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晓闻言停下,没再冲动地往船外走。
“咔嚓!”
裴潜手中的陶瓷茶杯应声碎裂,茶水淌了一桌子。
今时:“公......公子......”
裴潜面无表情:“我很冷静。”
萧素棋:......
林不染被带回了那处别院,小屋外驻守了好几个影卫。
暮白辞说:“在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接受你未来的命运,林不染。”
“大凉特使带来了消息,大凉王已封你为安阳公主,遣你与瑄国和亲。”
“过两日灯元节,待节日过后,我们完婚。”
现实与梦境中的前世交织着,互相印证。
彻夜未眠,林不染随便垫了点肚子,靠在窗边的木椅上沉沉睡去。
这一回,林不染睁开双眼时已经身处那具身体之中。
她坐在向皇宫前行的软轿中,瑄国的长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暮白辞伸手迎她下车,她亲昵地把手搭了上去,与他同行。
进入行宫后,他们共同面见了暮天明。
各路达官贵人在行宫中饮酒作乐,暮白辞免不了要在人群中周旋。
她借机从他身侧离开,单独去面见了暮天明。
她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替暮天明满上了酒水。
林不染紧接着听到了她有意讨好的声音:“大殿下英明神武,奴家心中已仰慕许久。”
暮天明抬眼看她,“安阳公主怎好在本王面前自称为奴?”
“若能得大殿下怜爱,为奴为婢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双含情脉脉的水眸瞧得暮天明心痒难耐,他问:“哪怕为妾你都愿意?”
“奴家自当感恩怀德。”
她说完这话后,林不染眼前的画面定格在暮天明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上。
须臾,画面一转。
眼前变为一面清晰的铜镜,镜中的女孩身穿红色喜服,眉眼如泼墨深邃漆黑,唇上一点朱砂红,格外妖艳,慑人心魄。
有陌生的婢子为她簪好发髻,金色流苏垂坠在耳后,幌得亮眼。
她伸手摸向袖口,那里面藏匿着一把精巧的小刀。
林不染瞬间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为兄长报仇。
“不染姐姐今日可是美极了。”
暮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回身望去,就见那一身紫色的少女正傲然地立在门口。
暮眠步入房中,房中几名侍女互相看了看退了出去。
“阿眠。”
“不染姐姐宁可做那暮天明的妾,也不愿做暮哥哥的妻子,我只是好奇,便过来瞧瞧。”
暮眠在前方不远处站定,她袖口处的小白蛇不知何时已经探出了头,攀爬至她的肩膀。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染姐姐,”暮眠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狠戾,“你可知暮天明都对暮哥哥做过些什么?!”
暮眠的声音小了下去:“是谁都好,但你却选择了暮天明。”
林不染有些错愕:“暮白辞从未向我提起过…..”
暮眠哪还会听她解释,她大喝一声:“暮哥哥最恨背叛他的人!”
话音一落,她肩头那条小白蛇瞬间袭向林不染!
林不染惊恐地尖叫出声,白蛇已缠上了她的脖子,对准那跳动着的脉搏便是一口。
暮眠好笑地看着蜷缩在地痛苦嘶喊的狼狈女人,她俯下身体,完成任务的白蛇爬回她的袖口。
“你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小乖的毒能够致盲。”
林不染感到眼睛那处传来一阵剧痛,她下意识眨了眨眼,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前方暮眠的身影变成了一条虚虚的细线,接着眼前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暮眠,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对我!!”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有什么错?!”
