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让她玩:“你先试试看。”
然后,直到下车之前,车后座都传来持续不断的大呼小叫。看的人大呼“向左向左向左”,玩的人则只顾着兴奋地尖叫。滕信晖满脸苦笑,可靠的结论是这两位乘客都不晕车。
下车以后,车外的世界是户外,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葡萄林。
滕信晖说:“酒庄另一边还有另一扇门。我们今天就走这儿进。小心别滑下去。”
来接他们的人是滕信晖的初中同学一家人,孩子是还在上小学的小男孩,像是一只松鼠似的冲过来,抱住滕信晖的脚。滕信晖笑着把他抱起来,举高高,又抱进怀里。
滕信晖的初中同学看到他们,刚要打招呼,注意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他的反应非常符合正常人:“你们好啊……咦?!姜扬治?你手怎么了?”
姜扬治也就笑一笑:“下楼梯没站稳。”
“你小心点啊。怎么这么粗心?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落下病根了。”对方滔滔不绝,关心道,“我认识一个会作点法的神,要不要请她来给你弄一下。她给你开几张符纸,烧了泡水喝,一下就好了。”
听前半段,还以为是认识什么名医,后半段硬生生急转弯,冲向封建迷信。
仲正义心里想,原来他们也相互认识。
进门的时候,她也就随口问了一下,酒庄的老板说:“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而且小姜很有才嘛。我不听偶像音乐,但我喜欢新浪潮风格。我开了西餐厅,还请他帮我们弄了一些店里放的纯音乐。招待来品酒的老外也多些格调。”
原本滕信晖是来帮忙的,但既然姜扬治和仲正义要参观,他也就先留下了,陪着他们逛了再走。
室内没了太阳光,到处都能看到金属器械,调节温度湿度的仪表盘立在墙边。仲正义第一次看到这幅场景,正想拍照,就发现姜扬治入镜。这个人,又在自拍了。她撇撇嘴,想到什么点子,又突然间窃笑,拍了一张他在自拍的照片。
穿越各个厂房后,酒厂老板从酒桶直接抽出还没装瓶的酒,注入到酒杯里,给他们品尝。
仲正义抿了一口,眼睛当即发亮,一个劲称赞:“太厉害了。我不懂酒,但这个实在是太好喝了。”
谁都乐意听好话,酒庄老板也高兴:“小姑娘嘴这么甜。品酒这回事,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好。”
酒庄老板的太太个性更爽快,直接叫她去试另一种:“这个更好喝。我更喜欢这个。妹妹来,试试看。”
大家喝了好几种。听说有的专业人士都是把酒在嘴巴里含一含就吐掉,但仲正义可舍不得。这酒一尝就知道,是面前这些人们花了好大的劲酿造的。再说了,她也知道自己酒量好。自打五年前年纪到了,爸爸给她满上一杯二锅头开始,仲正义就没有喝醉过。
她悠然自得地品着酒,非常有余裕,还惦记着自己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仲正义兜着圈子,走到滕信晖身边,大大方方地询问:“滕大哥,你平时喜欢喝酒吗?”
滕信晖本来在一个人踱步,听到她的声音,于是回过头。他说:“我不太喝。”
仲正义垂着头,让刘海稍稍垂落:“酒量不好?”
“哈哈,是吧。酒这个东西,喝了可容易坏事。”滕信晖说,“仲同学,你也多注意哦。别喝醉了。”
被大胸男妈妈关心了!仲正义说:“你叫我正义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的。”
“好的,正义。”滕信晖突然想到什么,又提醒说,“正义,辛苦你盯一下。其实吧,酒量不太好的是姜扬治。而且骨折也要少喝酒。”
“噢……好的。”
仲正义回头扫视一周,瞄准离自己有几步之遥的姜扬治。虽然她还想继续和滕信晖聊聊天,多了解一些情报,但是,他说得对,不能让姜扬治再喝酒了。身体要紧。
她走过去,不给预告地戳了一下他的背。姜扬治的反应和当初在电梯里一模一样,过激得很有意思。他说:“怎么?终于对滕大哥幻灭了?不调查了?”
“不,要张弛有度。”她说,“听说你酒量不好,现在又骨折了。别喝太多。”
“酒量不好?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姜扬治很不屑,马上就猜到是谁说的,“上次我喝醉是初中好吗?”
