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小月很快就找了过来，她没有责备，而是问：“你最近是不是情绪不太好？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
“抱歉。”宁殊能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你好好调整，这周的就勉强用了，下周希望可以看到找回状态。”
“谢谢。”
第8章 泥泞 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
傍晚，落日余晖挂在天边，暖阳的余温将医院笼罩。
云暮戴着帽子口罩站在医院门口，右手被夹板固定挂在脖子上，抬头仰望逐渐暗下来的天空，深吐一息。
夺冠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回了家，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检查以及配合主治医生的各项方案，经过抉择之后，最后还是动了一个小手术。
手伤他一直瞒着所有人，就连教练都没告诉。
常规赛结束，他去跟教练说退役打算的时候对方很是震惊。
在所有粉丝和业内人士的眼里，都觉得他的状态很好，还能再打几年。
当时教练就暗中带着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其实问题也不算是特别严重，最快的方式就是做一个小手术，之后多加注意，还是能继续打的。
但他并未改变决定，因为手伤仅是退役原因之一。
云暮站在路边等车，低头看着手机，打开微博没有看到特别关心有最新消息，又进超话看了一圈，发现有不少人在说漫画最新一画的更新质量下降了很多。
他退出微博，点开了漫画软件。
因为忙，他还没来得及看最新更新，当看完之后，薄唇轻抿了一下――不是读者在故意挑事，这一画的质量比起之前来，确实降了不少。
云暮退了出来，打开微信，盯着没有新消息进来的聊天框出神。
这些天发出去的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了，没有激起任何的浪花。
喇叭声响在耳边，他抬起头，看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路边，十分招摇，收起手机，走过去，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看了开车的年轻男人一眼：“怎么是你来？”
“哟呵？”云晟轻笑，“我放着公司的事情不顾来接你，还给你委屈了？”
“我没让你来。”
云晟“嗤”一声，从中央后视镜看向后面，“得，是我自作多情了，云小少爷，你这手废了吗？”
“还差一点儿。”
“那还真是可惜。”
“让你失望了。”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反正你现在也离开那个圈子了。”
“谁说退了就是离开了？”
云晟表情一僵：“你什么意思，宁愿去当那什么游戏主播也不肯留在家中是吧？”
云暮唇角微勾，没打算解释什么。
…
敲门声响时，宁殊正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发呆，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没洗脸，眼下乌青严重，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萎靡和茫然。
她以为是刚点的速食外卖到了，起身去开了门。
看到站在门外打扮精致，表情严肃，眉宇间皆是趾高气昂的女人，宁殊手比脑子反应快，握住门把的手往前一挥。
不过并未如愿。
黎雅云大力一推门，往前跨了一步。
连续熬了几天的夜，宁殊本就有些恍惚，这会儿被这么一推，没稳住，撞到了身后的鞋柜。
客厅的桌上堆满了速食的盒子，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混成了一种难闻的味道，沙发上乱糟糟，衣服零食到处都是，地上也到处都是各种垃圾袋子，看着这糟乱的一幕，黎雅云皱起眉，手在鼻前挥了两下，嫌弃的表情没有丝毫掩饰。
宁殊没想黎雅云会找过来，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换衣服，跟我走。”黎雅云转头瞥了宁殊一眼。
“去哪儿了？”
“医院。”
宁殊一怔，冷下脸来：“我不去！”竟然还没有放弃。
“你不去也得去！”
宁殊瞪着眼睛没有说话，眼神里满是固执。
母女俩僵持的气氛被外卖员来打断。
宁殊接过东西，指着门外的方向，目光木然道：“如果没事的话，请离开。”
黎雅云垂眸扫了一眼宁殊手里提着的东西，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
变化太突然，宁殊没反应过来。
黎雅云又道：“回家吧，家里有阿姨做饭。”
回过神，宁殊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黎雅云：“你这是做什么？想打感情牌？我不需要！”
临时转变的心思被拆穿，黎雅云也不否认：“你觉得我对不起你？”
宁殊抿着唇不出声，眼神透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爸走之后，我本来可以将你扔给你爷爷奶奶，独自一人离开，但是我没有，我还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进了顾家，吃穿用度上也没有苛责过你，要不是我，就凭着你爷爷奶奶那重男轻女的观念，你能有现在的自由？”
宁殊承认，这些话都是真实的。
在物质上，黎雅云从未亏待过，也没有干涉过她的任何选择，可也仅限于此。对她，黎雅云从来没有心，也从来没有爱，就好像是父亲将钱寄存在黎雅云那儿代为保管，她没钱了就给一些。
以前的宁殊也曾想过，黎雅云或许就是不懂得如何对待子女。
可自从顾子宇出生后，她才明白，那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理由就是一个笑话。
黎雅云不是不会疼爱子女，只是唯独对她没有爱而已。
