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咆哮如雷。
是他大意了。他原本只是想将沈寒山引到自己的地盘上来,却没想到沈寒山竟然知晓莲经寺的秘密。可这件事太师和他都隐瞒得很好,无人知晓,沈寒山为什么会发现?
更让他惊骇的是,在这天茴镇,沈寒山居然还能找到帮手。而且后牢守备森严,一般人根本无法近前。
“你这么做,就不怕太师怪罪吗!”
沈寒山拂开他的手,没有一丝惧怕的意思。
“我只知道,若是那后牢当真没了,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放肆一笑:“如今我也要给陶大人两个选择。”
“是杀我,还是救火?”
“二选一,如何?”
陶靖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却也分得清利弊得失,他邪气一笑,冷声朝着身旁的人唤道:“林三,你带几个人将他们俩给我看好了。”
若是就这样一刀杀了沈寒山,怎能解他心头之恨?等此事了了,他当然要好好将其折磨一番!
沈寒山不会武,而林三却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能以一抵十。他不信沈寒山还能从林三手里安然无恙地逃脱。
“其他人,随我去救火抓人!”
他朝阁楼外望了一眼,后牢的火光竟然已经映到阁楼外了。他心头猛跳,若是后牢当真被烧毁,里面的女子逃了出去,那他这条小命就当真走到头了!
他拔腿朝外走去,其他人也随他蜂拥而出,只余了五六人守着沈寒山和卞宁宁。
被陶靖唤作林三的男子长得是凶神恶煞,拿着把大刀站在二人面前,满脸的冷酷。
沈寒山看向卞宁宁的手臂,问道:“还好吗?”
卞宁宁点点头,低声问了句:“看来九王爷那边得手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寒山将守在身旁的人打量了一番,默默计较着。除了那个林三,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只是不知这个林三,实力如何。
屋外救火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他又看了眼卞宁宁,片刻后,他却突然唤了声:“雁之。”
话音刚落,林三警惕地看向他,却没发现阁楼外不知何时走来一个男子。
男子身着一袭黑衣,自漆夜而来,拖着一柄弯刀,瞬息之间便已闪身到沈寒山与卞宁宁身前。
雁之背对二人,轻声唤了句:“主子。”
“这里交给你了。”沈寒山拉过卞宁宁的手,朝阁楼外快步离去。
众人回过神来,当即拔刀朝着那雁之砍去。可林三那几个手下如何是雁之的对手。雁之不过在众人之间来回一二,就令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唯余林三还能与其抗衡。
雁之招招致命,使出浑身解数,将林三逼留在阁楼之中,给沈寒山二人杀出一条生路。
而这边卞宁宁被沈寒山拉着朝外跑去,面上既是惊异,亦是了然。
那弯刀男子,果然是沈寒山派来的。
“那个弯刀男子是你的人?他一直跟着我?”卞宁宁问道。
但虽说是疑问,她心里却早已经有了答案,此前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事到如今沈寒山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何况那夜雁之已经露面,此事也迟早会被她发现。
只盼,她莫要误会才好。
“出去再说。”沈寒山依然牵着她的手,朝寺外走去。
卞宁宁回头看了眼,就见后山漫天的火光,照亮天际。熊熊烈火仿佛一条巨龙,缓缓缠上整座后山,隐隐有将飞檐楼阁都吞噬的势头。
此时确实不宜计较这些。她收敛心神,随沈寒山出了莲经寺。
而刚出寺门,就见卞亦枫已经在候着了,悠然自得,仿佛方才不过是去散了个步。
而他身旁,则是满脸焦急的朱果儿,和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
朱果儿一见到卞宁宁就冲了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你没事吧?都怪我……都怪我……”
是她疏忽大意,竟不知一路陶靖都在跟着她,还害得卞宁宁一行人来寻她。那么大的火,她不知缘由,生怕卞宁宁逃不出来。
卞宁宁微微一笑,安抚道:“没事,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朱果儿蓦然颔首,瞅了眼旁边的沈寒山和那个将她救出来的矜贵男子。心中默默庆幸,还好卞宁宁没事,否则她真得愧疚终生。
而那群被救出来的女子也纷纷跪地叩首,不断念叨着青天大老爷,哭成一片,却丝毫抵不过莲经寺后山的一片嘈杂。
“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卞亦枫看着满天火光,勾了勾唇。
一不小心手抖,好像将火放得大了些啊。看来有得陶靖头疼的了。
卞宁宁却有些犹豫,看向沈寒山:“如果这里被烧光了,岂不是将郝盛远贩卖女子的罪证都尽数销毁了?”
