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彦注视着林不染,眼底情绪莫测,良久他移开了视线。
“初晓,走吧。”
林不染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才跟了上去。
皇家的后花园可不是丞相府能比的。
但是林初晓宁可坐在女鹅提议她赏花的小花园,也不想同裴文彦单独两人走在一起。
她很快失去了兴致。
停下脚步,正欲找借口离开时。
她看到了不远处竹林丛边露出的一小节淡紫色的裙边。
林不染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她很好奇,自己还能从林初晓那处知道多少东西。
见他们停下,林不染立刻躲进了一旁的竹林,正透过缝隙偷偷观察之际。
[哇哦,女鹅居然跟过来偷听了耶~]
林不染:……
林初晓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认为这是让女鹅认清狗男人真面目的一个好机会。
就见她素手一抬,折下一支粉白的月季花簪在自己耳后,抬眼看向裴文彦,柔情似水。
“太子哥哥,臣女簪这个好看吗?”
少女面颊泛着微红,娇嫩得如同一掐就能出水的花瓣。
裴文彦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乡野长大的女孩一点儿也不比那些乾州的贵族女子差。
今日,他和母妃未曾想过林平之会用林不染的出身来回绝婚姻之事,差点就被他摆了一道。
母妃说的不错,受他们唐家一路提拔的林平之,到底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幸得母妃反应快,点到了一旁一直被忽视的林初晓,而恰好,林初晓似乎也有意于此。
比起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林不染,林初晓的性子就要锐利许多,她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同时也会为此不计代价地付出行动。
裴文彦隐约觉得,这个被他人误打误撞偷走荣华富贵的女孩,本质上或许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他低头望着眼里盛着小心心的女孩,突然开口:“你就这么喜欢孤?”
林初晓被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反问弄得一愣。
[嘿大哥,我问的是好不好看,懂?]
鬼知道他是什么脑回路,但碍于女鹅还看着呢,林初晓也只好顺着他的意。
她故作娇羞地低下了头:“太子哥哥丰神俊朗,这世间又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呢?”
[弱水三千,你裴文彦当初在书里可是一瓢都没放过。]
裴文彦满意地笑了笑,“你姐姐既然不想嫁给孤,不如初晓替了她?”
对于他而言,都是为了拉拢林平之,本质上娶谁都是一样的。
就见女孩在听到他的话后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被喜出望外而取代。
可她又在下一秒快速地压下扬起的嘴角,再开口时居然有些委屈。
林初晓:“可是……姐姐会不高兴的。”
“那又如何?”
“姐姐对太子哥哥有情,只是碍于出身……”林初晓顿了顿:“而且,太子哥哥不是说不在乎吗?”
“那不过是哄她罢了,”裴文彦轻嗤一声:“孤的母妃看好她,孤不能忤逆母妃。”
“实际上,她那般性情,孤是看不上的。”
“这样啊……”
林初晓仍旧苦恼:“可我还是怕姐姐记恨我,这叫我以后不敢再面对她。”
“她本就出身卑微,又霸占了本属于你的一切,你还愿唤她一声姐姐,初晓,应该是她不敢再面对你。”
[可以。]
[很可以。]
[多说点,再多说点!]
[女鹅啊,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你今天可得好好看看清楚,什么叫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呐。]
林不染:。
就在林初晓正在为自己成功揭穿狗男人的伪善面具而欢呼时,林不染从竹林后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今日所言,臣女会好好记在心上的。”
裴文彦后背一僵,他愕然回头,就见到了竹林旁一脸淡漠的林不染。
他感到有些羞愤,方才注意力都在林初晓身上,居然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就在附近。
[天!]
[女鹅你也太刚了吧,就这么赤喇喇地站出来。]
[万一把这狗男人整破房了可咋办?]
林初晓担忧之际,裴文彦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没有恼羞成怒大吼大叫,相反他十分冷静,目光淡淡地扫过林不染没有一丝停留,“你能放在心里最好,这些都是孤的肺腑之言。”
说完,拉着林初晓便要走。
[这裴文彦在原文里能走到最后登基,果然不能小瞧。]
林初晓意外于他的情绪把控能力和情急之下快速做出抉择的果断。
离开之时还不忘看一眼自己的女鹅。
[女鹅莫伤心,这都是人生的成长。]
[提前认识到渣男的真面目,总比以后被他伤害了才意识到要好。]
[诶?女鹅看起来怎么好像不是很伤心的样子?]
