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正义说:“身边的人,我肯定是会在乎的。我只是不在乎不重要的人怎么想。”
海滩上暑热依旧,两个人坐在野餐布上。海风阵阵,他们能看到海,可他们又离海水远远的。
姜扬治总算看向她,莫名其妙,忽然向她伸出了手。仲正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可他继续抬起手,无缘无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我也是吗?”
仲正义一头雾水:“是什么?”
“……”海风吹拂,他陡然换了语气,又变回平时的嘴脸,嚷嚷道,“薯片呢?薯片!我手伸在这里这么久了!老板!赏点吧!”
仲正义静静地看着他,下一秒,她飞快拿起薯片袋,仰起头来,从上往下,像吃碾碎的干脆面一样,一口气全部倒进嘴里。姜扬治扑上来阻拦。
两个人又笑又闹。薯片屑全粘在脸上,仲正义也顾不上,边得意边嚼薯片。姜扬治也笑:“你多大了?吃得满脸都是。”他伸出右手,无意识地帮她扫开残渣。手指在脸颊表面拨弄,轻而舒缓,宛如浅浅探入清澈的水中。
两个人目光接触,这才骤然停顿。
她今天晒过太阳,肤色稍微泛着橘色。他却在阴凉地里躲了太久,苍白得叫人讨厌。他们看着对方,她垂下眼睛,又看向他。他的手渐渐落下去,在她肩膀边迟疑。隔着几厘米,在她手臂旁边,他弯曲了一下手指,像是无聊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收回手。
姜扬治站起身,笑着回过头,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暑假容易失忆?”
“什么意思?不知道。”仲正义还坐着,仰起头来,回报以笑脸,“为什么?”
“因为夏天和假期都是暂时的。过去了就容易忘。”
她哈哈直笑。原来是浪漫化的说法。仲正义说:“也对。”夏天啊,假期啊,总是与自由相牵连。
“所以。”
“嗯?”所以什么?
姜扬治弯下腰,右手扶住她的肩膀。不是第一次肢体接触了,她不会感觉突兀。他对她耳语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笑着起身,倒退,直到走到阳光下。肤白貌美这个词出现在仲正义的脑海里。很难想象,他的故乡会是海边,黑发和这肤色很搭配。姜扬治说:“趁现在去玩吧。”
她笑着,手撑着地面,飞快站起来,朝他跑去。
他们到了海边,互相推搡,笑容灿烂得与太阳下的海面相映成辉。水在脚下滚动,海边风大,反而不出汗了。远处的朋友们也看过来。叶莎尔挥手叫他们过去。
仲正义告诉姜扬治:“你的手别沾到水了。”他点点头,却弯下腰,用能活动的手向她泼水。她躲闪,故意向后倒下去。
仲正义倒进湛蓝的海里,闭紧双眼,吐出泡泡。烦恼像软糖一样,在水里融化了。
第21章
值得疯玩的假期里, 他们成天成天地玩。
去游泳是最多的。海边能一连串玩很多天。海风栩栩,跳动着,活泼又强劲。海面煦煦, 温暖而璀璨。他们一下车就开始赛跑, 一点都不腻, 大家一起冲进海里。有时候是仲正义和路满卓合作,一起把叶莎尔和季司骏像荡秋千一样甩来甩去, 扔进更远的海水里。有时候是拿水枪喷对方,互相战斗。
游泳游到累了, 回家就在花园里打UNO。纸牌游戏,玩UNO, 人越多越有意思。不在海边玩是因为纸牌会被吹跑。叶莎尔很擅长玩这个, 基本上能把所有人打破产, 在《一起UNO》之类的游戏里,连装外国人的bot都没法从她带走钱。她赢了会“嘿嘿嘿嘿”地嘲讽周围所有人。
他们去买了冲浪板,四个来这里旅游的外地大学生一起学着冲浪。季司骏在其他海滩冲过浪,一开始是以老师自居的。但仲正义格外有天赋,路满卓这不怕摔的二愣子也敢于尝试, 体脂率也不是很低, 努力努力不算白努力。叶莎尔倒是没兴趣, 情愿在海滩上晒太阳。他们三个人则完全上瘾了,乐此不疲。这东西就和玩手机游戏一样,成功一次,几秒钟都让人上头。
他们玩了几天, 后来, 连滕窈想都结束暑假工,从酒庄回来了。
滕窈想从海滩上经过, 拎着准备和朋友一起去街上卖的手织品,看到他们几个人在疯玩。
最先看到她的是叶莎尔,叶莎尔在吃甜筒,擦掉脸上的奶油,乐呵呵地挥挥手。她又回过头,叫伙伴们一起看。
路满卓从冲浪板上摔下去了,季司骏大喊一嗓子,仲正义则伸出手臂,来回挥动。
滕窈想没有回应,头一扭就走了。
但是,过了一阵子,她又回来了。
当时仲正义才上岸,滕窈想问她:“姜扬治呢?”