因为姜扬治喝醉后会胡言乱语,做一些奇怪的举动,所以当时把滕家一家人都吓坏了。这件事大概给滕信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哎,你还是少喝点。”她还是去抓他的手腕,把他拿着酒杯的手给按下去。
姜扬治看着她,没说什么,只默默别开脸。刚好对面是一堵金属板,能像镜子一样倒映出脸的那种。他发现自己的表情竟然很……温馨。这什么意思?姜扬治倒胃口地干呕了几声,被自己恶心到了。
他说:“仲正义。”
仲正义头也不回地接应:“干嘛?”
“告诉你几个滕信晖的情报吧,”姜扬治说,“但你要帮我把游戏通关。你玩得比我好。”
虽然完成任务的难度还挺高。仲正义说:“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姜扬治就告诉了仲正义滕信晖大学参加什么社团,洗澡先洗哪个部位,是什么星座等信息。仲正义都记下来。对这些琐事,她说不上感兴趣,反而对姜扬治这个情报源觉得好笑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信息的?还洗澡先洗头呢。”
姜扬治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我不讲了。”
仲正义马上阻止他:“别别别。我去上个洗手间,回来你继续。”
她起身,蹦蹦跳跳地问了一下洗手间在哪,然后就去了。等仲正义回去时,大家都到偏厅去了。工厂的帮工告诉了她位置,仲正义也就往那边走。可等她进门,滕信晖不见了,姜扬治也不见了。
酒庄老板娘告诉她,等会儿一起去餐厅吃饭:“稍微等等哦。信晖他干活去了。等吃完饭,下午你们没计划了的话,我开车送你们走。”
仲正义笑着道谢,又问:“谢谢姐。姐,你知道姜扬治去哪了吗?”
老板娘说:“好像往楼上去了吧。”
仲正义转过身,自己去找她的好搭档,还站在楼梯上,就听到上面传来说话声。
酒庄老板的儿子抱着平板,在不断地刷短视频,与此同时说话:“我妈妈说了,想要明星签名可以找你,真的吗?”
紧接着是姜扬治的声音:“假的。你想要谁的?”
仲正义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人真够厚脸皮的。既然假的,那还问想要谁的干嘛?摆明了有能力做到。
显然,小男孩和她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他的说法未免有些太不客气。
短视频的背景音下,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切!那要你何用!废物。”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这样说话。还记得刚刚和他父母打交道,两个大人都挺正常的,待人热情,事业有成。
幸亏跟她没关系。仲正义想着,就要上楼,楼梯上的人突然又说话了。
小男孩说:“跟你一起来的女的怎么老缠着信晖哥哥啊?是不是喜欢他?真淫-荡。”
稚气的童声说出了具有反差的词汇。小学生就知道这种词语了吗?生气之前,仲正义先感到恐怖和诧异。但是,马上,她就听到了其他人的答复。
“根本不。”姜扬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难以想象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喜欢一个人,为此去做点什么,这很自然。仲正义是勇敢的人。”
仲正义站在楼下,一时之间沉默了。
这个姜扬治……干嘛啊?!
原来他这么欣赏她的吗?
她正在心里惊讶,也有些沾沾自喜,楼上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嘈杂。平淡而镇定地回答后,姜扬治直接抓住小男孩的头。虽然只有一只手,但就他来说,对付小孩子太简单了。姜扬治说:“倒是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不文明的?快道歉!”
“你干什么?!我操!”小男孩大喊大叫,连踢带踹,“痛死我了。”
“还‘操’呢,你能‘操’什么?”姜扬治忍不住笑。
只听楼上传来喧哗,仲正义生怕楼上发生杀人案,赶紧冲上去。
好在她赶到的时候,姜扬治只是抢走了小孩子手中的平板电脑,利用自己是大人的优势,把东西拿到高处,不让小朋友碰到。
仲正义的出现把姜扬治吓了一跳。看她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这次轮到姜扬治担心仲正义暴走,这个随时爆炸的炸弹女孩更危险。
不过,仲正义实际不生气。她还没堕落到会对小屁孩发火,尤其是,估计连爸妈都治不了的。她才懒得把血压寄托在这种事上。她做的仅仅是故意板起脸:“谁在骂我?!看我把他的皮扒了!”
