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晟看到来人,不过一阵子不见,脸上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就算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褐色棉衫,也遮挡不住他骨子里的惊艳。
看到这样妖孽的样貌,特别是他看到楚楚脸上的表情,自这臭小子的出现,眼神就没离开过对方。
凌晟眉头一皱,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不由冷嘲热讽:“质子也知晓是你的不是,我还当质子吃软饭吃惯了,都忘了礼义廉耻?看样子倒是明白得很…”
“质子既知晓这番道理,也应当回该回的地方去,而不是成日赖在咱们王府里头,让一个姑娘护着,这算什么。”
“难不成你们燕国的风气,男子都是这般行径?这也怪不得了,当年的燕山之战,会一败涂地,什么镇北侯,我看是软脚虾才是…”
说着哼笑了两声:“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镇北侯还是质子的舅父。”
镇北侯?凌楚楚听了心里一跳,脑子里炸开一个关键性的剧情。
所以小暴君能反杀回大燕,这个镇北侯功不可没。
那么问题是,当年的燕山之战,镇北侯下落不明,原书里一开始在这里设了悬念,让读者误以为镇北侯战死沙场。
但这里听凌晟的意思是,好像并不是那回事。
那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只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凌晟的话着实难听,她忙打断。
“哥哥够了,不要再说了!”
“若你有什么不满,尽管说我就是,不必为难质子,说那些不相干的话…”
这话一出,凌晟差点噎住。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凌楚楚不理他,拉着小暴君就走:“不用把我哥的话放在心里去,我说了以后有我在,没人欺辱你,走,你肚子应该也饿了,我带了些吃的,再不吃冷了,可就味道不好了。”
身后的凌晟气得跳脚:“你这丫头,给我回来,哥哥话都没说完…”
她也置若罔闻。
“可是郡主,世子他…”
“别理我哥哥,他就那个脾气,一会就好了…”
“别忘了,陈大夫交代的话,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针灸已连着扎了七天,这个时候最是关键时期,所以凌楚楚不想半途而废。
二人越走越远,凌晟的声音很快消失不闻。
走了一段路,她听到小暴君叹了声。
“今日若不是我来,世子他也不会生气。”
“世子说得对,是我给郡主添麻烦了…”
“或许这世上没有我就好了,我应该就是个害人精吧。”
树下的少年低垂着头,一副自责的模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他那张脸越发透白,看上去更添了几分无辜可怜。
凌楚楚越看小暴君如此,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永远是只考虑别人的感受,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她便觉得难受,便出声宽慰他:“说什么傻话呢?”
“这世上没有人是多余的,包括你在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你没听过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
她又说:“再说了,一时的不顺,不代表你以后都会这样,你不应该自暴自弃,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必成一番大器,我说的句句是真,你不信以后就知道了。”
书里说的时间点,是在这个节点的三年后,三年说快也快,眨眼就过去了。
她想只要小暴君这三年,能得到好的引导,她相信凭着他的聪慧,应该会是个好皇帝。
如此想着,凌楚楚笑得更甜了。
少年长睫一颤,不置可否。
有陈大夫施针,配合食疗的法子,一段时间过去,虽效果甚微,可凌楚楚肉眼可见,小暴君的身子骨也大好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过了春日的缘故,她感觉他身量拔高了不少。
这让凌楚楚看在眼里,不觉很是欣慰,就像是自己养大了儿,那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
六月一过,天儿也闷热起来。
前阵子皇上抱恙,身子才刚大好,便迫不及待召见了康王。
凌楚楚也有幸被点名,被一块召入宫中。
临出门前,康王特意提了嘴:“让质子一块去罢。”
那意思是什么?凌楚楚又哪里会听不出?
只是康王没有直说,算起来小暴君也来了王府三个月,伤早就养得七七八八了。
这会儿送回宫里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拿此前凌楚楚的想法,倒是与康王不谋而合。
可如今她另有打算,所以一时没有接话。
“楚楚…”康王唤了她一声。
“有什么难处?可与父王明说?”
