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几分钟,宁殊站起身,刚一迈步,脚麻导致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跌进了沙发里。
她就着摔到的姿势没动,脸埋在臂弯里,闭着眼睛,紧紧咬着下唇。
待缓过劲,拿了钱出去买了点吃的解决口腹之欲。
接下的每天,宁殊都会在放学去医院的路上随便买点吃的垫肚子,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到九点多才会回家。
回家之后自己洗了澡再写作业。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宁殊奶呼呼的小脸变成了标准的瓜子脸。
这天,宁殊还没放学,接到了医院护士的电话,说是父亲突然病危了。
她顾不得还在课上,直奔向医院而去。
到了病房没有看到人,宁殊心中慌乱,跑出病房逮着人就着急问:“我爸爸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护士正好认识宁殊,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急得直哭,有些不忍,蹲下身子,给她擦了眼泪,声音轻柔:“你别着急,抢救过来了,只是还需要观察,我带你去见他。”
宁殊抹着眼泪,哽咽着还不忘道谢:“谢,谢谢。”
经过这一折腾,宁家明的身体弱了很多,大多时候都是躺在病床上。
宁殊也是后来才得知,父亲那天突然病危,是因为家里人找来了,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
从她有记忆起,见过爷爷奶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爷爷奶奶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她,父亲因为她们母女俩跟爷爷奶奶闹翻,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而这次爷爷奶奶来,是见着父亲病了,要他将遗产全部留给他们,父亲不同意,发生了争吵,这才造成了病危。
宁殊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索性学校也不去了,就每天守在病房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与无助。
宁家明侧头看着女儿,招了招手:“殊殊,过来。”
宁殊上前,乖巧问:“爸爸,你想要什么?”
“坐。”
宁殊应声坐下。
宁家明拉住女儿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慈爱:“这段时间,辛苦我们殊殊了。”
“不辛苦。”宁殊连连摇头。
宁家明微笑:“我们殊殊长大了,懂事了,爸爸很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很希望你能够慢一点儿长大……殊殊啊,爸爸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别恨你妈妈,她也挺不容易的,以后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过日子……书房里有一处隐秘的小柜子,我带你看过,还记得吗?”
宁殊抿着唇点头,泪珠子直往下掉。
“别哭,我们殊殊生得这么好看,哭起来就不漂亮了。”宁家明抬手想为女儿擦拭眼泪,无奈够不着,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又继续道,“那柜子里,有一本房产证,写的是你的名字,那本来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现在提前给你了――”
宁殊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哽咽道:“是嫁妆就该以后亲自交给我。”
“好。”宁家明勉强一笑,“爸爸就是提前跟你说,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你自己要收好,以后没准能用得上。”
这一刻,小小的宁殊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或许就要离开她了。
宁家明终究没有撑过这个夏天,死后尸体直接火化,没有葬礼,除了宁殊之外再无人相送,走得悄无声息。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宁殊安顿好父亲的后事,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跟人打电话,脸上敷着面膜,谈笑风生。
想到父亲离开后给她打电话始终打不通;想到父亲为了这个家操持多年,无怨无悔,最后却无一人相送,走得孤零零的……胸口的火气窜上脑海,一向乖巧的她抬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
玻璃陶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黎雅云蹙眉,看向宁殊的视线中充满着不悦,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一声后挂断,而后才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疯!?”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心狠的人……”话没说完,宁殊已泣不成声,随后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她委屈,为父亲,也为自己。
这些天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黎雅云沉默看着她几分钟,嘴唇微动,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向屋里走去。
“他走了!”宁殊哽咽,抬头看着母亲的背影,“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黎雅云身子僵住,听着身后的啜泣声,脚跟转了方向,回身,倏忽瞳孔一缩,大步上前。
第4章 泥泞 我送你回家。
宁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一片白芒和脑袋里的空白完美契合,茫然的视线扫过整间屋子,绕了一圈,最后落在还插着针的右手上。
她在医院。
――“小姑娘醒了?”
听到声音,宁殊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走进来,小眉头微拧:“……你是谁?”
