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倾向连天池走近几步,忽然张开双臂。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有形的实体。但是闻倾手臂所对的方向上,平静的连天池水,骤然像被一股大力猛推一把,向后疾退,然后卷起滔天巨浪,向空中泼洒出去,紧接着,这股浪头搅动得整潭池水都沸腾了起来,一波又一波来回激荡。
苏染默然。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老巢被人折腾成这样,池水中,那只枳螭吼叫一声,招展着无数狰狞巨蛇般的藤蔓,又游上了岸,朝闻倾奔过来。
闻倾没有动,伸出右手轻轻一弹,几线剑影几乎同时射了出去,与白衍的一模一样,裹着冰凌,速度却比白衍的快得多,快得几乎看不清。
没人能躲得开。
剑影闪动,分别没入了枳螭两只头的眼中。枳螭只闷哼了一声,下一刻,小山一样轰隆隆扑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么可怕的一个大东西,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解决了?
苏染心想,所以你是来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的。可是把我叫过来白站在这儿,是嫌一个人耍帅不过瘾,想给自己找个观众吗?
这点眼色还是可以有的,捧场嘛,又不用花钱。
苏染连忙送上热情洋溢的赞美,“闻倾,你好厉害!”顺便拍了几下巴掌。
闻倾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过来。”自己也走到伏倒的巨兽身前查看。
苏染好奇地走过来,绕着这只硕大的枳螭转了一圈。与其说它是龙,还不如说更像只恐龙,一身硬皮。现在枳螭死了,它背上长着的藤蔓也软趴趴地不动了。
苏染轻轻踢踢蛇一样的藤蔓,“这是它的触手吗?”
“这是一种藤,寄生在枳螭背上,得了它的灵气,与它血脉相连,心思相通。枳螭畏日光,所以白天不从水中出来,只有藤蔓会探出水面,晚上才会自己出来走动。”闻倾说着,把手覆在枳螭巨大的肚子上。
过了一会儿,一团核桃大的白色光团自枳螭微张的嘴里缓缓浮出,闻倾伸手接过,递给苏染,“拿着,枳螭的妖元。”
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染接过那枚妖元。妖元雪白纯净,轻若无物,捧在手心里凉飕飕的。
闻倾又认真地打量了枳螭的肚皮一会儿,抬手发出数道剑气,将枳螭的肚皮随意大小不一地割了好几道,然后缓慢地用剑气,仔仔细细割了一大片皮下来,冷不防一看,像是无意中割的伤口一样。
枳螭肚子上的皮和背上的有所不同,呈浅棕色,看起来又厚又韧又软。闻倾小心地把那块龙皮削干净,卷起来收了,不知打算用来做什么。
苏染了悟,“你用白衍的剑气杀它,这样以后就算有人发现,也会以为是白衍今天的剑气让它受伤而亡,对不对?”
这人心机好深,大概傍晚指挥白衍射枳螭的腹下时,就已经想好晚上要过来割它的皮了。
苏染继续,“可是你把妖元取走了,不是会露馅吗?”
闻倾随手揉一把她的脑袋,“没有活气撑着,就算我不取,它死后用不了几天,妖元自然也会化了。再说这里没什么人来,又没人敢进到池水里,等他们发现它死了,还不知要过多久。”说完伸手凌空一转,那只巨大的枳螭居然被他隔空推回池中,慢慢沉入水底。
闻倾接过苏染手心里托着那枚妖元,手指微微一划,雪白的妖元像被剥开果肉的荔枝一样,露出中间包裹的一枚小小的蓝色光核。
闻倾将蓝核小心地剔出来,把雪白的果肉重新交给苏染,“枳螭的妖元是用连天池极寒的灵气养出来的,正好与你的相合。吞了吧。”
“给我了?”苏染惊讶。闻倾虽然没说,苏染也能猜得到,这几百年枳螭养出来的妖元一定十分珍贵。
“嗯。吃了它。”
苏染对闻倾时不时地投喂各种奇怪的东西早已习以为常,当下捧起妖元,放进口中咽了下去。那妖元缓缓沉进灵蕴中,与苏染原本的毫无阻滞,立即融为一体。
顿时灵力充沛,通体舒畅,苏染好奇地看着闻倾手中剩下的小蓝核,“这个又是什么?能吃吗?”
“外面白色的是枳螭的修为,这个蓝色的是妖元的精核,你要是吃了,就会变成刚才那只枳螭的样子,长出两个龙头来。”
看苏染一脸不相信,闻倾把那枚蓝核向她嘴边一送,“不信?那你吃吃看。”
苏染赶紧躲开,“我不要。”
闻倾一笑,把小蓝核随手抛进池里,“吃了我的东西,现在是时候该报答我了。”顿一顿,注视着苏染,挑眉道,“你不会又在胡思乱想吧?”
苏染怒道,“我哪有?”
