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
陶靖嘴里呢喃着,扔掉手里的灯柱,有些迷茫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片刻后,他见四下无人,犹豫了一瞬,却是拔腿朝着寺外跑去。
他必须得尽快离开。以郝盛远未雨绸缪的性子,只怕不等官府查破此事,郝盛远就会先一步让他彻底消失。
他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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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马车行了一日,入夜后卞亦枫便吩咐马夫找了个安稳的地方停靠,歇了下来。
昨夜疲累不堪,卞宁宁在车中睡了许久,待她醒来之时,才发现马车上的其他人都不见了。她坐直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便听见外面传来刘礼欢快的笑声。
她弯了弯唇,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天色暗沉,繁星点缀,一行人正围坐在篝火旁说笑着。
朱果儿见她来了,连忙起身迎她:“青竹姑娘醒啦。”
卞宁宁笑着点点头,坐到她身旁,接过她递来的肉饼,轻咬了一口。
刘礼则笑着凑了上来,搂着她的腰,将头枕在她的膝头:“姐姐睡得香,寒山哥哥不让我打搅你。”
她摸了摸刘礼的头,声音里盛着笑意:“一夜未眠,我太疲乏了。”
卞亦枫靠着颗大树,拿着根枝条把玩着,笑眼盈盈地看着她:“你再不醒,只怕是被人撬了墙角都不知道。”
她疑惑地看向卞亦枫:“什么意思?”
可说完她才发现没有瞧见沈寒山,也没有瞧见同她们一起的那个女子。
“丹荔呢?”
丹荔是那女子的名字。
卞亦枫甩掉手里的枝条,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你呀你,眼里就只有丹荔吗?”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脸上却仍是扬着笑意:“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可管不着,我先去歇着了。”
卞宁宁凝眉看着他朝马车走去,只觉有些怪异。
刘礼则依然趴在她的膝头,小手抠着她的裙摆,问道:“姐姐,你喜欢寒山哥哥吗?”
“什么?”
刘礼坐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寒山哥哥吗?”
卞宁宁秀眉拧得更紧了,她看了眼朱果儿,却见朱果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便只能耐心问道:“阿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这是方才你还在睡着的时候,那个丹荔姐姐问我的问题。”刘礼歪着脑袋说道。
一阵心悸,卞宁宁不着痕迹地抚了下心口,问道:“那你如何答的?”
刘礼嘿嘿笑了起来:“我跟丹荔姐姐说你不喜欢寒山哥哥。”
“为何?”疑问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刘礼咬着手指想了想,说道:“因为平日姐姐对寒山哥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寒山哥哥同姐姐说话的时候,姐姐也有些爱搭不理的。所以我觉得,姐姐是不喜欢寒山哥哥的。”
说完,他又摇着卞宁宁的手追问道:“姐姐,阿礼猜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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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郎才女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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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礼眼含期待地看着卞宁宁,渴望得到她的认可。
她想说不喜欢,可这话在嘴边藏了半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脑海中划过那夜挡在她身前的身影,鼻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血腥味。
她默了半晌,看了眼一脸纯然的刘礼,笑了:“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该去睡了。”
刘礼顿时苦了脸,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瘪着嘴说道:“我如何不知了?娘亲同我说,喜欢,便是远远瞧上一眼都是欢喜,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
他又牵上卞宁宁的手,继续说道:“那不就是跟阿礼喜欢青竹姐姐一样吗?”
卞宁宁无奈,不知这刘夫人整日同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倒是愁了她了。
“好了,你先去睡觉,明日我再告诉你,可好?”她哄着刘礼上了马车。小孩子的话,到了第二日哪里还记得。
刘礼这才又笑了起来,乖乖闭上眼,睡了过去。卞宁宁却是不困,便让朱果儿来守着刘礼。
她坐在篝火旁出神。
喜欢,便是无条件地相信他吗?从前她也是这般想的,可最后呢?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被拂过树梢的风声吞噬。
坐了许久,夜渐渐深了,清风夹着寒凉,灌入她的衣袖之中。她拢了拢袖口,身子却未动。也不知是在思考发呆,还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肩头一沉,她回头,就见沈寒山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搭上了一件外袍。
她没有起身,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而后却见着丹荔也缓步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丹荔同她打了声招呼,正欲回马车歇息,却又瞧见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眼风一转,她在原地踌躇了刹那,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青竹姑娘可是睡不着?”丹荔问道。
卞宁宁转头看她,面前的女子重新梳洗打扮过,已不是昨夜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模样了。
丹荔眼波流转,娇笑时露出浅浅的梨涡。穿着她的衣衫格外合身,丝绦束腰,盈盈一握,配着那张清丽的面容,活脱脱一个美人模样。
卞宁宁浅浅笑着,眼神却没有昨夜那般热诚:“白日里睡太久了,现在却睡不着了。”
说完后,便是一阵沉默,沈寒山坐在一旁也没有出声。
卞宁宁觉着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查觉到身旁的两个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她便又随口问道:“丹荔姑娘方才去哪儿了?”