“照顾你的护工。”女人将手里提着的盒子放到桌上,转头看向一脸防备的小脸,她微微一笑,慈眉善目,声音温柔,“你烧了三天,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昨晚上刚退烧,我想着今天醒来肯定想吃东西,特意给你炖了点汤。”
语落,女人将病床摇起来让宁殊靠坐着,又将小桌摆好,盛了一碗放到她的面前:“尝尝看。”
宁殊只是垂头看着,没有喝。
沉默了近两分钟,她问:“是她叫你来的吗?”
女人仅是笑笑,不应声。
宁殊垂下头,目光紧盯着面前的鸡汤,喃喃:“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了。”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离开了,而剩下的所有人当中,除了那个人还会叫人来随便应付一下她,也不会有别人了。
…
宁殊醒来后,次日就出了院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重返校园的她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就算有人去招惹也无动于衷,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
班主任老师将宁殊的变化尽收眼底,担心她出什么事试着联系她的家长,发现电话打不通,于是在下课之后将宁殊叫到了办公室。
无论问什么,宁殊都能对答如流,只是脸上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当老师问到家长时,宁殊沉默。
初秋雨水偏多,时常会突袭,让人猝不及防。
宁殊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看到哗哗而下的雨,平静站到一旁。
每一个路过的同学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发现了也无动于衷,好似事不关己。
天色渐暗,同学们都回了家,学校彻底安静了下来,偶尔会看到一两道身影路过,到后来彻底没人。
宁殊抬起头,看着没有丝毫减弱的雨,恍然觉悟,已经没有人会来接她、给她送伞了。
漫步在雨中,不足一分钟,宁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淋湿,刘海紧紧贴着额头,迎面的雨滴落到脸上,让她眼睛难以睁开。
机械般上了公交车,哪怕已经快要天黑,公交车上依然是人挤人,她湿漉漉的模样被众人嫌弃推到了角落里。
整个过程,不管有没有碰到人,她都语气平静到像是复读机、重复说着“对不起”。
下了车,走到小区门口时,宁殊倏忽止住了脚。
那个冷冰冰的家,没有任何的温度可言,她突然不想回去,可又无处可去。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四肢开始发僵。
――“忘记带门禁可以找保安叔叔帮忙开一下的。”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少年音,宁殊僵硬抬起头。
他很高,足足比她高半个头都不止,长得也很好看,至少在此之前,她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昏暗的光线照到他的脸上,能够清晰可见他眼里细碎的光。
他的眼睛很好看,很明亮,也很耀眼,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视线往下,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小西装离她较远的那一边肩膀被雨水打湿。
就算如此,也没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狼狈。
他就像是一个生活在明媚城堡中的王子,跟她这种不被人爱的人截然不同。
在宁殊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少年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她长的娇小,皮肤白皙,小脸精致,像是一个洋娃娃,眼神却充满着颓废与防备,又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还是带着刺的。
看上去年龄很小,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成熟。
矛盾,又意外的和谐。
被淋湿的小猫咪,他想领回家。
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宁殊对人的情绪很敏感,有那么一瞬,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怀好意”,无声往旁边移了一步。
云暮微怔,而后勾唇轻笑,将伞往她那边移了一些,人还站在原地,微弯下腰,目光温柔地伸出手:“我送你回家。”
宁殊睁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这是哪里跑来的人,多管闲事。
片刻,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向前走。
防备心还真是重。
云暮没有追上去撑伞,慢悠悠地跟在其身后,眼睛却是一直没离开那倔强的小身影。
到了楼栋下面,宁殊正要按下密码,忽然动作停住,转身,看向站在距离她一米之外的人,表情十分不善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靠在一边墙上的云暮,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眼大门,随后视线又回到了小女孩的身上:“我没有跟着你。”
“你从小区大门一直跟到了这里!”宁殊摆明了不信他。
云暮笑:“小妹妹,你还不让人回家了?”
宁殊一愣,后皱起小眉头:“……你家在这里?”
