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卧室,姜扬治又趴在地板上,到处找东西。问他找什么,他就说:“……我好像把舌钉吞下去了。”
“什么?”仲正义刚换的衣服,又勉为其难让他在房间换了衣服,现在要拿去楼下洗。听到这个悲报,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你开玩笑的吧?”
她踏入他的卧室。因为是紧急情况,进门时没多想,等进去了才环顾四周。
比起他这里,其他人的卧室都太简洁了,只要必要的东西,甚至还有没拆封的空气清新剂,好像新开的民宿。但是,姜扬治本人的卧室不一样,他从小就住这里,这一点很明显。墙壁上贴着喜欢的专辑海报,还挂了一些画。墙角有木吉他,镶嵌的书架上有乐谱,也有中学生的旧教材。
姜扬治趴在地上,在扒拉墙角的纸盒。“没掉地上的话,就是……咽下去了。”他说。
她只好也趴在地上,到处找。仲正义又没有穿过洞,临时还掏出手机,搜索吞了那玩意儿不会死人吧。
夏天热得要命,地板清凉又坚硬。两个人在偌大的屋子里趴着找东西。手肘撑久了很疼,膝盖也疼。姜扬治还是单手,动不动又磕一下的。但他们还是闷头找。
仲正义趴下身,张望床底下。里面也是收纳箱,她抽出来,想看看地板的角落,但东西拿出来,难免看到里面,都是杂物,其中有本CSDA的书。
“你也跳街舞?”这样也无聊。还不如说说话呢。仲正义拿出来看了一眼,“哇,好怀念。以前我也交过这个智商税。还是要多练。”
姜扬治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无奇:“你现在还跳吗?”
“不,完全没跳了。那时候还经常有人说我有天赋呢。”仲正义笑着,随意地提起过去。
旁边传来动静,仲正义回过头,就看到姜扬治已经翻身仰面躺着了。看他躺下,她站起身,从旁边轻轻踢了他一下,说:“别偷懒了。”
可他不动弹,就像在做礼拜似的,用近似空虚的神情盯着天花板。
那种疲惫很有感染力。仲正义索性也坐下,躺平,双手放在肚子上,看着天花板,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块天花板没什么特别之处,白白的,看久了眼睛花。所幸太阳光把抖动的树影和光斑一起送了进来。
她说:“你房间还真凉快啊,风很大。又不晒。”
“那当然。”他回答,“不然就不住这了。”
“哦,酒疯子变正常了啊?没有失忆吧?”
“我是清醒的。”
狗屁的清醒。姜扬治也觉得自己的瞎掰太过分了。
仲正义毫不留情地戳穿:“哈哈,原来你是这种type啊。因为尴尬就假装自己是在装醉。快去找你舌头上那个碍着你说普通话的东西。”
“我说了你不要打我。”
“什么?”
“刚才发现还好好地戴着。”
“你去死吧。”她侧过身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腰,得到一声痛苦的呜咽,“不想做饭啊。”
“不想做饭啊。”
其实今天发生了好些尴尬又混乱的事,但似乎都归结给了夏天和假期,所以,并没有那种耿耿于怀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么躺着躺着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去钓鱼那帮人回来了。
第19章
主办方承包了他们的住宿, 大家吃在一层的自助餐厅,住在酒店的房间里。仲正义的房间在姜扬治的房间隔壁。四处都是刻意清洁过的香味,不尖锐, 但也不温和, 微微齁着鼻腔, 宛如将人当成甲虫,拘禁在销量好的名牌香水瓶里。
姜扬治走进房间。
他把包放在行李架上, 然后走进去,环顾一周, 有点拘谨地环顾一周。姜扬治坐到床上,身体往后仰, 躺着, 什么都没做。然后他又起身。
姜扬治没有给父母报平安的习惯, 掏出手机,倒是继父在问衣服怎么样,有没有让他一鸣惊人,一举成为人气王。他觉得很好笑,回复继父说:“嗯嗯。左拥右抱, 男女通吃。”继父心满意足地大笑。
肚子饿了。姜扬治摘掉外套, 取下随身带的包, 拿上房卡,走出卧室。
走廊是个密闭的空间。他站着,旁边的门突然也响了。之前在报到处说过话的女生走了出来,他记得她的名字。这名字本来也很好记。正义, 仲正义。她走出来, 同时还在收拾斜挎的小包。一不留心,门就重重地关上了。她很意外的“啊”了一声, 握住门把,还想打开,但自然是徒劳。
仲正义回过头,和姜扬治对上了视线。她笑着说:“我把门卡忘在里面了。”
他说:“哦。”
按照平时的作风,他会多说点的。可是,他现在确实不太想这样做。或许与北京有关,或许就是本能,姜扬治不否认,他对这个女生有那么一点戒备。
他走进电梯,电梯门要关上了,那个女生临时挤进来。
她又朝他笑了笑:“我干脆先吃饭,等会儿再去找前台好了。”
姜扬治说:“没有房卡,可以进餐厅吗?”