“旁边树林后面有一方小塘,我去瞧了瞧。”丹荔手指轻绕着腰间的垂丝,答道。
卞宁宁往身后看了眼,正是方才沈寒山和丹荔一同走出来的方向。
“夜黑风高,丹荔姑娘身份特殊,往后还是莫要独自外出了。”
丹荔却摇摇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沈寒山,说道:“我不是独自一人,我同沈少傅在一处。”
卞宁宁这才又将视线转回丹荔身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好似看到少女脸上浮起了一抹稚嫩的红晕。
她收回视线,看向地上渐渐熄灭的篝火,蹦着点点火星,问了声:“是吗?”
丹荔张着嘴正想再说些什么,沈寒山先一步冷冷开口:“碰巧遇上罢了。”
她垂着头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是碰巧遇上,只是突然觉得肩头的衣衫有些沉。
她取下衣袍递还给沈寒山:“多谢沈少傅的衣裳,突然有些困了,我先去歇着了。”
说罢,她也不管沈寒山唤她,径直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这篝火旁便霎时只剩沈寒山与丹荔二人。
沈寒山望着什么也瞧不见的马车,丹荔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丹荔走上前,试图取过沈寒山手中的衣袍替他披上,却不想沈寒山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刚刚伸出的双手。
沈寒山这才终于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
方才他去走了走,寻到一方池塘,便多站了会儿,不想恰好碰到了丹荔。
丹荔绞着手帕同他说,她有些害怕。
他其实能够理解,一如卞宁宁昨夜期待着能有人愿意出堂作证,却也没有借他的权势相逼,而是让这些女子自己做选择。
而他不记得丹荔是如何答应要帮他们作证的,满脑子只有当时卞宁宁那欢欣的模样。
若是丹荔临时反悔,她一定会很失望,而他不愿让她失望,所以他宽慰了丹荔一二,承诺在此事之后,给她寻一个安全之处立身。
所以其实方才丹荔也不算说谎,他确实同丹荔在一处。
可是他对面前这个漂亮无辜的少女,莫名充满抗拒。
或者说,这些年来,除了对她,对旁人,他都是抗拒的。
沈寒山再次恢复了往日柔和温润的模样,笑意盈唇,眼底却是冰冷一片:“丹荔姑娘早些歇着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只留给丹荔一个颀长清贵的背影,渐行渐远。
丹荔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她看的出来,她好像惹青竹姑娘生气、让沈寒山厌烦了,眼里渐渐氤氲上水雾,委屈之中尽是难堪。
可是她问过的,青竹姑娘不喜欢他的呀。
而此前卞宁宁独坐了半晌,觉得刘礼其实说的也不错,她平日里对沈寒山实在算不上亲近,更不能谈喜欢。
因为她此前一直觉得,待他二人达成所愿后,便会各有归宿。
但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让她心底的那丝侥幸越来越膨胀,可她又怕这些侥幸仅仅是侥幸。毕竟她已经不可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她侧卧在马车上,突然想起丹荔小心翼翼却又隐含期待地望向沈寒山的模样,却是笑了。
沈寒山她看不明白,但少女的心思最是好懂,心绪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瞧不出来。
其实丹荔挺好的,至少瞧着那模样,配沈寒山是足够的,也称得上郎才女貌。
而沈寒山如今也并不隶属于她,丹荔若是喜欢沈寒山,自当奋力争取。根本不存在卞亦枫所说的被撬了墙角。
更重要的是,丹荔愿意出堂指认郝盛远就足够了,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漫漫长夜,小小一方天地,有人好梦,有人难眠,有人期待,亦有人怅然。
翌日,便依然是天朗气清的一天。
一行人早早启程,路上也还算顺遂。昨夜行至半路没有落脚的地方,便随处歇了一夜。而今日众人终于行到了一处小村落,找到了能落脚的地方。
可这村落实在太小,不过也就七八户人家,纵使卞亦枫揣着大把银钱都无处可用。
马夫寻到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同他们商量好,提供个住处,做上一桌饭食。
这乡野人家菜色自然不敌城中酒楼,却也独有一番风味。吃了两日的干粮,终于吃上了一口热饭热菜,刘礼连头都不抬,哼哧哼哧地吃了一大碗饭菜。
卞宁宁笑着看向坐在另一桌的主人家,是个贤惠能干的妇人和一个敦厚老实的男子,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多谢杨婶的款待。”她笑说道。
杨婶温柔一笑,或许是刚刚孕育了婴孩,身上似泛着慈爱的柔光。
“这哪里是款待,不过粗茶淡饭,各位还莫要嫌弃才是。”
这些贵人出手阔绰,给了她足足五两银子,却也不嫌弃她这里寒酸,饭菜噎口。尤其是这个样貌最为出众的女子,同她妹妹一般大的年纪,笑颜如画,让人看了就想亲近。
“青竹姑娘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就是。”杨婶一边抱起婴孩哄拍着,一边朝着卞宁宁说道。
说罢,杨婶婶便带着孩子和自家丈夫离开了正厅,给他们腾了个说话的地方。