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她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未见过这一栋有如此好看的人。
宁殊侧开身子:“那你来开门。”
“……这么不相信我啊?”云暮瞧着她几秒,走过去,手伸出,倏忽顿住,歪头看她,“我一番好心平白无故被你误解,心都被伤透了,如果开了门,小妹妹给我补偿吗?”
犹犹豫豫的动作在宁殊看来就是很有问题,她一扬下巴,冷着一张小脸:“你开。”
云暮则直接将手收回,自然垂在腿侧:“条件要先讲好,不然到时候你后悔怎么办?”
“你不知道密码。”她笃定。
云暮不否认也不承认,仍坚持道:“先讲好条件。”
小区的绿化很好,花草树木都生长得茂盛,一阵风起,带起绿莹莹的草木一同摇曳,簌簌之声伴随着雨落下“哗啦哗啦”的声音,形成一支耳熟能详的交响乐。
“啊切。”宁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鼻子又是一痒,“啊切……啊切……”
接连几个喷嚏,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手交叉在胸前抱着双臂。
吸了吸鼻子,正要不管这莫名其妙的人直接回家,肩上忽然一重。
她抬起头,对上他堪称完美的下颌线。
他收起脸上的笑,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平静,在昏黄的灯光下,又好似点缀着稀疏星光。
当宁殊回过神来,发现紧闭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除了她,也就还只剩下他。
原来他真的住在这里,是她误会了他。
宁殊抿着唇,想要将肩上的衣服还给他,不料刚一有动作就被止住,“已经湿了,给我也没用,先穿着吧。”
宁殊:“……”
宁殊家在22楼2203,当电梯停下时,她看到他跟着走了出来,有了前车之鉴,她没有再贸然开口质疑。
她打开房门时,怀着好奇之心侧过头,看到他开了隔壁的门,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一看2202。
宁殊:“……”好巧。
云暮看了眼隔壁的她,轻挑一下眉,心想,还真是巧。
微怔之后,宁殊推门进屋,重重关上房门。
她记得隔壁住的是一位爷爷,这人有钥匙,那就应该是那爷爷的后辈吧。
如是想着,将肩上的衣服脱下挂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情一下子变得阴郁。
…
第二天,宁殊早早离开家,将那件小西装送到了干洗店,下午放学之后去取了回来。
宁殊站在2202的房门外,几次想抬手敲门都放下了。
她紧了紧抱着怀里的衣服,轻咬着下唇,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不想还了。
这是除了爸爸之外,第一个替她撑伞、为她披衣服的人。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让她贪恋。
如果,如果不还的话,她是不是还有……
“咔哒”一声响,宁殊身子一僵,心中徒增慌乱,好似做坏事被人发现。
――“殊殊有事吗?”
听到声音,她僵硬抬起头,看着见过几次的慈祥爷爷,抿着唇,缓步上前,将手中的衣服给过去,眼睛里流露出不舍:“我,我是来还衣服的。”
也不等对方的回应,将衣服塞到了对方的手里,一溜烟跑回了家。
宁殊靠在门上,双手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
她想,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就算同住一层楼,就算是邻居,要遇见也不容易。
然令宁殊意外的是,她觉得不会再见的那个人,在往后的每一天都见到了。
上学时能看到,放学时也能看到。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打开房门,都能看到他。
周末,宁殊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忘记了带钥匙,她想给那个人打电话,又发现手机也没有带。
云暮今天上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顺手买了点儿水果。
当他提着东西回家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腿,头低垂着搁在膝盖上,头发将脸遮了大半,看不见表情,可那么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放在眼前,云暮觉得有几分可怜。
宁殊正在心里呼唤着不可能会出现的父亲,突然一道黑影落下来,她心一紧,猛地抬起头。
云暮刚要说话,忽然接触到那满是防备的眼神,凝视着那一团好似在外皮上裹上刺的小身影,心突然就抽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这一章结束回忆的,结果没能写完,下一章一定结束!
第5章 泥泞 我来当你的光,行吗?
很久以前,宁殊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星星只有在晚上才看得到?”
当时父亲摸着她的头,微笑说,“白天太亮,就算有也看不见,而当黑夜来临,它们就成了天空中唯二的发光体。”
“为什么是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