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又是普通疯玩的一天。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仲正义起来倒是早,可外面晒得很,出去需要酝酿勇气。其他人熬夜的不在少数,磨磨蹭蹭,一下就到了十点十一点。说是吃早饭,早午餐更贴切。早午餐吃的是煮的河粉,路满卓做饭很好吃,在汤上浇了满满的柠檬汁。
季司骏第一次留宿,心情很激动。而他激动的主要投射对象就是仲正义。
季司骏拉着仲正义,一个劲说住在这里很开心,问她睡得好不好,又提到他们上一次住在一起是之前还是情侣时旅游。那次玩得很高兴,朋友们担心他们踩的雷都没有踩到。季司骏说:“你还记得吗?”仲正义零零散散地用“嗯”“对”“好像是吧”回答他,心不在焉地洗漱,涂护肤品。
叶莎尔在厨房打下手,抽空探出头来,对仲正义说:“正义,去叫一下姜扬治吧。”
“好。”仲正义下意识回应,回复了才往楼梯走。
上楼的时候,步伐像随着移动而接受压强,越来越重,走得越来越艰难。站在楼梯中间,她没来由地感到后悔。当时不该接吻的。可是,也不是她开始的,她只是接受而已——那她就不该接受的!
仲正义停在姜扬治房间门口沉思,门突然开了。姜扬治戴了墨镜,手臂重新包扎过,继续用吊带固定,耳钉换成了黑色的细边三角形,暗色的衬衫衬得身体消瘦。他看向她,只有最初那一秒是面无表情,转瞬就变成搞怪又自然的笑脸。
“你守在这干嘛?不会是想趁我出来吓我一跳吧?”姜扬治说。
仲正义又想翻白眼了:“谁会这么无聊?又不是小学生。”
“你吓不到我的。”他下楼,把墨镜扶到头顶当发箍用,根本不把帅哥形象当回事,“好香啊,你们煮的什么?”
早午餐很美味。仲正义没想到,路满卓还有这种本事。
季司骏突发奇想,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路满卓,你每天都跟女生玩,男生他们不会有意见吗?比如宿舍那些人。说真心话,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喜欢仲正义来着。”季司骏是典型的同□□际圈捍卫者,他的朋友百分之百是男性。
路满卓说:“没有吧,不知道。我不管是男是女,处得来就一起玩……恋爱的话,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算了。”
说到这个话题,叶莎尔莫名其妙地咳嗽了两声。
姜扬治吃得最快,家务都是他们干,他也就只把餐具送回厨房,又去刷了个牙。走出来后,他继续坐回餐桌边,往桌上放了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和耳钉同样颜色的首饰。
他用手机放了一个布兰妮·斯皮尔斯的视频,也不照镜子,一边看一边戴舌钉。先伸出舌头,将针穿进去,下唇抵住,再将另一端拧紧。对当事人而言是日常,但于周围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新鲜。
仲正义看得目不转睛,筷子都停了。她不否认,自己又想起那个吻来了。脸颊有点热,是因为升温了吗?
好在其他人也在看,她的关注并不是个例。
路满卓说:“你每天都要摘了再戴?”
叶莎尔说:“为什么要穿孔?”
季司骏说:“以后还能愈合吗?”
姜扬治两三下就戴好了,这时候正用湿巾擦手,听他们抛来的问题,茫然地看了一圈。他说:“不是。我爸的朋友开了店,去支持一下。可以的。”
唇钉比较难愈合,但他是不留疤的体质,嘴唇上几乎没有什么痕迹,看着就像细小的痣。
他很快把话题转到前一天夜里去医院上。医生对着他苦口婆心,但还是诊断恢复很快,伤也不是那么重。重新包扎完,回去路上,滕叔叔又为了女儿考上医大的事高兴得不得了,说了好多豪言壮语,是笨拙但为女儿骄傲的父亲形象。
大家陆陆续续吃完,收拾餐盘,打扫卫生。餐桌边就剩下仲正义和姜扬治。
仲正义说:“他没谢谢你吗?你都把房子留给他女儿了。”
姜扬治说:“那房子本来就说好了给他们。不是滕窈想,就是滕信晖。”
“还真好心,”仲正义萌生好奇心,“你父母没意见吗?”
他坦然地回答:“嗯。我妈再婚第二次了,现在老公比她还穷。她根本不在乎钱。”
季司骏突然从厨房出来,乐呵呵地问他们:“蓝人,今天我可以还住在你家吗?”