卞亦枫半躺在太师椅中,看着卞宁宁,带着怨气地说道:“都怪你,非不让我从天茴带个厨子走,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连吃顿饱饭都不行。”
卞宁宁斜了他一眼,对这个九皇叔实在有些无奈:“那要不要再带几个婢女,给您揉揉腿、揉揉腿肩?”
“那当然好了。”卞亦枫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意味,无所谓地笑说道。
朱果儿放下筷子,十分真诚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揉腿按肩。”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卞宁宁拦了下来:“你别听他胡说,你不需要做这些。”
卞亦枫也收回调笑的模样,摆了摆手:“玩笑话,玩笑话,我可不是这般吃不了苦的人。”
朱果儿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是在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其实一直想谢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可她什么也没有,便想着或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心里头才踏实些。
“那我来收拾碗筷,你们都坐着歇歇。”
朱果儿十分利索地收拾了起来,她之前在肉汤铺子做杂役,做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卞宁宁想帮她,却被朱果儿一口回绝,遂只能作罢。她猜到朱果儿的心思,也不再阻拦。
而一直无言的丹荔却有些坐立不安,她微微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沈寒山,心里挣扎了片刻,轻声问道:“沈少傅可累了?我也可以帮你揉揉肩。”
或许是因为丹荔面浅,声音跟猫儿一样细微,可奈何众人正有些百无聊赖,一时无话,便都将此话听了进去。
卞亦枫饶有趣味地看向沈寒山,沈寒山又望向卞宁宁,而卞宁宁却低下头与刘礼说话,看不出神色。
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
半晌后,沈寒山收回目光,冷淡回绝:“不必。”
丹荔顿时满面通红,失望地哦了一声。
而朱果儿这边收拾完,又去找杨婶要了壶茶端了进来。她边倒着茶水,边说道:“方才杨婶带我去看了那几间屋子,只有三间,咱们六个人分分吧。”
卞亦枫又摇起了他那把折扇,问道:“最好的屋子在何处?”
朱果儿指了指院子正对面的屋子:“就是那间。”
“那归我了。先说好,我可不跟谁分。”卞亦枫站起身,看了眼沈寒山,“你也不行。”
沈寒山慢悠悠地饮着茶,好似没有看到卞亦枫眼中的戏谑和轻挑的眉尾。
卞亦枫啧了一声,道了句:“装吧你。”
说完他便径直朝那屋子走去,片刻后,众人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原本六个人分三间屋子还算凑合,这下好了,五个人如何分两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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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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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果儿没料到卞亦枫竟这般直截了当地霸占了最大的房间,她转过头看了看众人,心中计较了半天却没想出什么两全之策。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卞宁宁,说道:“剩下的两间屋子都很小,一间只有一张能睡两人的小床,还有一间倒是有两张分开的小床,可是......”
剩下的话她不好说出口,卞宁宁也明白。若同是女子倒是好办,可沈寒山一介男子,该如何分这屋子?
卞宁宁看了眼沈寒山,余光瞥见他身旁那个依旧红着脸的娇俏少女。
“那委屈丹荔姑娘同沈少傅住那间有两张床铺的屋子,可好?”
丹荔原本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这话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讶异。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男子。
可男子紧抿着唇,挺着背脊,并未看她,只盯着前方某处出神。
“青竹姑娘......”丹荔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卞宁宁提起唇角,展现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微笑:“丹荔姑娘不愿意吗?”
丹荔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对,立马摇头:“我......我没有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