“说完了吗？”筋疲力竭的宁殊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她无力看向黎雅云，“如果说完了，就请离开，我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闲工夫在这儿听你说这些。”
黎雅云沉下脸色，宁殊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将她仅有的那点儿温和耐心耗尽：“你爸爸就是这么教你的，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礼数？”
“你没有资格提我爸爸！”宁殊忽地拔高音量大吼。
父亲是她心里唯一的柔软，同时也是逆鳞。她可以跟云暮分享父亲的好，但听不得从黎雅云口中提到半句。
因为她觉得，黎雅云不配。
一个多星期的情绪积压在这一刻爆发，宁殊手一松，塑料袋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滑了出来；她上前拽着黎雅云的手就往外拖，一只手不行改成两只，用尽全身力气，脸涨得通红，口中喃喃：“你走……你走……”
宁殊几天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好好吃饭，她那点力气对于黎雅云而言，就跟挠痒痒没差别，拖了半天也没见动。
“你走啊！”
黎雅云深深凝视宁殊，她看着宁殊脸上痛苦的神色，看着宁殊歇斯底里，眼里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好似看着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陌生人。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跟我去医院，我也不逼你太紧，给你一个期限，如果这个月底之前你没有到医院做骨髓比对，我不介意让全网看一看新锐人气漫画家是如何对自己亲弟弟见死不救的！”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宁殊从震惊中回神，缓缓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腿，头深深埋进胸口，由小声呜咽到崩溃大哭。
良久，她止住哭，起身活动了两下麻了的腿，迈着僵硬的步子上前捡起刚送来的速食外卖。
…
――“爸，小暮回来了。”
云暮半只脚刚踏进屋中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微顿住。
云晟拍了拍云暮的肩膀，小声道：“爷爷的情况其实比电话里告诉你的要严重得多，大多数时候谁也不认得，就抱着你的照片，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不动，有时候又会出去找你，找不到就发脾气说爸妈对你不好把你弄丢了，你刚回来时没告诉你，一是想让你好好看手的伤势，二也是因为爸妈带爷爷去看专家了暂时回不来，怕你白担心。”
在俱乐部时，云暮会经常给爷爷打电话，大多时候都感觉很正常，但也知道爷爷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想以后回想起来遗憾，加上手伤的严重，这才做下了退役的决心。
很显然，爷爷的情况，远比他所知道的要严重得多。
“小暮，小暮在哪里？是不是你们又把他弄丢了？去找！快去找！把我的小暮找回来！”见眼前的人不动，云喜良抬手就打，催促，“你快去！”
云暮回神，快步上前，蹲在老人的面前，扬起微笑说：“爷爷，我在，我没有丢。”
“小暮。”云喜良苍老的手颤抖抚上云暮的脸，“是我的小暮。”
云暮手覆到云喜良的手背上：“是您的小暮。”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殊殊呢，她还好吗？”
六年前宁殊离开之后，没过多久他们也离开了，云喜良回了家，云暮则踏进了电竞圈。
自那之后，云暮没有再跟云喜良提起过宁殊，而云喜良也不曾提过。
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云喜良可能忘记自己了的亲人，却还记得宁殊。
云暮笑说：“她很好，前不久还说起想来看您，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那就好，那就好。”云喜良缓慢点头，“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你要多照顾些，多给她买些吃的，多关心关心她，别让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人啊，只要有一丝盼头，就能坚强地活下去。”
在宁殊父亲刚过世没多久，宁殊在家中煤气中毒，被当时还算健康的云喜良救下，宁殊被救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要救我，我想爸爸了”。
自那之后，云喜良就时常叮嘱云暮，要多关心宁殊，要对她好些，让她感觉到还有人爱，就不会再轻生了。
那时候的云暮已经对宁殊很好了，但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他觉得或许是还不够。
“好，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让她感觉世间还有爱，还很美好。”云暮从回忆中抽离，郑重道。
第9章 泥泞 幻想初现
随便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宁殊很快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她已经在家中昏天黑地了将近一个星期，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手机，花的时间与精力比起以前要多很多，但成果却是越来越差。
用编辑的话说，现在她所画出来的东西，少了一份灵气，多了阴暗和颓靡。
