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舒了口气,直起身。
右边耳朵塞着的蓝牙耳机原本就摇摇欲坠,她一动,瞬间滚落下去。
许知意伸手去抄,没来得及,只见小小的白色耳机一路往下,在衣服上弹跳着,从她身上欢蹦乱跳地飞到旁边寒商的腿上。
刚好掉在他身上那条宽松牛仔裤膝盖的洞口上,耳机被洞口的丝丝络络挂住,停下来了。
寒商还在睡觉。
许知意观察了他一下,伸出手。
寒商的腿却动了动,许知意眼睁睁地看见,牛仔裤和他的膝盖之间多出了空隙,耳机挣脱牛仔裤须须的束缚,直接往洞口里掉落。
许知意想都没想,手疾眼快地抓过去。
耳机比她还快,顺着腿和破洞之间的空档掉下去了,许知意按了一把,没能按住。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寒商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寒商睁眼了,因为刚睡过,眸色比平时更黑一点。
他看了一眼许知意搭在他裤子大洞中裸露的膝盖上的手,换了措辞。
“你摸什么呢?”
许知意心虚。
因为心虚,所以表情狠狠地撑住了,显得特别理直气壮。
“什么摸什么,我耳机掉进去了!”
寒商没动,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洞洞里露出来的膝盖,又抬眼看向许知意,意思显而易见:
哪有耳机?
许知意指挥:“你摸一下,应该还在你裤腿里。”
寒商伸出手,隔着裤子上下摸了一遍自己的小腿,又看了看脚踝和鞋。
“没有。”
这两个字说得,好像在说:你撒谎。
许知意又急又气,简直想自己亲自上手搜一遍他的身,眼睛一瞥,忽然看见,远远的过道对面地上,自己的耳机正安静地躺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顺着寒商的裤腿掉下去,滚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寒商顺着许知意的目光也看到了,弯腰捡起来,递回她手上。
他结束这个话题,站起来,“下车了。”
许知意完全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抄起自己的背包,站起来,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重申:“我真的没摸!”
寒商头也不回地敷衍:“好。你没有。”
什么叫“好,你没有”。
许知意:“没有就是没有!”
“嗯。”
“嗯什么嗯?”
“嗯。”
许知意急了,“要不是你穿了一条带洞的裤子,耳机也不会掉进去。”
“受害者有罪论,是吧?”寒商转过头,压低声音,“要不是我穿这么一条带洞的裤子,我也不会被人乱摸?”
许知意气结。
寒商望着她,忽然弯了一点嘴角,“走吧。下车了。”
酒店很不错,分房间的时候,许知意和明希学姐一间房,两个人一起进房间放东西。
许知意火速去卫生间洗漱一遍,疯狂刷牙,把无处不在的“酸奶罐”味道去掉。
学姐靠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知意聊天。
“听裴长律说,你俩从小是邻居?”
许知意忙着刷牙,满嘴泡泡,“是,不过他家很快就搬走了。”
“你跟裴长律很熟吧?”
许知意照实点头。
没想到学姐紧接着就问:“裴长律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吧?”
许知意一口牙膏沫差点呛进喉咙里。
明希学姐笑笑,“你不用为难,我猜都能猜到,看他那副熟能生巧的样子,N起码大于三。”
太机灵了,许知意在心中给学姐比了个赞。
许知意吐掉泡泡,直言不讳,“还不止。”
裴长律这个人,从幼儿园起,就很会甜言蜜语。
他能哄得路边卖芍药的老奶奶白送他两朵花,带到幼儿园,一朵送老师,另一朵悄悄藏在衣服里,放学的时候塞给班上跳舞最好看的女生。
说他渣吧,也不算,他从来不劈腿,每一段恋爱都谈得轰轰烈烈,善始善终,前女友们从来不说他坏话。
明希学姐倚在门口,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有点意思的男生个个身经百战,剩下的不是太丑就是太无聊。不过无所谓,他长那么帅,我又不亏,反正他也不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个女孩一起笑起来。
学姐笑道:“你和那个寒商的事,也是裴长律胡说八道吧?你们两个当时脸上的表情真的就是,两脸无语。”
什么都逃不过明希学姐的法眼。
外面有人来敲门,要下楼集合了。
往外走时,许知意忽然想起来,问明希学姐:“我身上有酸奶味吗?”
学姐没懂,“酸奶味?”
