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正义飞快眨眼,睫毛忽闪,在餐桌另一端起身:“没事吧?磕到了?”
“骗你的!”他恢复原样,笑着说,“傻子!”
她从桌下踹他一脚。
海鲜一道道上来,有些煮得刚刚好,有些是腌的,本地人似乎很习惯这种吃法。送上来的酒不全是红酒,还有调制成的鸡尾酒。
中途来上菜的人竟然是滕窈想。
只见她穿着统一的橄榄色服装,端着托盘加快脚步,直奔这一桌。看到姜扬治,她马上笑容满面,迫于打工规定不能闲聊,只好在走时偷偷挡住嘴巴小声说:“等下我给你们多端一份冰淇淋来!”
然而,再看向其他人,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走的时候,滕窈想看到了仲正义放在旁边的牛奶。喝酒时喝些牛奶能解酒。她在这边帮了这么久的忙,也很清楚这件事。
滕窈想收起空了的餐盘,顺便拿起那瓶牛奶,瞄了一眼,放到托盘上,一并带走了。
调制酒都制作非常精美。
仲正义一连喝了好多杯,但都注意了量,自己没有醉。她还是想喝点牛奶,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牛奶不见了。来过餐桌附近的又没有别人,除非是见鬼,否则还真不知道东西去哪了。
吃过午餐,他们到了酒庄外面。在去葡萄林的路上有一条供车行驶的道路。他们要越过这里,才能回刚才的住宅去。这条路上没多少人,放眼望去,暂时也就他们两个。
仲正义揉着肚子,轻轻打嗝,说:“等会儿回去还是找点饮料喝吧。我想喝养乐多了,你呢?”
她回过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扬治早就掉队,没跟在身后了,亏她还絮絮叨叨跟他聊天。道路两边有护栏,他就靠在护栏边,一副不想走了的样子。
隔着一条路,仲正义大声喊道:“你吃错药了?干什么呢?!”
姜扬治拿着手机,举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仲正义猜他又在自拍了。
他酒量比不上仲正义,那一连串的调制酒套餐只会让他变成一个悲伤的醉鬼。姜扬治的确想自拍,但打开以后是后置镜头。他想切换,却只把拍照模式变成了录像。
录像开始了。镜头里,仲正义朝他跑过来,越过一条宽得宛如河面的道路。
她说:“姜扬治!”
他看着镜头里的她,朝她微笑,然后抬起头。
仲正义是想来教训他的,想看看这人突如其来犯了什么毛病,可姜扬治拿下手机,朝她绽开笑容。
有点羞涩的。
异常纯真的。
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来不及刹车了,也没有时间给她细想。他拉住她的手腕,冲到她跟前,毫无距离感。她不适应,但可能因为他的笑容,她没有很排斥。
仲正义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到了跟前,很近,非常近,太近了,近得过头了。可她又不能闭上眼,闭上眼就太奇怪了……她只好呆呆地睁着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两个人仿佛睫毛都要接触,就像是蝴蝶用翅膀轻轻碰到彼此。
仲正义不受控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他笑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在看着自己的瞳孔。
仲正义总算发觉了异常:“你……你是不是喝多了?”
“嗯。”他笑得很开心,开心得让人心生困惑,“我的脸是不是很烫?”
他把她的手往脸上放。仲正义吓了一跳,只见过喝醉酒后非礼别人的,怎么有人让别人非礼呢?这时候是夏天,体温本来就高。她的手背贴到他脸颊,的确有些热。她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他被强行做了鬼脸也不反抗。
呃。
仲正义想。
这人……剔除她的主观色彩……客观来说,还挺帅的?
第18章
她捏着他的脸颊, 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力,颇有些想让变形的妖精变回原形的意思。但是,仲正义还没能成功, 计划外的状况就发生了。
姜扬治手臂移动, 环住她的身体。仲正义还没当回事, 把手放下,用力捶了他一拳:“干什么?要发神经是吧?”