“你想怎么做?”沈寒山问道。
她看向躲在一旁的那群瑟瑟发抖的女子,缓步上前,斟酌了半晌,才柔声说道:“诸位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如今你们已经自由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无暇顾及这边。”
女子纷纷点头,眼里却仍然残留着惊恐。
卞宁宁看了一圈,见这些女子身上皆有被责打的伤痕,心里溢出不忍。
她又走近一步,声音清浅似水,润物无声:“但是,若是你们此番就这么走了,那背后的恶徒却仍在逍遥法外。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女子会因此遭难。”
部分女子眼里的惊恐逐渐收敛,忿忿地望向那片大火。
在那片牢狱之中,她们受了太多的罪。被人像货物一般挑选出来,再装扮打点一番,送予旁人,被□□、折磨之后,再像牲畜一样被丢回来。
循环往复,暗无天日。
一个女子颤着身子,缓缓抬头看向她,生如蚊蚋地问道:“那……那……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卞宁宁望向那双清澈如琉璃一般的眸子,说道:“我在此恳求各位,能答应我,出堂作证。”
可谁知这话一出,那些女子眼里的恐惧却更甚,畏畏缩缩地朝后退去,无人应声。
卞宁宁见状,心中悲叹。
她全然能懂这些女子的所思所想。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们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开始。
但若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对簿公堂,那她们所遭遇的一切便再也隐瞒不住了。从此以后,她们的身上都会被世人焊上不洁之身的烙印,生活定然艰辛无比。
女子本无错,错的是这世道的偏见。
她都能懂,亦不想勉强旁人。任何人都值得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此番话,不是要强迫大家,而是希望大家能携手齐心站出来,勇敢地对抗背后的邪恶势力,将真相公诸于世。”
“我想做的,只是惩恶。”
可这话却并没有劝说到刚刚经历了生死屈辱的女子,反倒是让这些女子有了选择的机会。她们不再犹豫,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脚下却是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走去。
一个接一个,原本乌泱泱的一群人,竟都纷纷离去了。
这样的结果,在卞宁宁的意料之中,她也不会责怪于谁,只是心中仍是忍不住酸涩。
忙活一场,却连个人证都没有。
卞亦枫见她失神的模样,安慰道:“丫头,没有人证罢了,还有其他证据。”
卞宁宁垂着头,掩藏了所有的情绪:“待这里被烧成一片灰烬,还能有什么罪证?”
此番虽说将这些女子都救了出来,也不算白来一遭,可也就这一回,若是下回呢?再下回呢?
郝盛远一日不倒,她一日无法安心。
沈寒山缓缓走到她身旁,默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陶靖那里应该有一本册子,详细记录了他们与官员之间往来的记录。”
这话说得隐晦,其实就是本账册,只不过货物不是什么稻粮水酒,而是活生生的女子。
只是此前他不想让她再过多掺合到此事之中,毕竟此事牵连甚广,危险莫测。
可他知道,她从来不怕危险,他亦不愿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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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她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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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本册子可是在陶靖手中?”卞宁宁回望寺门。
难道他们要再折返回去吗?可陶靖已经吃过一回亏了,如何还能放任他们来去自如。
卞亦枫伸手拍了拍卞宁宁的肩头:“丫头,有些事不要急于一时。若是困幽于自己的执念,可得不偿失。”
沈寒山看着她脸上充满希冀的光亮转瞬即逝,于心不忍,接过话道:“放心,我一定会拿到那本册子。”
“你信我。”
卞宁宁看向沈寒山,澄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面庞,让冷峻英气的眉眼染上几分柔色。
在天茴镇的这些日子不得安宁,她原想同沈寒山好好谈谈,竟是到如今还未想透彻该如何开口,亦没有寻到适合的时机。
她看了眼一旁仿佛在看热闹的卞亦枫和满脸忐忑的朱果儿,心知现在也不是过多纠结的时候。
“走吧,咱们的沈少傅向来一言九鼎,不怕他找不到。”卞亦枫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
说罢,众人便准备离开。
而卞亦枫竟然提前准备了两辆马车,他与沈寒山坐一辆,卞宁宁则与朱果儿坐一辆。
卞宁宁坐在马车之中,再看了眼火海之中的莲经寺,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暂且先此事搁置。如今他们已没有再在天茴镇逗留的必要了,还是先接上刘礼去往遥州更为妥当。
她坐直身子,理了理鬓发,正想同朱果儿交代刘礼平日里的喜好习惯,马车却突然停下,传来一阵马鸣声。