“随便你。”姜扬治大手一挥,起身上楼了。
他的日程安排是出门采购一趟,然后工作。
其他人本来也想去寺庙,仲正义并不想跑太远,滕窈想告诉他们,那里没什么可看。商量过后,众人也就都不去了,还是继续去海边冲浪。
今天还有一些本地人在。度假的时候,人们似乎比平时更容易自来熟。明明根本不认识,却能很自如地玩在一块儿。他们教这些大学生抓螃蟹。
玩了半天,他们才通过滕窈想之口得知,这些本地人就是超市那家人,也知道仲正义和姜扬治帮忙救过自己家两个女孩儿。
本地人中有两三个年龄相仿的青年,身材很好。仲正义扫过他们的胸肌,内心荡起涟漪。
在她旁边,滕窈想带着谜一样的笑问:“对他们也‘普通的感兴趣’了吗?”
仲正义带着谜一样的笑回答:“一点点。”
他们玩得很开心。
本地人终究比游客地道,玩起来也更老练,到了晚上,他们直接点起了篝火。
篝火和夏天一点都不违和。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带来了家里的卡拉OK机,一起露天唱歌。有人在跳舞。
滕窈想比较羞涩,在镇上没什么朋友。仲正义看不下去,正好季司骏一直在她旁边像蜜蜂似的嗡嗡叫。她干脆抓住他,凑到他耳边,说“给你个任务”,然后把他往滕窈想那边一推。
季司骏嘟嘟囔囔,有不满,可是,滕窈想一个人坐在那,看起来很孤单。
仲正义目送他走过去,两个人说话,直到他们都笑了,她才安心。
每个人都那样快乐。
热闹的时候,少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仲正义坐在远处看了好久,心事沉甸甸的,讨人厌,而且不是她的风格。
走出很远,再转过头,远远地看,火光温暖,喧哗的海边就像另一个人间。
她发现,自己没有彻底地享受这一夜。
·
姜扬治坐在书房里工作,把小样发给了朋友,立刻让他们听。发送以后也不等消息回复,靠在座位上转两圈,起身倒杯水喝,掐准时间,差不多了直接打电话过去,问对方的想法。
这些朋友都是工作上的伙伴,要么就是在国外求学结识的同僚,都是志同道合,能交流创作的人。
夏天总是格外容易疲乏,只能把冷气温度调低。他家冰箱常备冰茶,冷冻柜里也永远有冰块,特别困的时候灌几口,再洗把脸,做会儿平板支撑来消解睡意。
姜扬治问桌宠:“你觉得怎么样?”
只要有电子设备和互联网,他到哪就跟到哪的桌宠精灵说:“我觉得你应该玩一会儿游戏,或者出去走走。”
“我是问你demo啦。”
桌宠转了个圈,展示了特效,笑哈哈地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他把它退出了。这段时间,姜扬治不会让桌宠始终默认在前台。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他才转身,还没反应过来,闯进来的人已经把房间门关上了。姜扬治目瞪口呆,看着气喘吁吁、奔跑回来的仲正义。
他差点结巴了:“你……怎么……不是去过篝火夜了?”
仲正义不回答,勇往直前地朝他走来。
很奇怪,无缘无故,姜扬治居然想逃。但他只跌坐进椅子里。而仲正义也来到了跟前,两手扶住座椅扶手,俯下身,将他像兔子一样困在臂弯与椅背形成的笼子里——一般来说,在常见的恋爱故事里,这种姿势,双方性别似乎该是颠倒的。
“你到底为什么和我接吻?”仲正义说,“就因为感动?姜扬治,你都在想什么?”
她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说就不让他走。仲正义逼近了,再逼近,漆黑的眼睛,分明的鼻梁,小小的脸,只会引发感慨,真是美丽的人。姜扬治没有看她,又或者说,刻意避开看她。白炽灯下,他的肤色肉眼可见地改变。耳廓通红,脸颊也开始泛红。
姜扬治说:“呃……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仲正义问。
“你就不能当作没那回事吗?”
“为什么呀?”她没有生气,只是语气听起来像。
“你不喜欢我。你对季司骏是真心的,现在对滕信晖有兴趣。”姜扬治总算断断续续地说明,“这两个都不是我。对吧?”
仲正义听他绕了一圈又一圈,实事求是,回答他的提问:“对。”
“可是我亲了你,这不就很怪?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了,”他终于看向她,眼神抵触,却很恳切,宛如举起双手投降,“对不起。你没讨厌吧?”