她曾试着对照曾经的作品临摹，试图找回之前的灵气，但哪怕线条一模一样，最后呈现的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宁殊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心中烦闷，焦躁，一度不想再作画，也不想再留在这座城市。
她想，离开这里。
浑浑噩噩交了画稿，很快就接到了责编的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宁殊直接问：“又不行吗？”
“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月没有说画稿的问题，直接问了她情况。
“我……没有。”
宁殊曾经听过一首歌，叫《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说出那些脆弱，会得到的也不过是虚假的同情与虚假的安慰，终究不过是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罢了。
父亲离开后，宁殊对这个世界厌倦，厌倦到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后来是云暮的强势闯入，让她逐渐开始去正确看待那些好与不好。
可随着云暮的突然退役，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觉得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负，不愿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你如果有事情要及时说，状态不好的话，我们商量一下解决方法。”
“没事――画稿……”
小月沉默了近一分钟：“画稿……就这样吧……我看了一下读者的评论，除了少数在说有点问题之外，大多数还是好评的，只是如果质量再降的话，大家可能就不会再这么友好了。”
“谢谢，我会想办法调整的。”
宁殊瘫倒在床上，一手摆成大字，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只感觉心累和无力。
责编虽然没有明说，但能够猜测得到，近期的更新会是怎样的不堪，她连点进平台看粉丝评论的勇气都没有。
害怕看到谩骂，害怕一直追漫画的读者失望……
…
将云喜良哄睡着之后，云暮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那个头像，微蹙眉头。
――“手怎么样？”
听到声音，云暮抬头，看到云立鹏端着果盘走过来，他微微点头：“好好养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云立鹏坐下，视线在云暮的身上流转：“确定退了？”
“嗯。”云暮收起手机。
“我看了一些网上的消息，那些粉丝好像都很不能接受你现在退，是不是应该跟他们解释一下？”
“不用。”云暮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天花板，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愁，“我打比赛是为了自己而打，是为了站在耀眼的地方，不是为了粉丝。这个行业的职业生涯太短，新人辈出，更新换代太快，他们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而已，时间会让他们很快将我淡忘的。”
见云暮这么说，云立鹏也不再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爷爷还有多少时间？”云暮转头，突然问。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云家人不想去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
云立鹏沉默了半晌：“医生说，应该不足一年了。”
云暮垂下眼睫，眼神暗淡。
云暮从小跟爷爷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父母那时候忙，一天也就晚上见到。
后来爷爷的身体出了一点小问题，于是换了一个空气好环境清幽的郊区居住，开始只是找了人照顾，后来云暮就转学过去。
也正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宁殊――那个让他第一眼看见就想领回家、让他心疼、让他总是想要对她好的女孩。
…
临近除夕，宁殊在网友Light的开导下，终于从家中走了出去，打算去超市买一点儿年货。
她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中，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不过只要没人跟她搭话，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些年，宁殊都是一个人过，过年于她而言跟平时也没有什么差别。
宁殊与这位名叫Light的网友认识了六年，Light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但自从她独自生活之后，每年都会督促她自己置办这些。
说是过年是国人的必过节日，没有人给她仪式感，她就自己给自己。
按照事先列好的单子一件一件选择，也不看价格，拿着就直接往购物车里扔。
经过零食区，拿了两罐常吃的薯片扔进购物车，正要去拿别的时，突然听到身边的女孩跟她朋友说，“我跟你讲，我最近真的快要郁闷死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喜欢《暗恋心事》那个漫画嘛，最近那个作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画得越来越差，男女主也越来越丑，简直就是灾难，想弃漫又有点舍不得，毕竟从一开始我就花钱买了，一画都不曾落下，别提有多郁闷了，搞得我都想骂作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