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治当然有想。
他在排空自己脑内的杂念。在这里的没有人有吸烟的习惯。真好。自己以前买了这么多杯子。真好。上楼继续和工程文件一起玩吧。真好。
大家都很开心,季司骏那傻缺,满脑子只需要想着自己的前女友。真好。路满卓还拎起平底锅说要去煎点午餐肉来吃。真好。叶莎尔已经在拿投影仪放电影了。真好。
其乐融融中,姜扬治上了楼。
仲正义想换双鞋,也要上楼,经过走廊时,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因此,两个人也就看到了对方。
她几乎什么都没想,很自然地就走了进去。
他分明有整整两三秒是沉着脸的,可是,注视她片刻以后,姜扬治又换上无所顾忌的笑脸。他说:“又是你?你怎么还来?仲正义,你最近是不是太喜欢跟我待一块儿了?”
“嗯,”仅靠一个单音节,仲正义就将球踢了回去。她笑盈盈的,头发盘起,穿着无袖的淑女连衣裙,开玩笑时毫不顾忌,“是有一点哦。”
仲正义根本没想太多。对她来说,需要记挂着的事只有那几件,鞋子不舒服,冷气温度刚刚好,离夏季结束还有好久。
她只是偶然进到他房间,随便打个招呼,简单地聊两句。
姜扬治靠近得很突然。
她一抬头,就发觉他突然到了跟前。
仲正义承认得太直接,太轻松,就算只是不经思考的寒暄,也还是衬得他的不满很苛刻。不过,在他看来,这只是一种掉以轻心。
一年四季,他工作的房间都用窗帘严丝合缝地遮蔽,即便短暂离开,也会盖上纱状的底帘。
仲正义站在门边,姜扬治伸手过来,并不是碰她。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粗暴,用右手撑住门,安静地施加力气,将它关上。
“你……你要干什么?”仲正义问。
再怎么天真的人,也该发觉压迫感了。
姜扬治笑了一下,虽然只是嘴角向上扬,眼里毫无积极情绪,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一只手不方便。”
“什么?”她还没理解,他已经单手固定住她的脸。意外的没有很疼,因为他不是很用力。姜扬治俯下身,贴到她跟前。
仲正义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之前也如此希望过,但是,她没料到还有一些周折。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鼻尖,扼住她的人没急着继续。
“仲正义,”姜扬治用温柔到异常的语气说,“假如你觉得可以,就张开嘴巴。”
她照办。
仲正义没有跟人这样深入地接过吻。她和季司骏在看电影时试过一次,思绪很复杂,体验很糟糕,好像猫在吃硬邦邦的奶酪。
这一次却完全相反,不需要想什么,因为也都想不了了。姜扬治在蛰伏和讨好上都具备耐性。奶酪在融化,只需要舔舐,找不到呼吸的岔口,却又很难暂停。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滑下去,两个人维持坐姿,却都没有分开。他支撑她的背,而她坐在他跟前,变换到了上方。仲正义觉得这像游戏,因为他并不是一直吻她嘴唇,时不时亲亲她的脸,有时候又落在下巴。
她往后仰头,不让他继续,说:“摘掉那个。”
“什么?”他没听明白。
她主动贴过去,用舌尖逡巡,从他那边找出那颗舌钉所在。他刚要回应,就被打断。仲正义模仿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戴上的样子,顺序反过来,旋转取下。他也顺从,微微抬起舌头,保持不动,直到她把东西放到一边。
她笑起来,眉眼生动,笑容灿烂:“刺刺的。”
他望着她,也微笑,在安全地带继续吻她。
其他人就在楼下,时间有限。他几次手要移动,又还是勉为其难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能再进一步,两个人都很清楚。突破某条线就回不去了。
无需商量,他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不过,仲正义感到奇怪。
这是一场假期里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消遣。他们喜欢对方,对彼此有好感,这段关系可能有以后,但暂时还没有。
她想他们都明白。
可是,在他那颇具胁迫力的亲吻里,姜扬治舔舐她脸上的唾液时,仲正义稍稍觉察到了一点违和感。
他对她的情绪浓度,好像,似乎,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仲正义下楼时没换鞋子,微微低着头。午餐肉早就已经煎好了,电影播放过了片头和开端剧情。楼下也暗,叶莎尔站起身来,拿杯子去接饮料,仲正义正好落座到空位。等叶莎尔回来,她接过喝的,给自己多灌了几口。
季司骏坐在旁边,见她喝那么急,不由得问:“怎么了?不舒服?”