显然, 他那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酒醉情形没没那么简单。
她抬起头,两个人再度近距离对视。他朝她笑了一下。
然后, 仲正义就觉得身体一轻。
仲正义个子不矮,虽然现在还算苗条, 但在人生漫漫二十多年里, 很长时间都是个体重不轻的孩子, 偶尔也有大人会把人拎起来,那绝对是吃力的。再说了,这个年纪,本来就没什么人会把一个成年人抱起来。就算是季司骏,也没干过这种事情——
姜扬治把她抱起来了。
仲正义因身体悬空而紧张, 又怕压着他吊起来的左手, 尽量把自己的身体挪到右边:“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压根不管, 发出快乐的笑声,抱着她还不算完,还要转圈。
“放我下来……你这个神经病,”一开始还在求救, 到后来, 仲正义也忍不住笑了,“你小心!”
真神奇。身体变轻盈的时候, 心情也会变得轻快。
但是,单手还是太费劲了。两个人才转了没几圈,就人仰马翻摔在园子里。不在水泥地上,倒是不痛。可仲正义立即爬起来,想看他的手有没有压到。姜扬治这疯子,又把她拽下去了。
酒精的气味很刺激。仲正义懵懵地愣在原地。他就像抱着洋娃娃一样,不断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说:“宝宝。你要不要吃兔肉干?宝宝,要不要我帮你洗澡?宝宝,”
滕窈想急匆匆赶来想找她的“治哥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说实话,那一刻,仲正义很怕滕窈想突然生气把她给处决了,但是,出乎所料,震惊过后,她很快就恢复冷静,帮忙把仲正义拽起来,领着他们一起走完剩下的路,回去刚才的室内。
而这一路上,姜扬治一直执着于要摸仲正义的头,还笑着叫“宝宝,我会去找你的”。仲正义烦都烦死了。而滕窈想则坚持要夹在他们中间。
终于到了屋子里,滕窈想说:“老板娘等会儿就会开车过来。你们等等。”
解决完问题,她才气鼓鼓地对着仲正义说:“你刚才是不是心动了?”
“什么?怎么可能——”仲正义变得很激动,连忙澄清,“我不是!我没有!”
她看着滕窈想,滕窈想看着她。有一刹那,仲正义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反应有点太过激了。
但结果,滕窈想还是相信了。小女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要把姜扬治的行为看得太重了!他只是……把你当成了宝宝!”
“‘宝宝’是什么?”仲正义发自肺腑地提问。
“是我家养的中华田园犬!”滕窈想叉着腰,俨然小大人模样,“不过前几年就寿终正寝了!是我起的名字!姜扬治很喜欢它!”
仲正义盲目地赞扬:“很好听的名字。”
“嗯嗯!那当然……姜扬治不该喝这么多酒的!”滕窈想挪动到姜扬治身边,从理性上来说,她当然希望他尽早痊愈,注意身体健康,杜绝饮酒过度。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她也希望他能再发一下酒疯,最好是像刚才那样,对待她也像对待正义姐姐就好了……胡思乱想到这里,滕窈想连忙来回甩头,把这么居心叵测的念头甩出去。
仲正义并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天人交战,只凭本能想起来,当时就餐,作为暑期工侍者,滕窈想也来过餐桌周围。
她说:“滕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是你拿走了我桌上的牛奶吗?”
“嗯?”滕窈想茫然地抬起头,听到她的提问,这时候才回应,很干脆就承认了,“哦,没错。是我拿的。”
“……”
为什么?
仲正义也不是很懂。总不可能是不想她解酒吧?
仿佛雷击一般,滕窈想突然说:“你这个人,对别人太没有戒心了!”
认识没多久、年纪比自己小,按理说,在滕窈想面前,仲正义才该是提意见的角色。然而,眼下,滕窈想却一语中的,猛地戳中了仲正义的软肋。她自己也承认,这也是以前别人对她说过的话。
仲正义少见地无语凝噎,然后虚心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那瓶牛奶是那个小屁孩给你的吧?”滕窈想冷冷地抱起手臂,形象高大宛如奇异博士,“就是老板老板娘的儿子。”
“嗯。”她乖乖点头。
滕窈想说:“那瓶牛奶过期了。我以前也被他用一样的办法整过。那孩子就是个傻-逼。他爸爸妈妈只忙工作,不太管他。爷爷奶奶把他宠坏了。”
仲正义有些惊讶,又似乎不是那么的惊讶。但是,这样一来,真相大白,之前那个小鬼头态度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就能解释了。
本来平复的心情突然又躁动起来。仲正义用尽全力压抑愤怒的心情。死小鬼,小屁孩。竟然还想整蛊她。气死了!