最近这阵子,父女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所以康王对她这个闺女,倒是颇多宽容,并不像从前那样严厉。
可凌楚楚哪好意思真把心里的想法,当面说出来。
看康王一脸慈爱的温声问她,无奈之下,凌楚楚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她想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只能等入了宫再说。
第16章
王府的大门口,站着一颀长的褐色身影,不用走过去瞧,她便知道是小暴君。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心里有些发虚,竟觉得过意不去。
她明明没有承诺过任何?可这一刻,看到他孤零零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好渣,就像是对待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把他抛弃了。
可她心里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很想上去和他解释,想说她会去求皇上,想办法找个理由,让他继续留在王府。
可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耳边提醒了句。
“郡主,时辰不早了,王爷还等着您。”
康王早就在她之前,当先上了马车,凌楚楚想她再磨蹭下去,势必惹得康王多想。
又要误以为她不懂事,无理取闹了。所以她得冷静下来,好好再想想对策才是。
这么一寻思,她忙收敛心神,对随侍嗯了声,说她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就在她上车的那瞬,不远处有双眼睛望过来,他最后一眼,是她没入马车里翻飞的衣袂,他眸里的光也随着消失。
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到了皇宫。
凌楚楚下了车,并没有看到身后的马车,原来她不知道的是,这宫里有宫里规矩,因康王是亲王,所以马车可以从正门驶入。
然而小暴君的马车,只能从侧边的门进去,所以她看不到人,也不奇怪。
突然一尖细的嗓音打破她思绪:“王爷您可算来了,快快有请。”
“奴才可等了多时了,皇上早已备好酒菜,就等着王爷您一块畅饮。”
凌楚楚一眼就看到了,说话之人面白无须,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因他生得白白胖胖,一笑之下,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看上去好不滑稽。
像他们这样的宫人,惯会看人下菜,康王当年因救驾有功,为皇上挡了一剑,那待遇自是与旁人不同。
所以也因此,宁安郡主得了宠爱。
康王嘴里说了声有劳,便被那公公领着,往里头走去。
凌楚楚不敢多想,只能打起精神,尾随其后。
毕竟她不是原身,全无之前的记忆,所以要见皇上,她也不知待会该说些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情,一路上她连欣赏景色的兴致,也没了。
走到一处华丽的宫殿,里头传来丝竹声,很是悦耳。
凌楚楚不懂得乐器,但也能听出曲子里的意境,韵味,如泣如诉,让人陶醉。
“王爷里边请。”
“宁安郡主请。”
那带路的公公笑着说了声,便甩了甩拂尘,退到了一边。
***
华林园。
一条僻静的小道上,除了风的声音,便只有树上叶子簌簌的声响。
谢玧踩着地下的碎石,漆黑的眸子望向前方,就像是没有聚焦一样,让人瞧了,只觉得空洞吓人。
然而幸好这里没人,更没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突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朝着他这个方向过来。
他头也没回,只是一动不动。
直到来人离他只有一步,唤了声:“殿下。”
声音极轻,细得如蚊呐,来人竟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谢玧淡淡回了个字。
“说。”
随着这话落,那人动作飞快,塞了个纸条在他手里。
和他擦肩而过时,又小声说了句:“奴走了,殿下您忍耐些时日,要多保重身子啊。”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小太监说完这话,眨个眼就不见了。
谢玧低垂着眼睫,慢条斯理摊开手里的纸条,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他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纸条上的字遇火立现,他一目十行看完,然后就着火,点燃了纸条。
很快纸条化为灰烬,火光暗淡下去,给他眼睑覆上一层阴影。
他刚要抬步离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喝:“谁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去,把那个人给本宫带过来!”
谢玧闻声皱眉。
话音落下,便有杂乱的脚步声,快步朝着他逼近。
不是一人,应该是四五个。
“叫你呢,听到没有?你是哪个宫里的?这般没有规矩?见了公主就想跑?”
“上去,拦住他。”
上来的几个宫人,见他孤身一人,便挥动着手臂,想要扑上来摁住他。
谢玧眸光阴沉,可也就在一瞬,他攥紧的手心又缓缓松开。
然后他转过身,一脸无辜望着那发号施令的少女。
神色变得极为谦卑:“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的清和公主凌筝,她自然是认得谢玧。
只不过在对上少年昳丽的眉眼,她还是愣了愣。
似乎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凌筝一身华贵,满头珠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一双美目盯在他脸上,眼里满是不屑:“本宫道是谁呢?”