“我只是想为哥哥做点什么,我有什么错……”
她的声音几近绝望。
良久,似乎是欣赏够了她的痛苦,暮眠阴冷的声音在上方不远处响起。
“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林不染。”
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记忆中,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林不染感到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积压着,她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感受到这具身体在轻颤,发出闷闷的笑声,那笑声逐渐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暮眠冷眼瞧着瘫在地上像是疯魔了一般的女人,嘲讽地笑了一声后离开了。
“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逐渐小了下去,嘴角上扬的弧度趋于苦涩,到最后只剩下干涩的呜咽。
压抑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山洪倾泻而下,她哭得难以自抑,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安阳公主成了一个瞎了眼的疯子,暮天明自然不会再娶她。
她被扔在深宫之中,自生自灭。
林不染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虎落平川,连一条狗都能来踩上一脚。
她在深宫中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不过一件寻常事。
这一切不仅加重了她的咳疾,还让她的身体落下了其他病根。
她本就破碎的生命几乎要被消磨殆尽,林不染不知道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希望在活着。
可昏暗的世界总会燃起光亮,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天,别宫里第一次来了其他人。
那个人杀死了平日里欺压她的宫女,杀死了那些看守她的侍从,一把火烧了这个困了她近五年的牢笼。
他的声音是清澈的,他的手心是温暖的,他的胸膛是可靠的。
他说:“林不染,我带你回家。”
林不染从梦中惊醒,她早已满脸泪痕。
原来,她前世所遇竟是那般模样。
那些陌生感受不知何时已存在于她的灵魂深处,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与不甘、郁闷与自厌,突然袭向她的全身。
胸口压着的沉沉闷意,在那一刻搅住了林不染的心脏,令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良久终于平复,眼眶却再也兜不住早已决堤的眼泪。
她弓着身体蹲在地上,捂住了嘴巴,颤抖着抽泣。
不会的。
这一切不会再发生。
她没有再傻傻的信那裴文彦,心甘情愿被他欺骗。
兄长也没有为了她而残疾。
初晓也没有再像前世那般厌恶她。
还有裴潜,他这一世早早地就向她表明了心意。
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来了京都,他们是来救她的。
所以,绝不会再发生前世那样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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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摆布
◎他是我手下◎
西凉, 乾州。
康王府护院长张儒言于丞相府拜访林平之。
他呈上前两日刚收到的裴潜传来的书信。
林平之低头阅读,眸色越来越深。
片刻后他将书信交还张儒言,“王爷的私兵还余多少在乾州?”
张儒言沉思了片刻, “大约还有半数,王爷曾书信要求派兵增援, 奈何我家大人已孤身一人前往, 余下的人,无人再能领兵。”
“将剩余私兵交与本相调遣, 可行否?”林平之目光沉沉。
张儒言犹豫了, 这并不合规矩, 但他也清楚那封书信里都写了什么,清楚如今的幽州城发生了什么, 他已别无选择。
“但听丞相调遣!”
瑄国,京都。
林初晓一身烟粉色衣裙坐于软轿之中,沿热闹的长街一路前行。
抵达这京都城内最有名的酒楼——积香阁。
每年的灯元节, 积香阁都会择选出一位能歌善舞的优伶送入宫中去,为达官贵人们献艺。
想要争取这个名额的女子很多, 因为这对于她们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对于林初晓而言,这也是她能够不被设防, 近距离接触到林不染的绝佳机会。
接她下马车的人是一身黑衣的萧素棋, 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进入酒楼后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林初晓本是打算一人来,裴潜和今时的面容早已暴露不宜在京都城内闲逛,但萧素棋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跟她一起过来。
看吧, 原本见到她眼前一亮的酒楼老板也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收敛了笑意。
戴着面具不愿以真容示人, 周身还不在不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任谁见了都会对其产生警惕。
林初晓上前一步向酒楼老板表明了来意。
对方却说:“这择选确实优者为胜, 但至少姑娘你得是我积香阁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啊。”
林初晓闻此,向萧素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掏出了一个一只手几乎拿不下的钱袋交了出去。
那酒楼老板豆子般的小眼睛跃起了光亮,满满一袋子的金元宝啊……
他故作淡定道:“姑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林初晓:“您无需为难,本姑娘只求一个参与择选的机会,其他事无需您插手。”
她对自己的舞技格外自信,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酒楼老板听到她这话立刻喜笑颜开,他痛快地将钱袋据为己有,客客气气地就要把林初晓请上二楼雅间。
还得是裴潜的钞能力。
萧素棋本想一并跟上,却被人拦住,眼瞧着他神情不善就要发作,林初晓连忙打起圆场。
“这是我手下,他留在一楼等着就好。”
话落,给了萧素棋一个安抚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跟着酒楼老板上楼了。
酒楼二楼的房间中。
站在一蓝色烟纱裙的女子周围的人正在聊着什么。
“雪儿姐姐今年必定能夺得头筹,到时得了荣华富贵可不要忘了我们姐妹几个。”
“去年那梦玉儿不就被大皇子殿下瞧上纳回去做了妾室吗,原先我还在想她那么阴险的小人居然还能得到命运如此眷顾,谁料她居然狂到大皇子妃面前去了,这下好了吧,据说被关在后院里每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我就说……”
见她还要继续讲,旁边的人连忙打断了她:“今日这么好的日子你提那晦气玩意儿做什么,去年她抢了雪儿姐姐的头筹,今年这进宫的机会照样是雪儿姐姐莫属。”
另一人道:“诶,三皇子殿下至今尚未娶妻,雪儿姐姐若能得他喜欢,那岂不是更好?”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前几日大凉遣了使臣来,据说封了个什么安阳公主来与我们瑄国联姻,尚未娶妻的三殿下肯定是第一人选呐。”
有人连连附和:“可我听说那安阳公主似乎并不想嫁呀,还跑到西郊码头想偷渡离开京都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那女的上的是李老板家的船,三殿下因为这事差点查封了李老板的商队,现在李老板就正在楼下喝酒解闷呢!”
