后，他关上水龙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一手夹着燃着火星子的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白雾，朦胧了他的脸；一手拿着手机，垂眸盯着聊天界面中左边那个手捧向日葵漫画女孩头像，手指往上滑动，除了中午发过来的那一条[我要去看他的比赛了]，再没有别的消息。
烟燃到末尾，云暮在打开水龙头浇灭，然后抬手一扔，烟蒂准确落入垃圾桶。
收起手机，正欲往外走，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犹豫了两秒，接起。
…
雨越来越小，雪越下越大。
宁殊走出医院时，路面已经垫了薄薄的一层，放眼望去，一片白芒。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伸出叫车，保持着这个姿势半个小时，受着寒风的侵袭，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出租车从宁殊身边来来往往，却无一辆肯停下来，而用手机叫的车也一直被堵在路上无法过来，她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神情逐渐变得焦急，愣愣站着，满是无措。
望着一片白茫，她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眼眶发热，紧紧抿着唇瓣，仰头望着雪花飘落的天空，吸了几下鼻子，咽了咽唾沫。
手机突然传来震动，宁殊垂眸看去。
［Light］：到比赛现场了吗？
刚有所缓解的情绪，经这一问，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抬头看向远方，平复了近一分钟才用被冻得麻木的手缓慢敲字――
[SS]：我可能看不到他的比赛了
[Light]：怎么了？
[SS]：打不到车
[Light]：真的很想见他吗？
想吗？
宁殊沉思了几秒，果断敲下――
[SS]：想！
[Light]：我看上海今天天气不太好，你在的位置是很偏吗？
[SS]：人民医院
[Light]：病了？
[SS]：没有
[Light]：别着急，一定会有车的。
宁殊只当这是安慰的话，没有当回事。
［SS］：谢谢！
今天没有一件事是顺的，宁殊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人生往往就充满了意外，半个小时之后一辆出租车出现在她面前。
那么的突然，带着一点点的惊喜。
“小美女要去哪里？”
宁殊上车就没注意开车的人，听到如此年轻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用极快的语速报了地名：“KPL电竞中心。”
她一边给手机插上耳机，一边补充一句：“可以的话，麻烦开快一些。”
现在时间是五点四十几，赛事官方直播间早已经开始了评论席预热，而从医院这边过去不堵车的情况都得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样的天气很显然不可能通畅。
迟到是必然的，只是希望别到了比赛就结束了。
“小美女这是着急去看今天的世冠总决赛吧？”年轻司机一边开车着，一边从中央后视镜观察身后的情况，“想看哪支队伍拿冠军？”
宁殊低头看着手机，听着评论席对今天比赛的两支队伍看法，他们口中谈论最多的人便是现今炙手可热的ERT中单选手，也就是大家口中所喊的暮神。
听到前方开车司机的问话，她抿着唇，将耳塞戴紧了些。
“喜欢暮神吗？”年轻司机又问，他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都挺喜欢他的吧，身材好，长得好看，实力又强，就他那脸、那身段，就算是进娱乐圈也能混得下去。不过，就是脾气不太好，不喜欢理人，看上去有些欠揍……”
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连将耳机里声音开到最大都无法隔绝，宁殊咬着下唇，脸上尽是烦躁与不耐烦，想到这是好不容易才打到的车，忍着没有吭声。
开幕式结束，两队队员逐一登场，然后分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导播给了每一位选手单人镜头，镜头在云暮的面前停留时间最久，现场一片尖叫与欢呼，震耳欲聋的声音足可以见人气之高。
看着站在赛场上的他意气风发，仿若发着光，宁殊觉得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幸在看到他闪闪发光的样子时都被抹平了。她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轻抿着唇瓣，眼睛里带着笑意。
第一局比赛开始，ERT以绝对的优势平推了对面，拿下首胜。
…
回到休息室，云暮从领队那里拿到手机，看到好友回了一个OK的表情，拉直的唇线微弯。
――“别看了，下一局比赛快要开始了。”
声音在身侧响起，紧接着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云暮收起手机，看向教练点了点头。