“不知道。”仲正义保持着笑容,轻快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一楼餐厅,果不其然,没有房卡就很难向酒店证明身份。毕竟酒店不是比赛主办方,不能直接从选手信息连通到住宿的人,门口的大堂经理按照章程拦住了她。
姜扬治将房卡扫过以后就进了门。虽然肚子很饿,但他没有直接去吃东西,而是拿着餐盘,若有若无地留心门口。
仲正义三两下说清了是怎么一回事,坦然地,舒畅地自嘲,让对方知道她的情况。然后她又直截了当地问能不能让自己先吃。对方也答应了,她若无其事,踱步走进餐厅。姜扬治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往盘子里加很多很多的食物,她也全部都能吃完。
她身体强健,性格爽朗,不着急,不局促,不焦虑,没有烦恼。她比它们都要强大,那些东西对仲正义来说起不了任何作用,就像诅咒之于神明。
姜扬治胃很差,历来吃得不太多。他来得很晚,餐厅到处坐满了人。他也只能随意找了个有人坐的桌子,坐到一个空座位上。斜对角还有一个空位。他还没把食物送进嘴里,仲正义就在那里坐下了。
她看到他,说了句:“啊,隔壁!”
他也回答:“隔壁!”
正是饭点,年轻人们也有辨识度,确认一下扮相和年纪,都是来参加比赛的。
吃完饭以后,大家都多少拉近了关系。姜扬治也跟他们说上话了,不过今天的他没那么专心,晚上就得第一场比赛了。他想取胜,在音乐啊、嘻哈啊之类的事情上,他有很强烈的胜负欲。
然而,姜扬治偷偷瞄向对角线座位上的人。
叫仲正义的女生埋头吃饭。
说得温柔一点,是她忙于吃饭,别人没去打扰她吃饭。说得刻薄一点,她的身材和打扮都有些太不一样了,不够时尚,也不是单纯的简朴,就是不修边幅,她在这里不是大多数,不主动的话就会被边缘。
等吃过饭,她总算有空插话了。仲正义发出特别响亮的笑声,说话会掺杂梗,面对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外貌高低都不会有任何一丝丝的区别对待,正因如此,也体现出她对自己毫无自卑感。但这不是白目,有人稍稍调笑了一下她的包,她立刻磊落地笑:“我本来混搭了一身去夜店的衣服,临走被我妈抓住了,硬是逼着我换这套。我觉得也好,走楼下上来,酒店的人还以为我是花店送货的。”
大家都大笑,没人管这话是真是假,总之很有趣。
中间他们开始相互加联系方式。仲正义来者不拒,但凡找她要的,都会添加。
姜扬治观察着那边,忍不住用坏心思猜想,他们之所以那么热情,会不会是因为觉得她不会构成威胁?不要找理由,人都是以貌取人。
刚这样想完,转念他又反省自己,也许他只是羡慕和嫉妒。毕竟,大家对他好像都还蛮保持距离感的。
有几个女生暗地里瞄姜扬治好久了,这时候也来找,姜扬治第一反应是耍帅,他此时有情绪,又还沉浸在“人设”里,于是不假思索回答了:“有什么意义吗?”
对方女生又不是受虐狂,当然甩脸子翻着白眼走人了。
姜扬治内心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覆水难收,加上他当时要处理的信息也挺多的,索性摆烂。
摆烂!
全摆烂得了!