林初晓带着疑问走后,林不染的耳朵才安静了下来。
她的确没有多伤心。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裴文彦不过其中之一。
况且,她未曾真正体会到爱情疾苦,这不过就是刚刚冒芽的好感被人掐断罢了。
又不伤根,如何叫她撕心裂肺?
她只是很在意一件事。
林初晓说,她会被送去和亲,被弄瞎眼睛,被伤害性命。
莫非,所谓穿书者,是带着预言能力的?
这段时间以来,林不染几乎已经确定林初晓是一心向着自己的。
所以,林初晓的那些想法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这些事情恐怕将来有一天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春日宴一直进行到天黑。
一众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在宫门乘马车离开。
晋元皇帝把林平之等心腹留在了皇宫,而林初晓同太子离开后便不知去了何处。
林不染独自一人被宫人送至宫门,却不见自己来时的马车。
赴宫宴,闲杂人等不在允许之列,所以像银环这样的贴身丫鬟也留在了相府,来时的马车随行都是相府里的小厮,他们本该在外候着才对呀。
林不染立在原处,四处张望,如同迷路的小兽。
不出片刻,周围都走的差不多了。
正焦急,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林大小姐,我家王爷有请。”
林不染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辆分外眼熟的马车。
看似低调,实则华贵异常。
正是那晚在陈医师家门口遇见的。
林不染心间一跳,有些忐忑地跟那侍从走了过去。
侍从行至车旁,恭敬行礼:“王爷。”
就见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拨开了车窗珠帘,林不染得以看清青年的真容。
他不似那日一身白衣,缥缈虚幻得如一阵青烟。
今日的他穿着暗灰色的襦裳,墨发高束,头戴玉冠。
珠帘在夜色下闪烁着胶质的光泽,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如星子点缀神秘的夜空。
林不染微微低头,“臣女见过王爷。”
话落,她抬眼对上那双星眸。裴潜保持着沉默,林不染看到他眼底翻涌而出的炙热情绪,一时读不明白。
她说:“那晚之事,臣女在此谢过王爷。”
裴潜的表情这才有所松动,“举手之劳,林小姐不必记挂。”
他的声音如山间的一缕清泉,凉凉地淌过林不染的心头,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栗。
康王裴潜,先皇之子,是晋元皇帝的亲侄,若林不染同裴文彦的婚事尚在,应当唤他一声表兄。
[那男的谁呀?]
林初晓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旁。
林不染立刻寻声侧目,就见远处一辆马车上正探头探脑看过来的林初晓。
林初晓好不容易摆脱了裴文彦,在宫门找林家的马车只看到一辆,本以为女鹅先回去了,结果走出没两步就看到女鹅在那边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
她立马探出头仔细地瞧,那马车不简单,伴随在周围的侍从无一不腰间配刀,身型魁梧挺拔。
有私兵,又不住在皇宫。
[康王裴潜。]
[他的戏份不该这么早啊……]
林初晓清楚地记得,原文中女鹅从宣国逃回大凉要归功于有裴潜相助。
可惜救回来的女鹅已经命不久矣,弥留之际也是裴潜相伴于她的身边。
林初晓每每读到那段情节,都很意难平,裴潜若是早些出手,女鹅的一生也不至于那么悲惨。
现在,他却提前出现了。
尽管剧情有些变化,但在林初晓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变化,越早跟女鹅接触,裴潜应该就会越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或许以后在改变女鹅命运的路上,她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王爷还有何事?”林不染问。
裴潜垂眸压下眼底情绪,“林小姐独自一人,若不介意,本王可送林小姐回府。”
未曾料到的关怀令林不染脸颊微热,但她莞尔一笑,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臣女的妹妹就在那边,臣女同她一起回去便是,不劳烦王爷了。”
裴潜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就看见正在往这边张望的林初晓,他眉梢带了几分冷意,收回了视线。
远处观望的林初晓并不了解情况,她就见女鹅和裴潜又说了些什么后,转而就要往她这边过来。
[废物啊裴潜!女鹅要走了你就不会主动拦一下?]