“竟是质子你在这。”
那些随行的宫人也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质子没错。
只不过三个月不见,他们看着总觉得和从前有些不大相同了。
少年眉眼还是那个样,他脸上的肌肤白得如玉,眼角下的泪痣却更添了几分妖治。
他们这些阉人瞧了,都不免有些失神。
“正是。”谢玧垂着眼睫:“扰了公主清净,我这便离开。”说罢,便拱手想要告退下去。
凌筝一脸傲慢,却是不依不饶。
当即喝住他:“慢着!本宫让你走了?”
拖尾的长裙在她脚下,凌筝扬了扬首,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眼前的卑贱之人,从前她可没少欺辱,这次好不容易见着了,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更何况这个人,还和她那堂妹宁安扯上了关系。
凌筝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宁安从小养在皇宫,就像冤鬼缠身一样,偏偏要与她作对。
在她眼里,那宁安算什么东西?从小到大除了和她抢东西,便是抢父皇的宠爱。
想到她那堂妹宁安,凌筝脸上的表情更怨毒了几分,于是对左右宫人呵斥。
“一群蠢猪!还愣着做甚!还不给本宫摁住他!快去!”
那些宫人被这么一喝,立马回过神来,他们深知清和公主的脾气。
各个点头哈腰,哪里还敢再犹豫半分,纷纷朝着那单薄的少年,四面包操围了上来。
少年指尖泛白,眼里含着碎冰,儿时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
那些欺辱,嘲笑,全都是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回忆。
“阿玧。”
“活下去。”
“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好像听到了阿姐的声音,边跑边追着马车,最后她跌跌撞撞,一头栽倒在了雪里。
少年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
与此同时,凌楚楚那头却突然心神不宁,她坐在富丽堂皇的殿内,整个人却如坐针毡一样。
皇上许久没见到她,还和康王打趣:“楚楚今日个倒是安静,到底是大姑娘了,不一样。”
康王笑:“哪里?这丫头经不起夸,这些日子没四处捣乱,臣已是要烧高香了。”
皇上却不赞同:“朕还没说你,你这个人啊,便是太过迂腐,没意思得紧。”
他点了点桌面:“楚楚这样多好,女儿家要有点性子,学那些循规蹈矩做甚?那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家学的,朕的亲侄女,以后哪个不长眼的胆敢亏待楚楚,看朕不剐了他!”
“楚楚,你说皇叔说的对不对?”
那意思是,看皇叔多疼你。
凌楚楚正在担忧小暴君,突然被坐在高位的皇上点名,差点没把喉咙里的茶给呛出来。
她捂着嘴,禁不住咳咳两声,涨得满脸通红。
这一来,可担心坏了皇上,还有坐在她身旁的康王。
“快,还不快请太医过来瞧瞧…”
一个急着唤人请太医,一个忙伸出大手,给她顺背。
康王一脸紧张:“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人了,也会呛到。”
两个大男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一个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凌楚楚从前一个孤儿,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她有些受宠若惊。
“没…没事,父王。”她摇了摇头。
又对上皇上关心的眼神:“皇叔,不用请太医,楚楚已经没事了。”
“真没事了?”皇上仍旧不放心,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
“真的没事了。”
“我…”凌楚楚坐不下去了:“我突然觉得有些闷。”
“皇叔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她想去找小暴君?想和他说清楚,另外她想到了,今天还没给他带吃食。
所以她必须出去一趟,找到小暴君再说。
想到这里,凌楚楚眨了眨眼,一脸央求望着皇上。
“瞧你这丫头。”不待皇上接话,康王却忍不住笑:“你皇叔刚刚还夸你,你这丫头便坐不住,难得今日入宫陪着皇叔…”
康王还欲再说。
却听到一声:“罢了。”
倒是皇上先心软了,朝康王摆了摆手:“楚楚今日也陪朕坐了许久,想来也是闷坏她了,这阵子朕也没什么政务要忙,倒不如让楚楚在宫里多住阵子,是一样的,让她去玩罢,闷坏了她怎么成?”
有了皇上一番话,康王还能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