闻倾一笑,随手把苏染的癸癸一勾,已经握在手里,“没有就好。月色这么好,我想逛逛,你带我飞一圈吧。”
飞?御剑?还带上他?苏染觉得这人一定是半夜不睡,有点神志不清。
“怕什么?以你现在的灵力,早就应该可以御剑了。”闻倾将癸癸塞进苏染手里。
真的行?
苏染鼓起勇气,将剑先浮在一尺高的空中,深吸一口气,控着剑让它稳住,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苏染轻巧,剑身只微微地晃了晃。
下一秒,苏染只觉得闻倾伸手一搭自己的肩膀,向上一迈,苏染脚下一空,可怜的癸癸直接拍在了地上。
“少侠,你每天吃什么东西长那么重?”苏染皱眉道。
闻倾在身后低低笑了一声,“算了,我帮你一点忙。再起。”
两人仍旧站在剑上,苏染凝神聚气,这一次,有闻倾帮忙,癸癸成功地离开地面,缓缓升了起来。
苏染本来控剑已经很稳,但是现在带着人,又不太一样。
两个人摇摇晃晃,看起来惊险万状地飞到连天池上方。
“稳一点,别再掉下去一次。”闻倾低声道,靠上来,伸手扶住苏染的腰。
苏染顾不上这个,正凝神屏气,一门心思地与癸癸同心协力,和闻倾的体重做斗争。
低头看下去,两人已经飞得很高,脚下除了窄窄的剑身外,什么也没有。看起来虽然危险,不过有闻倾在,没什么好怕的,苏染控着剑,渐渐飞离主峰峰顶。
御剑而飞与控剑戳人异曲同工,飞了一会儿,苏染开始找到了感觉,轻松起来。
苏染虽然被闻倾带着御剑飞了几次,但每次时间都短,而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由着自己的心意飞过。
闻倾虽然在帮忙稳住剑不掉下去,却没有控制剑的速度和方向。苏染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转弯就转弯,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样的飞行只有在梦中有过,苏染觉得自己自由自在,像只小鸟。
下面的南岭林海苍茫无际,眼前只有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泼洒出万里清辉。
闻倾揽着苏染的腰,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苏染。”
“嗯?”苏染的心思都在眼前的美景上。
“其实从刚刚离开主峰起,我就没有在帮你了,你一直都在自己飞。”
什么?
苏染的剑趔趄了一瞬,就嗖地一下义无反顾地直接朝万丈峡谷中坠落下去。
随便它怎么往下掉,闻倾全不在乎,也不帮忙,在苏染身后笑个不停。
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他开心的点还真是奇怪。
苏染手忙脚乱打点精神,在堪堪碰到树梢之前,惊险万状地把癸癸重新拉升起来稳住。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身后这个疯子。
两人疯了一个晚上,几乎兜遍了大半个南岭,天色将明时才悄悄潜回别院。
闻倾帮苏染开了窗,托了她一把,帮她跃进屋里,顺口又调侃,“真的不要我进去?”
苏染想了想,注视着闻倾的眼睛,语气真诚,“闻倾,你进来吧。动作快点,别让别人看见。”
闻倾明显恍了一下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耳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低声道,“别闹。早点睡吧,趁天还没亮,还来得及补一觉。”
苏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关好窗,笑倒在床上。
不就是比谁脸皮厚吗?怕你?切。
第25章 冰池
苏染的门闩着,没人来打扰,一口气睡得天昏地暗,舒爽无比,醒过来时打开窗,外面树影扶疏,已近中午。
闻倾早就起来了,已经吃过午饭,正在等苏染,也不催她,待她慢悠悠吃完午饭,带着她一起御剑上山与其他弟子汇合。
苏染虽然很想,但是暂时还不能自己飞,总不能说睡了一觉,就突然在梦中学会御剑了吧。
但是现在会御剑了,苏染在剑上就明显地不安分起来。
以前被闻倾带着的时候,苏染都乖乖地站在闻倾身前一动也不敢乱动,唯恐一个不留神掉下去。
现在知道自己也可以飞,忽然不怕了,上蹿下跳,东张西望,一会儿又滴溜溜转了半圈,扶着闻倾的胳膊倒着看后面的风景。
闻倾开始还任她胡作非为,并不管她,飞了一会儿,苏染却开始投诉,嫌弃他飞得太快太慢,太高太低,怎么都觉得不如自己飞那么合心意。
闻倾听她聒噪了半天,不动声色,冷不防突然一个骤降,过山车一样的瞬间失重吓得苏染一把抓住闻倾胸前的衣襟,重新老实起来。
然而苏染只不过乖了一会儿功夫,又开始瞎琢磨,偷偷摸摸动用灵气,想要抢着控脚下闻倾那把剑。
但是闻倾的剑认主,再加上闻倾修为了得,那把剑哪是她想控就能控,根本不理她。
苏染暗搓搓动了半天歪脑筋,废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毫无成效,大失所望。
两人就这么明争暗斗,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飞到半山腰昨天宿营的地方,闻倾稳稳控剑落下,说了声,“奇怪。”
是很奇怪。
原本应该是热热闹闹宿营的地方,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
昨天还有人没拿到鸟毛,按理白衍和少洪师兄应该还在附近带着众弟子杀鸟,可是周围一片冷清。
苏染下来到处查看,居然连昨晚宿营的痕迹都不见了。
苏染奇道,“我明明记得,附近就只有这一块地方没石头,少洪师兄才选了这里露营,现在怎么会连地上点过篝火的灰都没了呢?”