素质低的臭小孩立刻逃跑了。
仲正义的黑脸还没收回去,目光转移,看向了姜扬治。
她朝他走来,一步接一步,给人地动山摇的错觉。
姜扬治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手臂逐渐不自觉抱住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呃,那个什么,我可没骂你。”
仲正义已经来到他跟前,影子落下,盖到他脸上。光看表情,她的心情似乎很差。但是,这一般都是错觉。
下一秒,她笑了,笑容如四季兰般绚丽多彩。氛围也随之改变。
“我知道。”说着,仲正义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走了一上午,论谁都累了。
这里是楼梯间的角落。背后的窗户很高,矩形的窗口投出薄荷绿的影子,薄薄一层,落在米色的地板上。褐色的长椅没有靠背,硬邦邦的。姜扬治和仲正义坐在这里。仲正义穿着短裙摆、宽松风的连衣裙,脚下是靴子,她伸直腿,腹部和大腿发力,像在池塘边玩水一般,百无聊赖地抬起脚来。姜扬治收着包扎过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揉肩膀。
喝过酒的舌头有些干涩,贴着上颚。脖子上聚拢了一些汗水,凉丝丝的。肚子说饿也不饿。心很静,周围也很静,安静得让人意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在这里乘凉而已,却好像都变成了玻璃杯里的冰块。有人在倒酒进来,他们冰镇了气氛,而这淡淡的、甜味的酒也将他们湮没。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仲正义。
她讪讪地笑起来,说:“我去问问什么时候吃午饭。”
“好。”姜扬治仰起头,好像不太懂她怎么突然激动,但是,也没有太多反应。
仲正义飞快地穿过走廊,想去问问西餐厅在哪里,也没管遇到的是谁,直接打了招呼。对方一回头,竟然不是陌生人。滕窈想用目光传递出“怎么是你”的信号,仲正义则支支吾吾喊出她的名字:“滕妹妹?你为什么——”
“我在打暑假工。你们这群人也来了。那……”滕窈想立刻开始左顾右盼,“姜扬治在哪里?”
仲正义解释:“只有我和姜扬治来了。没有‘群’啦。”
“哦……”滕窈想抓住重点,“就你们俩?为什么?!你是姜扬治的女朋友吗?”
“不是的。我们是我前男友介绍认识的,就是那天那个季司骏。这种前缘,我们俩不可能的。”她澄清。但是,仲正义还是没直接把“我最近对你哥有点兴趣”说出口。
滕窈想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在她的帮助下,仲正义弄清楚了午餐开餐的时间、地点,以及到时候怎么走。
其实,她和姜扬治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滕窈想也在场。仲正义觉得自己和滕窈想也认识没多久,不至于有人干出那种事。但是,恶童刚才刚见过一个,电影里也看过不少,万一滕窈想就是一个类似《孤儿怨》女主角的早熟坏小孩,因为莫须有的感情纷争就痛下杀手呢?
仲正义给姜扬治发了个消息,他们在楼下见。西餐厅开在海边,主打的就是美景加美食,吹着海风吃海鲜喝美酒。
这么一想,仲正义还挺期待的。姜扬治也是第一次来,据他所说,餐厅建成以前都太忙,他虽然帮了忙,可自己也没来体验过。
走在路上,他们就被告知了,在这个餐厅,菜是配角,主角是酒。海鲜都是随便做做,突出一个鲜,重点还是酒。
仲正义摩拳擦掌,刚才品酒那点,她的感觉就像喝水。当然,也不是为了把自己灌醉去的,只是比较好奇,有些什么美酒。
到餐厅后,姜扬治进门去打招呼。仲正义找了个座位坐下。
之前那个酒庄老板的儿子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瓶冷藏过的牛奶。
他把那瓶奶给她,摆出道歉似的扭捏样子来,说:“喝了解酒。”
叫姜扬治过去的是酒庄的老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作为人脉炫耀一下。今天来参观的人不只大学生,还有一些在大都市经营餐厅的人。他们是组团来的。
姜扬治穿得很简单,品牌或许不那么有名的单调T恤,长裤,用束带吊着手臂。他对应酬足够习惯,虽然说现在有点突然,但还是能蒙混过关的——嘴角上扬就算笑,身体前倾,用右手和右撇子们握手,握手时稍微点点头。
年轻人们的目光在姜扬治身上流动。他外表光鲜,形象即便朴素也惹人注目,加上酒庄老板反复强调他的工作,他就职的公司。
他被问要不要共进午餐,坐同一张餐桌。在那些人中,有几张年轻漂亮的女性面孔正朝他微笑。
姜扬治从容不迫地回答:“谢谢。”
他转过身出去了。餐厅里位置不多,没有封窗,能直接看到海。仲正义一个人正无聊,又没看到滕信晖,回头发现姜扬治出来,她立即站起身,挥手打招呼:“这边!”
他走过来,像是把刚才那个成熟稳重、对秩序了如指掌的自己像壳一般蜕掉。姜扬治坐下,忽然捂住自己的左臂,皱着眉咬紧牙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