许知意跑回去,从洗漱包里摸出两小管香水,犹豫片刻,选了其中一管,对着自己喷了几下。
香多了。
学姐笑着等在门口,忽然问:“其实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寒商,对不对?”
许知意攥着香水瓶的手顿在空中。
学姐安慰她:“放心,不明显,也就只有女孩子才看得出来。”
第13章 流浪狗
南半球。悉市。
整个周末,许知意都在用功。
傍晚时,乐燃回来了,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着顾嘉和另外两个男生,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顾嘉一进门就叫许知意:“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她说:“镇上有个码头,码头旁边开着一家鱼薯店,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鱼,我们临上火车前排队买的,一定要带回来给你尝尝。”
乐燃把纸盒从袋子里端出来,打开盒盖,金黄的炸鱼看着很不错。
“希望它能坚持住,不要软。”
他用筷子戳了戳,悲愤:“还是软了。”
顾嘉建议:“再炸一下,烧热了油,炸快一点,应该就行了。”
大家一起动手,重新把鱼和薯条过了一次油,稍微晾了晾,效果果然不错。
炸鱼面皮酥脆,白色的鱼肉完全没有腥味,新鲜细嫩。
四个人吃不一定够,许知意穿上外套出门,又去不远处的商业街买了只烤鸡回来。
商业街转角有家黎巴嫩人开的烤鸡店。
七十年代,黎巴嫩教派冲突爆发内战,不少人逃到澳洲,店主一家就是那时候过来的,看打扮应该是基督徒。
一家人凭着好手艺,把烤鸡店开得红红火火。
他家用炭火烤出来的鸡和别家味道完全不一样,买鸡还会送一种特殊的中东大蒜酱,是用柠檬汁、油和大蒜沫一起打成酱料,奶油一样细腻滑软,带着酸味与蒜香,与表面烤得略焦的鸡肉天生一对,香而不腻。
大家吃得热火朝天。
许知意忍不住看看主卧那边。
房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门缝里亮着一丝灯光,依旧很安静,和外面的热闹毫不相干。
许知意忽然想起了寒商。
这房东就像寒商一样。别人都在热闹着,他虽然也在热闹里,却一个人待着,自成一国。
许知意心底的什么地方软了一下。
“我们分房东一点吧?”她问乐燃。
“当然好啊。”乐燃吃着鸡肉,含含糊糊地点头。
许知意撕了一条鸡腿,拿了一块鱼,又加了点薯条,放在盘子上。
她端着盘子来到主卧门口,把盘子摆在门前的地毯上,然后用手机发消息。
【我们在吃乐燃他们带回来的鱼薯,你要不要也吃一点?盘子放在门口了。】
发完就回到餐桌旁。
坐在餐桌旁边,看不见主卧的门,手机也安安静静,没有回复。
也许他又睡了。
主卧里。
寒商和欧洲的公司那边开了一整天的视频会议。
这房子隔音不好,外面客厅的说笑声一阵阵传进来,寒商能轻易分辨出许知意的。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一直听到她的声音,寒商心里安定无比,只是开会的时候不停地走神。
会议刚结束,手机就震了。
是许知意发过来的消息。
寒商攥着手机,目光停在许知意那条消息上,看了很久,才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那碟食物就摆在门口。
那是她满满的善意。
她住在这样一幢老房子里,还有个完全不露脸的奇怪房东,按理正常人应该觉得害怕。
可她胆子就是那么大,和以前一样。
不止不怕他,还乱发这种好心。
这应该是同情吧。
就像以前对他一样。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可见对他,也并没有什么特殊。
就像走在路上,遇到流浪的小猫小狗,她会蹲下来,摸摸它们的脑门,随手喂几口吃的,就继续往前走。
说不准路上还会再遇到下一只流浪猫狗,同样喂它们吃的,同样温柔地摸它们的脑门。
只有他,傻乎乎等在原地,以为她马上就要把他领回家了,以为自己从此就真的有家了,摇着尾巴等着。
寒商盯了盘子一会儿,眼眶渐渐发热。
他在自己失态之前,“啪”地把门拍上。
门被拍得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门框都在摇晃。
外面的笑声顿时停了。
餐桌旁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顾嘉愣了半天,小声对乐燃说:“你们这房东脾气真怪。”
许知意也回头看了走廊那边一眼,解释:“他好像在生病,心情不太好。”
回应她的是一条消息,同时发到了她和乐燃的手机上。
【补充条例:六、访客请至少提前一天报备,早八点前,晚十点后,谢绝会客,违反规定,每超时十分钟罚款二十。】
乐燃抬头看向许知意,两个人两脸无奈。
坐在乐燃旁边的男生偏头看见,讶异:“这么可怕的房东,你俩还真能忍得了。”
当然是因为房租便宜,只要足够便宜,房东的一点小毛病不算什么。
现在是九点五十五,距离房东刚刚在补充条例里规定的会客截止时间,只剩最后五分钟。
乐燃豪迈地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五十刀的钞票,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是塑料钞票的脆响。
“没事,继续吃吧。”
顾嘉纳闷:“你身上带着钱干什么?”