这里到处都差不多,没什么明显特征,难道是记错了?
“我也记得是这里。”闻倾肯定道,俯身捏了一点地上的红土,用手指捻了捻,“没有烧过的痕迹。”
苏染盯着地上,“闻倾,更奇怪的是,连脚印都没了。”
红土地混着砂石,虽然不软,有些地方也能浅浅地留一点足印。怪的是,应该是昨晚露营的地方,只有几个苏染和闻倾的脚印,再没别人的。
难道是有人故意抹去篝火和脚印的痕迹?
闻倾的神情越来越肃穆,把苏染叫到身边不再让她到处乱走。
附近的赤望都还好端端的,晒着太阳一派安闲,不像是今天曾有人来杀过的样子。地上还有些没了冠羽的鸟尸,已经不新鲜了,一看就不是新杀的。杀赤望的地方,倒是还留着不少人的足印。
“今天没有杀过鸟,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是今天早晨之前不见的。”苏染分析。
闻倾沉思不语。
到处查看无果,闻倾御剑带着苏染重新升到半空,围着山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
两个人上了积雪的山顶,去连天池畔找了一圈无果,又飞去附近的几座山峰。
苏染觉得很不对劲,众弟子中有一小半人都不会御剑,就算想走,一夜之间也走不了多远,再说也没有不打声招呼直接就走的道理。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再无他法,两人只得先回到别院,叫来管家。
管家听见自家大少爷没了,大惊失色,顿时乱了方寸。
“山上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没有?比如洞穴,暗道之类?”闻倾问他。
“我们这别院建了这么多年,并不知道山上有什么藏人的地方。明夷山弟子这些年来一直到这里历练,也常有别的世家子弟过来杀赤望,从没出过什么事。”管家六神无主。
这就怪了,二十多个人,总不能突然说没就没了。
管家忽然想起,“对了,有件事不太对劲,白家的暗哨报说,最近南岭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说不定是魔宗的人,让大家小心留神。”管家满脸忧虑,“闻公子,人不会是被他们绑走了吧?”
苏染默了默。有魔宗的人在南岭活动,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头儿最近在这儿溜达。如果魔宗绑了人,你面前的闻公子难道会不知道?
闻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道,“先不可妄下结论,你派人去附近山上找人,同时通知白家,也去明夷山把这件事报给我们掌门,请人过来帮忙。”
管家匆匆忙忙出去安排,闻倾略一思索,开口,“苏染,你……”
“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跟你一起出去找人。”苏染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的话出口前先堵回去。
闻倾蹙蹙眉。硬顶不如巧取,苏染换个进攻的方向,“发生这种怪事,你把我留在白家的别院,不带在身边,能放心?”
这话很有道理,魔尊大人大概也觉得只有他身边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终于点头答应。
苏染一击得手,心想,闻倾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他养的宠物了。
两人再回山上,反正也没人看见,这次闻倾没再一定要载着苏染,两人并肩御剑。
苏染自由自在地御着剑,脑海中灵光一闪,“闻倾,管家说,这些年一直有人上山来杀赤望,从没出过什么事,然而昨天晚上,其实,确实发生了一件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闻倾已经明白,“枳螭被我杀了。”
两人御剑直奔山顶。
山顶刚刚也已经找过,一切如常,并没有人影。苏染绕着连天池飞了一圈,欲言又止,“闻倾,我想……”
闻倾已经答,“你在岸上等我,我下去看看。”
苏染看了他一眼,还想说话,闻倾已经抢在前面,断然道,“不行。”
苏染不想争辩,忽然剑尖一斜,直接御剑冲进水中。
寒气对雪灵狐的身体无碍,苏染水性又好,实在是没有不下来的道理。
这连天池居然很深,看不到底,池水清澈如冰,丝毫浑浊也没有,在日光下能看得极远,苏染刚刚吸足了气,尽可能向下潜。身边忽然水波一动,闻倾也潜下来,默默地跟在她旁边。
以他的修为,池水对他应该是无害吧?
池中只有一种绿鳞莹莹的小鱼,应该就是那天在别院吃过的碧漪,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苏染潜了一段,遥遥地居然好像看到了水底。
远处的水底,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大片,正在发出红色的光芒,映照得池底的水都变了颜色,那发光的东西旁边,是一个不动的庞然大物,应该就是被闻倾杀了的枳螭,无数条长长的藤蔓,从水底伸上来,随着水波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