仲正义没立即把杯子放回去,悄悄拿在手里,隔着手指冷却脸颊:“没有事。”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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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扬治这辈子都过得很有目的性, 打推销电话能让对面在五分钟内不挂断,这靠的不完全是谈话技巧,还有更多要具备的能力。从身边人会聚集到他周围来看, 他应该还是有一点领袖气质的。就算一个人, 他也不会感到寂寞, 因为有音乐陪伴他,他有爱好, 有才能,知道和自己独处时消磨时间、制造意义的活动是什么。
那个时候, 他还不是这样的人。
高中生的他对未来有设想,希望在海外学习。那时候, 他爱看电影, 《哈利波特》《星球大战》什么的, 有为电影创作音乐的妄想,想成为音乐家。但同时,他又很喜欢说唱,他也想成为煲仔饭……哦不,是rap star。
离未来还有一段距离, 目前的他也会做一些让自己快乐、增加经验和获得认同感的事。
参加这次比赛就是如此。
不费吹灰之力, 仲正义就毁掉了他的期待。
从第一场比赛起, 从仲正义开始露出实力起,姜扬治就把仲正义视作了对手。
用幼稚一点的话来说,她值得成为他的对手!直到评审环节结束,姜扬治都观察仲正义。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么……貌不惊人又一鸣惊人?这不是少年漫画的情节吗?!那种隐藏实力, 然后关键时刻一展威武的人!
他以为自己是主角。
结果, 在那一瞬间,姜扬治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不想当捧高主角的配角。
最开始拿一个第二名不算什么, 只要之后追上——
比赛是积分制,仲正义的排名一路领先,几乎一直都能拿到最高额的分数。姜扬治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能一次失误都没有。而且,仲正义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当然,这场比赛本来也不是什么奥林匹克竞赛,这么较真的人是极个别。别人都开开心心的,只有他,本来还要故意装酷,现在装都不用了,笑容想挤也挤不出来。
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爱好,一块儿相处了几天了。这时候又是夏天,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暑假。
比赛结束,一些人被淘汰,可以回去了,他们也没有着急散开。
有人约了之后去青年旅舍住,在当地旅游几天。有人本来就是一个舞蹈教室的,一起约好上课时间。有人在一起拍抖音,跟着符合时尚潮流、大街小巷叫人耳朵长茧的旋律跳舞。
决赛前夕,姜扬治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门被敲响了,他打开门,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外。
仲正义说:“我们去玩,你去不去?”
不会是想拖累他,不让他练习吧?姜扬治都收拾好准备去楼下的练习室了。他说:“不去。”
仲正义也不强求,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突然递出一个塑料袋,张开,露出里面一整袋的啤酒,问他说:“要不要喝?我刚下楼给所有人买的。你不去就先拿了吧。”
“哦……”喝个饮料倒没什么。姜扬治拿了一罐。
他忽然意识到,都已经到买饮料的时候了,别的人没来叫他。她却记得他。
他对其他人没什么意见,这几天他刻意独来独往,虚张声势,后来又一门心思趴在怎么打败仲正义上,根本不跟别人社交,他们觉得他会拒绝很正常。但是,仲正义还是来了。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是个好心人。
想想更讨人厌了!
跟主人公一样。主角光环都要闪瞎了。
姜扬治想还她人情,只是这样而已。塑料袋很薄,啤酒的易拉罐却堆成小山了,看着格外沉。他叫住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环保袋的袋子给她:“装着吧。看起来要破了。”
“哦,好的。”仲正义低下头,塑料袋因重力而变薄,颜色也发白了,“亏你发现了!很细心啊!”