大家现在都是刷手机或者刷卡,偶尔带现金,也就是枚一两刀的金色硬币,只为了应付路上的乞丐,随身带现金的人越来越少了。
乐燃继续吃东西,“取了一点钱,罚着方便。”
他怕不是被罚出PTSD来了。
这里房租是便宜,可也经不起这样罚,乐燃这么没完没了地交罚款,也不知道租在这里,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别人都吓一跳,“你们房东真罚啊?”
许知意和乐燃一起郑重点头。
“真的罚,你们信不信,超一秒钟都得交钱。”
大家不太好意思让乐燃交钱,风卷残云,吃完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九。
几个人狂奔到门口,挤在一起手忙脚乱地穿鞋。
手机上的时间马上就要跳到“22:00”,顾嘉只来得及套上一只脚的鞋,手里拎着另一只,一蹦跶一蹦跶地从门口的台阶上跳了下去。
一秒都不差,所有人成功出门。
大家在门前笑成一团。
主卧的百叶窗扇叶紧闭,许知意却本能地知道,他此时一定就在窗帘后面。
许知意和乐燃送走几个同学,收拾好餐桌,各自回房。
客厅里没人了,安静下来。
主卧的门又一次打开。
一只男人的手伸出来,把地上盛着烤鸡和炸鱼的盘子拉了进去。
隔壁,许知意看了一会儿上课的资料,正准备上床睡觉时,手机响了,是许从心。
姐姐的声音很不对劲。
瓮声瓮气的,是哭过的鼻音。
“知意,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出去住几天。要是向衍到你这儿来,说找不到我了,你不用担心。”
她说话的背景有水声,像是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
许知意害怕了,“姐你在哪?你别吓我。你和姐夫吵架了?你给我地址,我过去陪你。”
许从心的嗓子是哑的。
“放心,我绝对不会跳崖。我还有两个孩子,我生了他们,就会对他们负责。我找了一个海边的度假村住几天。这么多年带大一个又一个,从来没休息过,我不会告诉你我在哪的,你也不用过来。”
她条理清晰,情绪镇定,不太像是要轻生的样子,还是许知意那个理性的姐姐。
许知意心安一点,“你和姐夫怎么了?”
许知意坚持追问,许从心缓了缓,在电话那头絮絮地说着。
没有什么出轨之类的狗血戏码,都是生活中一件件小事,日积月累,忽然决堤,就扛不住地排山倒海。
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许知意总算弄明白了,“姐,你住几天,好好休息,让向衍自己面壁思过吧。”
说曹操,曹操到,才挂掉电话没多久,向衍就打进来了,声音着急。
“知意,你姐在你那儿么?”
许知意实话实说:“不在。你俩吵架了?”
向衍问了几句,实在问不出什么,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前门那边有人敲门。
房东是肯定不会去开的,乐燃在楼上未必能听见,许知意出去开门。
竟然是向衍,他自己过来了。
门一开,他就想说话。
已经快夜里一点了,别人都睡了,再说房东也说过,十点之后访客不准进门。
许知意对他比了个嘘,掩上门,带着他出了前院,走到路边车子旁边。
她这才说:“我姐真的不在我这儿。她给我打过电话,没什么事。我建议你好好反思一下你的问题,回头跟我姐好好道歉,看看怎么解决,她就会回家了。”
向衍绷着脸,“我的问题?她说她累,不容易,我就容易吗?”
许知意客观地说:“你就上个班,还是澳洲这边,朝九晚五从来不加班,双休加一大堆公共假期,家务不做,孩子不管,有空就刷手机打游戏,我觉得你确实比我姐容易多了。”
向衍噎了噎,换了话题,“她究竟在哪?”
许知意:“我真不知道。”
主卧里,寒商还没睡,有工作要完成,他泡了一杯咖啡,打算熬个大夜。
他听见了敲门和开门声,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拨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