“他在家工作。”仲正义用毛巾擦了水,然后又把湿漉漉的毛巾拧出水来,“放假也要工作,好惨啊。”
最初他还跟着出来待一待,后来就索性待在家里了。不过,对他们而言也没差,在外面,他就用电脑写词,在家里,他就窝在电脑室一窝一整天。
但是,听了她的话,滕窈想却有不同的意见。
滕窈想说:“他就是这样的。对他来说,干这些活很辛苦,但也很好玩。”
仲正义第一次听到这个论断,但是,也没有觉得太难理解:“集中精神做某一行的好像都是这样。”
“嗯。”滕窈想说,“他在那个世界里,会痛苦,也会很开心。我们只要注意,在他受不了的时候记得把他从那里拉出来。”
“你好成熟呀。小想。”仲正义朝她笑了一下,回过头,在海风里撩开自己的湿发,又抬起眼。她朝滕窈想笑了一下。
滕窈想望着她,忽然觉得两颊热热的。
仲正义去滕窈想借洗手间,顺便到她家坐坐。她们走在路上,仲正义提到上次已经去过滕家。还是刚来的时候,她和姜扬治去要了一点腌鱼生的小菜。
滕窈想说:“我妈妈做的小菜很好吃吧?”一提到这个,她就两眼放光。
“嗯。别的地方,小菜都是腌的果子、蔬菜什么的,这边的小菜是海鲜。你妈妈做得超好吃,我干了一整碗杂粮饭,都想找她要菜谱了。”仲正义不吝啬溢美之词。
滕窈想笑得很开心,这还是这个暑假露面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我妈妈很会做饭的,不是一般的会。她味觉很厉害,还很有创意。”
仲正义很赞同:“嗯嗯!吃出来了!”
想到这些,滕窈想本该继续开心的,可是,笑容却又收敛了,转而渗透出些许寂寞。
“怎么了?”仲正义关心。
滕窈想说:“但我妈妈就只能待在这个小渔村里,她还说不想出去。幸好姜扬治说了,到时候房子我想的话,可以提前用。”
“什么房子?”
“姜扬治的房子,你们现在不住那套。作为我考上医学院的奖励,他会把它当作遗产遗赠给我,已经去公证过了。”滕窈想说,“他说会资助到我读研,但我不想要。”
仲正义有点儿惊讶,不过,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假如她有钱,遇到家境贫寒又努力学习的小女生,为什么不帮忙呢?就算送房子有点过火,换个角度想,滕家和他从小就打交道,滕窈想和妹妹也没什么区别。
仲正义说:“为什么不要?”
“……”滕窈想不说话了,垂着头。
仲正义忽然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滕窈想说。
“你喜欢他,所以不想他在金钱上帮你那么多,是不是?”仲正义说得很轻松,步伐也很轻松,仿佛这个人本身就不太受重力制约。
滕窈想没有想到,这么细致入微的事,竟然有人一下就能猜出来。
“你怎么……”她对仲正义说,“要是他资助我上学,我却跟他谈了恋爱,他肯定会被人说的,对不对?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我可不想让他变成那些有钱的猥琐男。”
“干嘛对自己这么严格?”仲正义随口开导她,“要是他愿意被骂,也无所谓嘛。”
在仲正义面前,滕窈想顺其自然地放松了。仲正义不是傻子,而是聪明人,而且是好心的聪明人。
滕窈想自嘲说:“问题是,就算愿意,他也不喜欢我呀。真可惜。”
“真可惜。”仲正义也说,“但等你上了大学,比他好的到处都是啦。喜欢谁不是一件多不得了的事情。我还有点喜欢你哥呢。”
“真的?”滕窈想好奇看着她。
仲正义自顾自走路:“真的。男生清一色都是傻子。”
“不是,我是说你真的喜欢我哥哥?”