管他的呢。
他们七、八个人,不是所有人员,也就刚才在餐厅碰到的,为了加深感情,又一起出酒店转了一圈。
这种时候,孩子们就变得更加像大人了。
本来穿得也不像孩子,现在更加。几个男孩子女孩子买了香烟,在街边酷酷地吸烟。酸奶般的烟雾中,十几岁的人各自展现个性。
姜扬治不会抽烟,就站着看了。隔壁,仲正义买了一袋水果出来。
她对抽烟的同伴也没有任何感想,一头扎进便利店,又买了几包一次性内裤。
大家伙儿一块儿上楼,姜扬治和仲正义在同一个楼层。她买了西瓜,让水果店帮忙切开了,拎在口袋里。姜扬治一直都在用手机看比赛的环节介绍。走出电梯,到走廊上,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完全没发现,她又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体质,两个人真就安安静静一前一后地走。
该进门了,仲正义突然朝他搭话:“哎,那个……隔壁。”
他停顿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叫他。姜扬治回过头,看着她:“哎,隔壁。干嘛?”
“你吃西瓜吗?”仲正义打开,又低头看了一眼袋子。刚才在电梯里,她就一直在看了。这分量真够大的。
他回答:“刚才吃饱了,谢谢。”这话是真心实意说的。
姜扬治心里想,这个女生人还挺善良。这就是大城市出生的人的底气吗(这个是掺杂了个人情绪的刻板印象)?就因为物质条件丰富,上学也不用死读书,下午很早就能放学,所以自我意识健全,人的心理也健康阳光很多(这个也是)。
但是,他是来比赛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中午午休了一下,听了一会儿歌,掏出电脑看录像,下午开幕仪式的通知发过来,姜扬治走出房间门。
他出来,又遇上了隔壁仲正义。她还是那样,素面朝天,穿着简朴,打着呵欠。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进到某个多功能报告厅,大家自由找位置坐。
很奇怪的是,有几波不同的人跟仲正义打招呼,她也就回应,没有急匆匆奔过去大家一块团团坐的意思。
这个时候,姜扬治之前故意装逼的后果就体现了。别人会三两个人坐在一起,他可没那么多呼朋引伴的机会。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是和仲正义一起进来的。
座位是电影院里那种形式的,一排又一排,从两端进去。姜扬治还没决定好坐哪,因为仲正义要进某一排,他只走神了一秒,就被动地走进了那一排。然后,他就出不去了,只能不断往座位里面走,直到停在中间段某个空位置上,坐下。仲正义就坐到他旁边,对他是被迫坐到这里的一无所知。她根本没管他,也没强迫他,自然不会发觉。
“隔壁,”仲正义说,“你手机有网吗?”
姜扬治看了眼,说:“有。”
“哇,你联通还是移动?居然连得上……帮我开个热点行吗?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边就是没有网,消息都发不出去。”
于是,姜扬治给她开了个热点。
那个讲座可太无聊了。来了一个说是国内跳街舞有名的人,但姜扬治到底还是业余的,不是很有兴趣。
坐了太久,无聊了,他说:“隔壁,你知道什么时候完吗?”
仲正义正低头和朋友聊天,抬头看了一眼台上,说:“不知道。快了吧。”
晚上比赛在酒店后面的舞蹈教室进行。第一场环节就是cypher,所有人围成圈,没有固定顺序,几首曲子依次播放,选手趁机上前表演。rap也有一样的规则概念。这种组别,又不是多么上档次的比赛,跨舞种也常见。虽然说没彩排,也没有提前公布过音乐,但舞曲就那样,大家都能提前踩拍子。
站位是靠点名来决定的,姜扬治和仲正义住隔壁不是无缘无故。被点名时果然也排在一起。
十几岁时,姜扬治还没有健身的习惯,只凭需要到处跑和干活,不会软弱无力,可身材终究单薄。更何况,不知道是基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二十岁时还长高了,比那时候高好几公分。
十几岁时,仲正义却称得上是壮硕,身高已经是完全体,个性豪放,面相敦实。
“哦,隔壁。”仲正义跟他打招呼。
姜扬治这时候正高压,双手在身前相握,回应问候也只伸了两个手指,还不知道她看没看到。
但他的确不在乎。
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了一圈。
有个爱显眼的男的,染了个金头发,干脆这时候还来了一段词,体现自己会的多。可是水平实在很水,能理解他为什么来这边了。姜扬治暗暗勾了勾嘴角,但是,非要在这种时候踩人家一头也缺德,他低下头。
姜扬治拿到麦克风,说:“姜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