第二局BQ拿到一套现今最强势的阵容，可用做巅峰对决，是下了决心要抢下这一分的。
反观ERT拿到的是一套比较常规且偏中后期的阵容，比赛一开始，野区被反，陷入劣势。
BQ抓住优势，将雪球越滚越大，经济差拉开。
八分钟的时候，云暮抓住一波机会，打了对方一个减员，己方拿到大龙，缓解了兵线压力。
就在大家都以为能借机反打之时，十分钟的一波龙团，BQ以一万经济差将ERT团灭，拿下了这一局的胜利。
阵容一出来，无论是现场观众还是 ERT 的教练和队员都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总决赛是BO7，对方这一局用了太多强势英雄，接下来不会太好打，咱们只要稳扎稳打，没问题的，别一个个都丧着脸，打起精神！”周昭明拍了拍手掌，鼓舞士气。
队员都给面子地笑了一笑，只是十分不走心，比哭还难看。
周昭明无奈，看向罪魁祸首。
如周昭明所言，BQ虽然抢下了一分，但后面的阵容并不好选。
第三局ERT拿了一套前期强势的强冲阵容，五分钟前打了几波小团，推掉了对面的上下两路的外塔，建立了极大的优势。
ERT在拿到优势之后，稳定发育之中又依靠着几波小团将优势扩大。
十分钟龙王刷新，ERT用小龙逼团，打了一波零换四。
十四分钟在中路打了一波5V5团，ERT零换五团灭了BQ。
十六分钟ERT破掉对面三座高地。
十七分钟推掉水晶，拿下胜利。
上半场比赛结束，中场休息，表演嘉宾登场。
这一场总决赛请来的是一位当红歌手，同时也是王者荣耀的代言人，在接连唱了几首歌之后，第四局比赛开始。
这一局双方阵容五五开，打成了膀胱局，时间来到二十五分钟，双方都三高全破，最后ERT凭借着多年的赛场经验，找到机会打了BQ一个出其不意，拿下了这一局。
ERT以三比一的优势进入赛点，只要再赢下一局，他们就将会成为今夜最闪亮的星。
…
――“让我们恭喜ERT战队获得王者荣耀2022世界冠军杯KIC总冠军！恭喜……”
当宁殊瘸着腿进到场馆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振奋人心的恭喜，她顿住脚愣在原地，眼睛盯着舞台中央那道最耀眼的身影，主持人的声音被身旁粉丝的欢呼声掩盖，他们高高举起应援牌，呼喊着――“暮神、暮神、暮神……”
前方的舞台上，ERT战队的选手以及主教练并排站在中央，接受主持人的采访。
他们的头顶上，金色雨久落不衰，明亮的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是那么的璀璨。
今夜，他们是最耀眼的星！
队员和教练接连都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说出了此刻的心情，话筒最后来到云暮的手上。
粉丝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当主持人正式说话时，却又都安静了下来。
“KPL创立之初到今时今日已经有六年了，而从第一届到今天，还一直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就仅剩一人。这六年，每一年每一届他都不曾缺席。有人说，他冠军拿到手软，是KPL的传奇；也有人说，他生来就是属于这个舞台、属于KPL的！这个人是……”
主持人将话筒对准观众：“说出你们心底的那个名字！”
――“暮神！”
粉丝们异口同声，呼喊响彻整个场馆。
混在人群中的宁殊，这一刻忘记了对这种场合的恐惧与不安，随着大家一起呼喊着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她心里的那道光。
“拿到这个冠军，听着粉丝们的欢呼，暮神此刻的心情如何？”主持人微笑看向云暮，与所有观众一样，期待着他的回答。
整个场馆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队伍最中间那个人的身上。
云暮拿起话筒，看着众人：“电子竞技是热血的，同时它也很残酷。我走到今天，再回过头去看身后，发现最开始的队友如今都已经不在了。这些年，这一路走来，被质疑过，被谩骂过，也被大家喜欢与支持。我知道有不少粉丝是一路看着我走到今天的，你们也一直期待着我多拿冠军，站在这个赛场的时间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这条路能够走得再久一些……今天，我们能够拿到这个冠军，是队伍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不希望大家的目光只聚焦在看上去耀眼的人身上，一支队伍总会有人在默默无闻地付出，这是一个团队比赛，缺一不可！……最后，我想说的是，我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这一条职业选手的道路，到今天，我已经走到了终点！”
话音落下，云暮将话筒给了出去。
而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舞台上一直绷着的几名队友纷纷湿了眼眶。
他们都知道这一场比赛将是云暮站在赛场的最后一场，所以才会比以往的每一场比赛都要认真，只希望这个陪伴了他们三年的队长在这个赛场上不留遗憾，带着满身荣光退役。