眼瞧着话题越来越偏,坐在镜前的蓝衣女子终是开了口:“聊这些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几个姑娘这才作罢,连声道:“知道了,雪儿姐姐。”
房间的门在此时被人从外推开。
屋内的姑娘在见到酒楼老板的一瞬间,连忙恭敬地唤了一句:“大老板。”
林初晓紧随其后进屋,立刻就感受到了好几道疑惑的视线投射了过来。
有人问道:“大老板,这位是?”
“今日来一同参加择选的新姑娘,你们可以叫她……”
大老板侧身看向林初晓,“姑娘如何称呼啊?”
众人:……
林初晓保持淡定:“我姓易。”
大老板扬起了笑脸:“叫她易姑娘就好。”
待大老板走后,房间里先是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随后便是小声的议论。
有胆大的姑娘率先上前搭话:“听易姑娘的口音不像京都的,不知你来自何处?”
她来自大凉,这是可以说的吗?
林初晓:“一个小地方。”
“哦……”
屋内有好几人听到她这回答都瞬间会意,虽然林初晓不知道她们在会意些什么。
因为她并不知道,这积香阁曾吸引过多少来自于小地方的女孩,她们出身相似,受到的苦难相似,以至于做出的选择都是那么相似。
同那大老板签下卖身契,去搏一个富贵人生的美梦。
成者,救赎的是自己和家人,败者,便很可能永远会困在这积香阁。
林初晓也被认为成是她们的一员。
才艺择选,实则是非常主观的,能够实际参与其中的人本就是积香阁的熟客,而能成为积香阁的熟客,也必定是一些有权势之人。
只有他们认为你好,你才是好的。
但对此,林初晓并不担心。
黄昏之时,积香阁逐渐热闹了起来,今晚的精彩这才拉开了帷幕。
位于一楼大厅的舞台上陆陆续续开始了献艺展示。
林初晓前面的那位雪儿姑娘明显是今日最受瞩目的人选。
她弹得一手极妙的琵琶曲,就算是在这样醇酒腐化的场景中也不显得俗套,反而更衬得冰清玉洁,飘然欲仙。
林初晓有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受到如此的欢迎。
身处于污秽之中的人却拥有摆布清白之人的权利,他以此来假装自己也尚处于清白之中,亦或者享受用脏污去侵染他人的快感。
林初晓上台时,萧素棋已经在大厅中找了一处位子坐下,他和那些看戏的人一样都坐在暗处,舞台这边的光亮倒映在他亮白的面具上,折射出漂亮的弧线。
音乐奏响,少女柔软的身姿随之运动,她如一只轻盈的粉色蝴蝶清歌妙舞。
萧素棋一眨不眨地瞧着不远处的那一抹倩影,偶有光亮落在他面具外洁白的皮肤上,衬得那殷红的嘴唇越发鲜艳了起来。
他的手轻轻搭上了腰间长刀,手指不自觉地在刀柄上轻轻地摩挲。
那触感,像极了此时他心尖上泛起的酥麻痒意。
一舞终了,林初晓获得了众人的掌声。
离场前她不由地往萧素棋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却已空无一人,不知为何,她心头也因此有了瞬间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