林不染脚下步子一顿。
继听到林初晓说裴文彦人模狗样后,又再次听到林初晓说裴潜是个废物。
她只是不太习惯。
第7章 伤害
◎林骁这小子脑子确实不够用。◎
马车内。
裴潜透过珠帘间隙,注视着女孩上了马车离开后,才收回视线。
他身边的另一侧,一名黑衣男子捏着茶杯,光面的银质面具覆盖了他的上半张脸,男子殷红的唇没有情绪地张合。
“公子今日凑这热闹,就为了跟那林小姐说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裴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并不在意,继而又道:“方才有眼睛来信,裴文彦的人在边关有动作。”
裴潜闻此眸色微沉:“盯紧一点,他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
“自然。”
那面具男子轻笑了一声,下一秒身影从马车中离开。
裴潜望着小桌上那杯才饮了一半的茶水,思绪微凝。
若他还是过去的那个他,恐怕只会在心里骂裴文彦不懂珍惜,心疼不染真情错付。
可如今他知晓一切。
这一世,他裴文彦休想再染指林不染半分。
林不染同林初晓回到相府后,先是去母亲房中问了安。
华英这几日身体不适,冬婉清一直在家中照料,故而没有一起去参加春日宴。
让林初晓意外的是,林不染主动向母亲提起了她在宫宴上跳舞的事。
女鹅赞扬她时,表情真挚,窥不见半分妒意或者失落。
冬婉清静静地看着两个相处得其乐融融的女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一切都在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三人一直谈到深夜,还是林初晓借口累了才结束了这场难得的茶话会。
她同林不染挥手告别,待她身影远去,眼中的神情才逐渐冰冷。
她大概猜到了,女鹅马车的事是谁有意安排的。
在原文中,本该是林初晓故意找人支走了接送林不染的马车。
那一晚,女鹅是独自一人走回家的。
虽然,路途并不是很远,可由于之前风寒尚未治愈,回来后女鹅咳疾加重,到家便病倒了,本就身体有恙的华英,也在知道此事后吐血晕倒。
这个充满了伤害的剧情链林初晓自然不会去做,她本以为只要她不动,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人。
林初晓回屋时,宝儿正在为她整理床榻。
宝儿一见到她,就亲昵的迎了上来:“小姐,今日一切可还好。”
林初晓没有回答,她在桌边坐下。
宝儿立刻上前为她沏上了热茶。
林初晓抚摸着杯身忽然发问:“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宝儿脸上的笑容一僵,可她很快掩饰过去:“还能做什么,擦擦桌椅、打理花草,就平日里那些,还有......等小姐回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明显玩笑,若放在平时,林初晓定然会同她打趣。
可惜,今日绝不会发生。
“打点那些驱车小斯花了你多少钱?”
听到这里,宝儿终于收敛了笑容,她退后站在一侧。
“小姐是觉得宝儿做错了,要责怪宝儿吗?”
“未经我的允许私自行动,不该责怪吗?”
宝儿嘭地一声跪下,语气却不卑不亢:“奴婢都是为了小姐。”
林初晓捏了捏眉心,宝儿的意志简直和书里的那个林初晓一模一样。
“她林不染白白享了十六年的福,小姐你可是吃了十六年的苦,给她一点教训又如何?”
“她如今体会的痛苦,还不及小姐当初经历的十分之一,奴婢会替小姐一点一点教会她痛苦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李宝儿,你住嘴!”见她越说越过分,林初晓听不下去了,“我不需要你出头!”
“取代我并非她本意,你觉得自从我来到丞相府,她可曾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
“只要她还在丞相府,就是在伤害小姐。”
林初晓一噎。
“小姐莫要忘了当初在乡下被舅父舅母欺压时的委屈,也莫要忘了被他们卖去花满楼时的无助,更莫忘记在人伢子手底下死里逃生是什么感受......”李宝儿哽咽了一下,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您本无需经历这些的。”她抬袖抹泪:“小姐可曾想过倘如您在北冥的那位母亲当初没有良心发现将您的真正身世说出,您还有毅力忍受当初的委屈、熬过那时的无助,再有余力从人伢子手底下逃出吗?”
“您还会是今日的您吗?”
“还是被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她苦笑了一下:“就跟宝儿一样。”
林初晓定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李宝儿是冬婉清赐给原身的丫鬟,短短半月便熟知了原身的一切,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共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