这一番话落下，台下的粉丝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震惊、迷茫、不解，在回过神来时，有人暗自抹泪，有人高喊“为什么”，有人痛哭。
宁殊呆呆站着，因跑得急而崴了的脚不知被谁踩了几下，她也全然不觉得疼，连连往后跌了几步，尚未站稳，又被推搡了几下，摔倒在地，手撑到地上时又被踩了一脚。
现场粉丝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狼狈。
“请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推搡，不要伤人！”眼看着局面失控，云暮蹙眉，又将话筒拿了过来，“这个选择是我自己做下的，是出于个人原因，还望大家也不要去妄加揣测……”
云暮的粉丝是圈内出了名的素质高，这也跟他的约束脱不了关系。
激动的粉丝们听了这话，哪怕心中再有多少的愤慨，还是乖乖的安静了下来。
拿了冠军本该是狂欢的一夜，他们的脸上不见喜，只有忧与伤。
接下来的颁奖，以及FMVP的公布，都没能掀起半丝狂潮，整个场馆被低落的情绪裹挟。
ERT走到今天，不是没有输过比赛，而以往就算是输了，粉丝的状态也从未像此刻这般低迷过。
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宁殊被人扶起来，明亮的场馆，她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漆黑。
那一束照亮她世界的光，暗了。
第3章 泥泞 再也没有爸爸了！
十三年前。
宁殊独自吃了晚饭，回到房间写了作业，自己乖乖洗了澡，到厨房倒水喝时看到保姆阿姨还没走，于是问：“阿姨，我妈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长得好看，声音甜糯，跟个小仙童似的，性格乖巧，保姆阿姨很喜欢，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没有哦，你写完作业就乖乖睡觉。”
宁殊捧着水杯，咬着唇瓣，垂着头，回到房间，从还没关上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与屋内的亮堂形成对比。
房间很大，视野很广，然心却是空的。
第二天放学之后，宁殊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父亲伸手想要拿旁边桌上的东西，但因行动不便，始终没能够得着。
宁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红着眼眶快步上前：“爸爸，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宁家明手一抖，表情一怔，僵着的手收回，转头的同时将脸上的痛苦收敛。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殊殊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宁殊垂下眼睫，“爸爸想拿什么？”
她其实没有吃，但不想让病中的父亲担心。
“口渴，想喝点儿水。”
宁殊倒了一杯温水给到父亲的手中，想了想，问：“她没有来吗？”
宁家明手抖了一下，沉默喝了两口，将杯子递回到宁殊的手中。
父亲的沉默，告诉了宁殊答案。
她的母亲，父亲的妻子，本该在这种时候陪伴在父亲身边的人，自从父亲生病住院之后，却从未来过医院，哪怕一次。
这天宁殊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家里一片漆黑，她以为保姆阿姨会跟往常一样给她热着饭，可一进厨房才发现里面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愣愣站着，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不知过去多久，听到客厅传来响动，抹去脸上的泪，走出去，见穿着睡衣的母亲拿着水杯，压抑着情绪问：“阿姨今天没有来吗？”
黎雅云淡淡瞧了她一眼：“我给辞了。”
“为什么？”宁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拿着几千块的工资，就给你一个人做饭，不划算。”黎雅云看向电视柜，下巴一扬，“我放了些零钱在那里，以后你的饭，自己解决。”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和爸爸？”宁殊冲着母亲的背影喊，“爸爸住院后，你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从小到大，你对我也总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抱过我，你不喜欢我们，甚至是讨厌我们！”
黎雅云背对着宁殊，沉默近一分钟，而后什么都没有说，回了房间。
看着房门关上，宁殊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腿，脑袋搁在膝盖上，小声呜咽。
她今年也才八岁，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