“就一点点吧。”仲正义无所谓地走着,耳朵里好像进了水,她悠闲地侧过头,拍拍耳朵,“正常的,普通的感兴趣。”
滕窈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我还听说……那个叫季司骏的是你的前男友?是真的吗?”
“嗯。”
“哇……”滕窈想忍不住发出敬佩的感慨,“要怎么……变得这么……酷呢?他们都喜欢你,你还能和前男友一起出来玩。他还是很迷你的样子。”
“酷?”仲正义大吃一惊,“这不酷!一点都不。我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尽量开心。每天都开心是我最大的愿望。你也很酷,学习这么好,运气也不错,对不对?遇到了一个好人。虽然他不喜欢你,但这才说明他是个值得你喜欢的好人呀。”
“我也觉得。”滕窈想朝她笑。
她是喜欢姜扬治,但是,就算结局八成是失恋,也挡不住要上大学的开心。
大女生和小女生说说笑笑地回到家,两个人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仲正义进了滕窈想的卧室。她的卧室并不像标准优等生的房间,桌子上放了透明的亚克力板,里面是一个女艺人的照片。亚克力板上还贴了很多贴纸。仲正义下意识伸手,没碰到就停下了,问:“这个是什么?你贴的吗?”
滕窈想解释给仲正义听:“这个叫‘咕卡’。这个女生是之前跟姜扬治组合的那个爱豆。我做‘梦女’的时候会代入一下自己。放这是用来鼓励学习的。”
好多流行词汇,仲正义历来和同龄人不同频,更何况比自己小五岁的小女生。她听不懂太正常了。不过,听不懂也不碍事。
上完洗手间,仲正义还在滕窈想卧室坐了一会儿。滕窈想特意开了空调,属于是接待贵宾才有的待遇。滕窈想给仲正义看了自己加的新生群,即将成为同学的人们都在里面。仲正义又跟滕窈想说了一阵大学的事。
“……医学院我也不太懂。不过进了大学,肯定比以前自由多了。”仲正义说。
滕窈想美滋滋地握紧手机,说:“嗯。”
下午的时候,仲正义和朋友们一起回了家。已经住了好几天,大家都轻车熟路。路满卓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拿着软管冲洗自己,又叫其他人的名字,把水往他们身上喷。没有什么不能打湿的东西,亮晶晶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买了西瓜,切开来,仲正义在楼下花园里仰头喊:“姜!扬!治!”
“啊?!”楼上传来单音节的回复。
她又喊:“吃不吃西瓜!西瓜!”
“西瓜!”他趴到窗户边,急切地说,“吃!”
叶莎尔模仿饮料店,折腾新吃法,把西瓜块放到杯子里,碾碎了,再倒冰块和椰奶进去。搅拌以后,椰奶更甜了,西瓜也多了椰香。
仲正义没有这样干,把平凡的西瓜端上楼。她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姜扬治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她走近,看到他的麦克风在冒光,电脑屏幕上也有声波起伏,于是伸出手指示意。他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没事。
他房间开着冷气的,但旁边还有一台空调扇。姜扬治伸手转动方向,保证风对准他们吹。仲正义也不走,就坐下来,和他一起吃西瓜。她手上粘到汁水,他就把桌上的湿纸巾扔给她。
仲正义想起滕窈想的话,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姜扬治吃着西瓜,感觉到视线,看她一眼,不确定地挪开,又看她一次:“干嘛?”
“你是什么八十岁老头慈善家吗?”仲正义说,“还搞什么遗赠。”
他立刻理解了,大剌剌地说:“说是遗赠,等我搬出去她妈就能住,只是要等我死了房子产权才转移,律师建议的。什么‘老头’,我这叫‘正义的伙伴’,好歹还是帮人了,你就不能夸夸我人美心善?”
仲正义在拿勺子挖西瓜,一不小心,用着力呢,勺子直接飞了出去,砸中姜扬治的脸。
他揉着额头骂骂咧咧出去洗脸了。
仲正义边擦西瓜汁边发笑,起身发现,那份遗赠的公证文件还就放在他书桌上。她边吃西瓜边看,姜扬治回来了,一把抢过她怀里的西瓜,挖着吃起来。他这行为,想吃东西是一个原因,想逗她玩是另一个。可出乎意料,仲正义没有扑过来抢回去,只是快速冲了出去。
她说:“你等下。”
过了好久,门响起来。按理说,仲正义没必要敲门的。姜扬治打开门,才发现是她两手都空不出来。仲正义端着两个碗,放下后,里面是煮熟的面条和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