“倒也没有——”
“但道理没变。所以,两个人都当没这回事,这样最好,是这样吗?”
“……”
好像……是这么回事哦。仲正义说不出话来。
她放开椅子直起身。他也重回自由。
“那就……”仲正义试探性地说,“都当没这回事。继续做好朋友?”
姜扬治恢复正常,不再脸红了。他起身喝茶,连连点头:“同意。”
他们达成了共识。
突然间,门重重地响了一下。
房间门不自然地响了起来,连续而沉重,相当有压迫力的敲门声震慑人心。他们又没有锁门,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砸门?仲正义吓得叫了一声,往后退,踩到姜扬治的脚。他吃痛地低呼一声。
恐怖电影里的情节真实上演。
仲正义抓住姜扬治,瞪大眼睛看向他:“谁啊?!”
“我怎么知道?”他激烈地反问。
终于,门被猛地敞开。
外面出现的不是变态杀人魔,而是手提两大袋冷烟花的季司骏。
一看到他俩,季司骏傻笑着说:“这门是不是卡住了,怎么推不开啊?你们俩干嘛呢?要不要去放焰火?”
“不去。”仲正义没好气地回复,“我回来找他有事而已。你才是,干嘛呢?好吓人。”
季司骏就准备转身下楼,临走突然停顿,他思索了片刻,回头说:“蓝人,正义,我之前就想问了。是我的错觉吗?你们俩最近……关系很好啊。”
“没有。你想多了。”仲正义继续没好气,“走走走,快去吧。”
季司骏带上门走了。
看着他离开,仲正义在心底抱怨,怎么和恐怖电影那么像。
“你先下楼吧。我还忙一会儿就完事了。”姜扬治说。
“嗯,”她松开他的手,往门外走出去,了结一桩事,心里舒畅多了,“那你快点哦。”
“好。”
刚才害怕的时候,她不经意握住了他的手。仲正义没有觉察到。姜扬治没有说出口。
第23章
桌宠重新被召唤到前台, 蓝色小虫动作灵敏,悠悠然地游动身体。姜扬治一边用鼠标触碰它,一边拨通同事的电话。他刚刚把音频文件分享出去, 现在是收割反馈的时候了。
“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自言自语, “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不对?”
桌宠转着圈:“你怎样都是对的。怎样的你都是最好的。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呀’。”
真是称心如意, 却又奇怪的安慰。这话是以前妈妈说过的,资源库里大概有。姜扬治觉得很好笑, 他其实,其实还想和它再聊一会儿。刚好电话接通了。
那就等会儿再说吧。
即便是问对方的想法, 可接通的那一刻, 他习惯单刀直入, 提出议题,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诱导:“你觉得怎么样?这个鼓。背景音要改吗?”
其实每次电话不会聊太久。几分钟,最多十几分钟。他只简明扼要,想知道别人的想法,以及自己内心问题的解答。
通话结尾, 姜扬治快速地说“谢谢”, 准备挂断, 同事却打断他。
同事是公司里的人,会考虑更长远的事:“这个很适合新女团的声音吧?等到编曲再请他们下点功夫。”
姜扬治说:“随便。”他历来无所谓,给谁都行,能好好展示就好。现在的作品根本还没成形, 说什么都只是画饼。他不在乎。
同事说:“你最近都没回公司, 是在工作室吗?”
他坐下,重新开始导入工程文件:“我在老家。”
“为什么回去?那里太晦气了。”
“干嘛这样说别人老家?”姜扬治反应激烈, 拿开手机,无语地看向屏幕。
“因为晦气啊!”对方也没说得太绝,转移话题道,“一个人吗?要不要找人来陪陪你?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自从你上次在车里说那些怪话以后,你就过得怪怪的。”
“什么怪话?”
“你想对别人做恶作剧!”这个时间点,同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正在加班,因此也有无限的闲心闲聊,“你不要被送进去哦,踩缝纫机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去踩缝纫机吧。”
姜扬治直接把电话挂了,攒了一肚子火,继续工作。
他才不是那么坏的人,没有一肚子黑水,也没有花花肠子。
楼下,他们只在放了一部分焰火。花园里都是树和草丛,只能到院子外玩。放烟花的时候,姜扬治下楼来了。他掏出手机,调成前置镜头,拍了几张照片,又是自拍。因为光的问题,想把自己和烟花拍到同一个取景框里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