看到她的样子,滕窈想又开口了:“放心。我会帮你修理他的。这是我的特长。”
“咦?”
滕窈想握紧拳头,摆出专家的姿态:“这种熊孩子,就要让他受到社会的毒打。”
原来滕窈想是这么好的孩子。仲正义都快有内疚感了。她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滕妹妹。问你一个问题哦。你是不是喜欢姜扬治?”
“你……”滕窈想定定地看着仲正义。
大女生和小女生大眼瞪小眼。
“问得这么直接,我都不好意思了。是又怎样?”滕窈想的表情还是很拽,可却悄悄别过脸。
仲正义寻思“平时看你也没害羞藏着掖着啊”,说:“因为我看我和朋友第一天来,你对我们很警惕……”
“吓到你们了?”滕窈想仍然冷着脸,不过,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有哪些对手。不管是学习还是恋爱,我都会出击的。”
怎么说呢,这个想法……仲正义不讨厌:“不论什么领域的成功,勇敢的人都能得到礼物。”
“对!”滕窈想看着她。
这一次对视,两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满脸写着“知音难觅”。
仲正义说:“但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中这个人哪里了?”
滕窈想伸出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扳着算:“长得好看。懂很多。还有,资助我上学。”
“他还做了这种事?”仲正义之前还以为他只会存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原谅她,毕竟他看起来就不太靠谱。
滕窈想走以后,又等了一会儿,滕信晖又来了。他站到门口,仲正义立刻站起来。她作势要腾位置给他,滕信晖却挥挥手。他站在门口,只停留在那里,不肯走近。
仲正义索性迈开步子,走出去,跟他说话。
滕信晖说:“你……好些了吗?”他指的是她的手。
“没什么大事。姜扬治伤得比较重。”
“嗯……”滕信晖又沉默了。
单独相处时想跟他聊开可不容易。仲正义发起话题:“你和姜扬治认识很久了吧。”
“是的。”提到姜扬治,滕信晖说,“他和他爸搬到这里来。我那时候比现在年轻得多……现在也不老就是了。但是,他们父子两个人给我影响很大。”
被从大学召回家,接替父亲肩负起活计,滕信晖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沉沉地挤压着一些东西,就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闷头一言不发,也不笑,呆呆干着活。
离他家很近的山坡上有座空房子,主人死了,没人居住,被孩子们当成鬼屋。小时候,滕信晖也和小伙伴去探过险,那里到处都破破烂烂。
有一阵子,晚上他筋疲力尽,不着急回去,就干脆到那空房子里去,躺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仰头看星星。渔业为生的地方,渔夫出海回来的时间一定,孕妇都是差不多的时候怀孕。他和妹妹的星座一样,命运却不同。
那一天,他莫名地感受到了某种情绪,汹涌澎湃,很陌生。他还没品味清楚,就被车的声音打断思绪。
车驶向山坡上的空房子。
有两个人下了车。个子高的那个默不作声,安静得过度了。影子小的那个一转身,恰好看见藏匿在杂草中的滕信晖。
“他那时候还是个黑孩呢,皮肤黑得和树一样。”滕信晖笑着说。
仲正义很惊讶:“什么?真的?!”
“男孩子嘛,又是小孩子,肯定经常在外面野的。而且,他们家是从越南回来的。”滕信晖反而怀疑,“你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
看姜扬治现在这白白净净的样子,他的黑小孩造型,很难想象,不可想象。
老板娘及时开车过来了。
回家路上也没消停。姜扬治掏出手机,飞快想打字,但就凭这时候的准头,加上非惯用手,还真打不利索。然后他就让仲正义替他打,结果竟然是一些押韵的组词,大概也是工作要用。仲正义有些听不懂,找他问,他却说得颠三倒四。
下车回到家,他就开始呕吐了。
仲正义的心情难以言喻,头一次见到这么没用的男人。
好在吐完他还清醒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