说着,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腰。
姜扬治不是没见过这种人,说话时有点爱动手动脚。不过是没有恶意那种,就是“兄弟抱一抱”“朋友一生一起走”的感觉。说起来怪怪的,她让他想到中学班上一些关系不错、玩得来的男同学,还有网上认识的搞说唱的孩子。
他怕痒,应激得一缩。仲正义看着他笑起来。
她想把袋子装进环保袋,这最好是有别人帮忙。他就像个不会看气氛,一点都不善良的坏人,抱着手臂在旁边看。仲正义折腾了几次都没装进去,终于,姜扬治装不下去了,还是伸出了援手。他本来就不是当酷盖的料,没有当高傲冷都男的本事。
姜扬治帮忙撑开环保袋,仲正义把装满易拉罐的塑料袋放进去。
他干了一件蠢事。
酒店门有防盗的设置,没有人撑着,就会自动阂上。他走出来的时候没想太多,也没带房卡。门就这么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他都没有机会表演一下“扑上去阻拦,徒劳撞上门”的桥段,就只是傻傻地看着,手还拿着环保袋两边,眼睁睁看到门关上了。
·
这些年轻人聚会的地点在某一个人的酒店房间里。她们是一个舞蹈教室一起报名的,安排房间就住在一起,是双人标准间。这些人把床拼拢,腾出空间来玩手游和剧本杀。
门响了,有人说“壮妹买啤酒回来了”,然后兴冲冲去开门。
仲正义的笑脸和套着环保袋的啤酒出现在了门外。
但是,她一进门,背后还有一个人。
姜扬治把连衣帽拉到头顶,口罩挂在下巴上,迷之不好意思:“你们好。”
众人短暂沉寂,但是,马上有人搂住仲正义称赞“干得好”。又不是冤家,他愿意来,大家还是欢迎的。
一开始,姜扬治还残留了一些架子。但游戏这东西,之所以能作为破冰活动存在,必然有他的理由。
有好笑的地方一起放声大笑,思索和决胜时刻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为了输赢争个面红耳赤。
加上他们还喝酒。
“啤酒算什么酒?”有个大概未成年时期就开始酗酒的时尚弄潮儿说,“喝不醉的!”
在他旁边,姜扬治盯着易拉罐,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皱着眉头灌了下去。
这对他之后融入游戏起到了相当大的助推作用。
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谁擅长带节奏、谁被动一目了然。水平完全不影响继续玩。仲正义不是最强的,但也不菜。姜扬治本来对这种游戏没兴趣,喝了酒之后却一改常态,踊跃参与,还为了一个道具跟主持人对峙,差点被主持人判下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主持人记恨他了(其实没有),最后,这场游戏他是输家(喝多了集体讨论的时候把自己的底全抖落了)。
剧本杀这种游戏,每个人都是分配了角色的,要当输家还不能一个人输。姜扬治是帮凶,他没帮到身为凶手的仲正义也就算了,直接来了个大义灭亲、敌我不分,把她也给坑输了。
期间有好几次,仲正义是想提醒他一下的,但这人冷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加上他刚和主持人吵架也挺凶,她就转而靠自己了。最后输了,她差点跳起来,很想踹姜扬治,姜扬治居然看着她说:“你是凶手?!”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还坑我!”仲正义忍不住站起来,伸出脚去踹他。当然是轻轻的踹,一碰到他,她就顺势倒下去。他们本来就是在地毯上玩,她摔过来,两个人刚好滚到一起。
姜扬治被推搡着倒下,本来也在笑,可仲正义身子一歪,压到了他身上。她离得特别近,脸上的笑容像鱼钩,狠狠勒住了他。无缘无故,姜扬治想起自己玩过的游戏,他被身体强壮的屠夫追上,抓住了。那是让人心跳加速的体验。
她身材很高大,突然把全部体重压下来。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姜扬治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是个女生:“快让开。”
其他人笑成一团。大家都在起哄,仲正义根本没想这些。她从不觉得自己体重有什么不好,对不同性别又迟钝些,高高兴兴,他越催她越要恶作剧:“干嘛呀。”
他太慌张了,慌张到当时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慌张,口不择言地语无伦次:“都……都说要你让开了。你……你这个死女人,一下能坐死我。”
“那是你太矮太瘦了。”仲正义这才慢吞吞撑着起来。
到这时候,姜扬治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坐起身,换喝了一口果汁才镇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惩罚游戏了。
十几岁正是大人和小孩的交界线。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里,性是不可磨灭的一条。留在这里玩剧本杀已经足够文静了,要知道,看对眼了的直接晚上滚一个酒店房间的人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