“怎么了?”卞宁宁撩开车帘,看了出去。
马车前正站着一个女子,双手搂着自己的身子,浑身颤栗不止,似是十分害怕。是方才那群女子中,唯一同卞宁宁说过话的那个。
卞宁宁下了马车,身后跟着缓步而来的沈寒山。
“姑娘可是有何事?”她问道。
女子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卞宁宁,嘴里嗫嚅着什么,可声音实在太小,即便四下寂静无比,也听不真切。
卞宁宁看着她泛白的唇色,那双眼睛似受了惊的猫儿一般躲闪,便抬手轻抚她的肩膀,说道:“你别怕,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来。”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应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说瞧着虚弱苍白,却也无法掩盖她的丽色。是个貌美女子,一双柔荑白净无暇,想来从前也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她想,应当是想让他们再添些盘缠,抑或是搭她一程罢。
卞宁宁正欲从袖中掏出钱袋,却见女子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沈寒山,似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我想好了。”
“我愿意......替你们作证,我......我见过他们背后的人。”
“她们背后的人?”卞宁宁搭在女子肩头的手微微一颤,有些激动地问道。
女子又看了眼沈寒山,点了点头:“是,我......我伺候过他,我听旁人叫他......叫他太师。”
卞宁宁顿时笑逐颜开,心里压抑着的不甘霎时便散开来,仿佛沉郁了许久的阴雨,终于迎来了耀耀春光。
“你当真愿意帮我们?你可知道替我们指认他,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有些难以置信,竟真的有女子愿意为了揭露真相,将自己的声誉抛之脑后。
女子贝齿轻咬着本就苍白的下唇,低着头,看向那双与她遥遥而立的雅青色锦靴,沉默了片刻,再次抬首,似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道了声是。
“我没有亲人了,如今这世上独我一人,我没什么好怕的了。若是......若是你们当真能将坏人绳之以法,牺牲我一人的声名,又有何妨?”
明明是个花季少女,该是娇养在府中,吟诗作画的年纪,如今却是一身单衣,无处可去。
“你放心,待此事了后,我们一定会为你寻一个妥帖的安身之处。”卞宁宁宽慰道。
女子颔首,可视线却转向一直默默矗立一旁的沈寒山。卞宁宁并未瞧见,只满心欢喜着今日不算白来一遭。
可沈寒山却感受到了女子的视线。他朝着卞宁宁走近一步,侧过身子说道:“那便一同上路吧,她与你们同乘一车可好?”
云雾撩月般的声音,说不尽的温柔,卞宁宁无甚反应,却让那女子心头一阵狂跳。
“好。”卞宁宁拉着女子上了马车,一行人又再次启程。
如此重要的人证,放在哪里都不安稳,还是让她一同上路更为妥当。待遥州一事了结后,便再回平冶解决这一桩事。
夜色催更,待他们一行人接上刘礼,驶上去往遥州的路途之时,天际已泛起金色的晨晖,翠鸟声声,一片祥和。
而莲经寺的大火,历经一夜,才终于被彻底扑灭。往日声名大噪的寺庙,如今却是一片狼藉,唯剩一地灰烬。莲经寺靠坐的后山更是被火燎了大半,再不复往日丛丛青翠的模样,还在飘着丝丝缕缕呛人的黑烟。
此时此刻,陶靖正心如死灰地站在莲经寺后山庭院之中。他呆呆地环顾四周,哪怕日头渐高,暖意洋洋的光亮洒在他身上,他也只觉浓重寒意从心底向四肢蔓延。心底的恨意和恐惧横冲直撞,似要将他撕裂一般。
这一切,都是拜沈寒山所赐!他定要将沈寒山碎尸万段!
跪在一旁的侍卫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挣扎了许久,这才禀报道:“大人,那些女子趁着大火都跑了,咱们的人抓了几个回来,但其他的......”
“那就继续去找!”陶靖顺手拿起手边那根烧了一半的灯柱,朝着侍卫狠狠砸了下去。
侍卫当即直楞楞地倒了下去,头上还在不停地往外溢出鲜血,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赤红色的血液在一片乌黑的灰烬之上,显得格外的突兀}人。
其他侍卫见状,赶忙起身继续去寻人。但其实他们已经寻了几个时辰了,能抓的都抓回来了。这天大地大,其他人该上哪去找?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丝毫不敢耽误。就算在外面找上十几个时辰,也比被打死来得好。
陶靖心底的火仿佛比昨夜吞天蔽月的火还要大,拿着那根灯柱朝着地上的侍卫又狠狠砸了几下,直到那侍卫彻底没有动静,这才忿恨地停了手。
他自然知道这些侍卫害怕,但他难道就不怕吗?
这后牢若只是被烧毁也就罢了,即便认个管辖不善的罪,挨上几十大板也没什么。可最重要的是那些偷跑掉的女子!
这些女子对于他们而言,从前是不屑一顾、随心□□的玩物,可如今,她们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把的刀,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沈寒山放火烧山若只是为了救朱果儿,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沈寒山要借此事做文章,让那些女子指认他,那他这小命就真的没有活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