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如受惊的小兽,不管不顾往后躲去,可木桶只有那般大,在她那样慌乱之下,水花从木桶里溅起,有不少水溅出来,甚至将地面也弄湿了。
第53章
凌楚楚回头那瞬,心跳也要没了。
她双臂交叉在胸口,把身子往水里缩了缩,可那点抵抗在迎面人眼里,不过是隔靴搔痒,一丁点屁用都没有。
黑眸饶有兴致看着她,压根就没有回避之意,对上少女眼里的错愕,震惊,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愤怒,他只感到迷茫,甚至不解?
少年眼尾泛着克制的红,压低声问:“楚楚,我吓到你了么?”
又指了指手里的衣裳,解释道:“你衣裳落在外头,我不过是给你送进来。”
他说这话时,似轻轻喘了声。
也不知是她错觉?还是被眼前的雾气熏到了?
他宛若一个病弱膏肓之人,脸上病态的白,竟再也遮掩不住,就连红唇也泛着一丝诡异之色。
见小疯子这发癫的模样,她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四肢却早就凉透了。
然而就在她惊骇的注视下,少年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走上前。
手里拿着她衣裳,轻薄的里衣攥在他手心,直到他慢慢俯下身,拉近彼此距离,那窒息的压迫感,让凌楚楚眼眸越睁越大,她骇得就差没从水里跳起来。
只可惜她如今浑身不着寸缕,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下,她就像是被人宰杀的鱼肉,一点尊严也没有。
“阿玧,你…”就在心脏几欲炸裂,凌楚楚连忙道:“多谢你了,你…搁在屏风上就可以了。”
那意思是什么?有耳朵的人一听便知。
可谢玧人没动,好似压根就没听到一样,只是不情不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嗯。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他目色里的流连,对她的欲和念,毫不掩饰暴露在她眼底。
见此,凌楚楚心跳如雷。
她也知晓这个疯子,没有所谓的道德三观,更没有常人所具备的羞耻心?
想到今夜在舱内的一幕,在他炽热的盯梢下,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僵,越来越凉,浑身犹如置身在冰窖里一样。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她还不能生气,还要拼命保持冷静。
“阿玧。”她柔声唤他,轻轻哄着他道:“你出去好不好?你在这儿我真的…”
“我真的是会很难为情的,难为情你知道吗?便是,便是害羞。”
凌楚楚半真半假说着,可脸却烫得像火烧,最后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谢玧看到她脸上的红云,一直从脸颊染上了耳根,那样娇艳的红落在他眼里,却觉得瞧着分外有趣。
他下颌紧了紧,就连喉结也无声滚动了下。
“害羞?”他偏头看她,脸上略带疑惑:“不过没穿衣裳罢了,楚楚为甚会难为情?”
“况且人从娘胎里出来,便是不穿衣裳的,羞耻的不应是楚楚你?”他嗓音喑哑,一字一句道。
这句话乍听之下没毛病,可从小疯子嘴里说出,凌楚楚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谢玧无视她脸上的异色,继续道:“所以楚楚你也不必在意那些世俗?我不会笑你便是了。”
“楚楚你认为呢?”
说着他弯唇笑了笑,再次倾身过来,那昳丽的眉眼落在凌楚楚眼里,仿若是见了鬼一样。
“阿…阿玧!”
“等等!”
“不可以——”
她吓得大叫了声,几乎是语无伦次,就连牙齿也止不住发颤。
“为甚不可以?”少年笑意依旧温和,可嗓音却早已凉下去:“旁人可以帮你?为甚我便不可以?楚楚你告诉我,这又是何道理?”
她心跳越来越快,眼看少年眸里涌动着火光,在里头跃跃跳动。
凌楚楚大脑几乎不受控制,吓得脱口而出:“就因她是女子。”
“阿玧你不同,你是男子,男女有别你知道吗?”
“还有…还有即便男女,这世上也只有夫妻之间,之间才可以…坦诚相见,除了夫妻以外,我和你这样像什么?你知道吗?”
“这样在旁人眼里,只会将我视为水性杨花,而你便是登徒浪子行径,阿玧你究竟明不明白?”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她一口气不带停,说完之后就连嗓子也干涩起来,憋在心里的火,连五脏六腑也像火在烧。
夫妻之间?这个问题他可没想过。
这世上的夫妻,有多少可以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
谢玧不禁想到年幼之时,就拿他的母妃来说,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父皇那样宠爱母妃,到了最后,还不是不信她,说厌弃便厌弃。
可见夫妻之间,也未必可以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可他只知道,他想要和楚楚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却不知,楚楚心里竟会是这样想的?
少年垂下眼睫,似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凌楚楚手臂有些发麻,可她不敢放松下来,桶里的水变温了,透着微微地凉,连日来的疲惫,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看小疯子耗在这,迟迟不离开,让她的心也慢慢沉到谷底。
就在凌楚楚要崩溃之际,谢玧忽然抬眸,对上少女眼里的慌乱。
即便他知道眼前人或许在撒谎,或找各种理由,想要欺骗他。
他还是忍不住道:“楚楚,我问你。”
谢玧呼吸沉下去,一字一句问:“你愿意和我结为夫妻么?”
你愿意和我结为夫妻么——
轰隆一声,就如一道惊雷炸开,凌楚楚感觉自己脑袋要被炸懵了。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若是其他男人,一个正常男人和她说这些,她还要好好掂量,考虑一下,毕竟这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可今天这个求婚对象,换作是小疯子,她心里只剩下慌乱无措。
眼下莫说和他做夫妻了,便是和他同处一室,一旦想到他要亲近她,她心里就止不住作呕,感到恶寒。
长此以往,她要忍不住发疯。
她没办法违背自己本心,哪怕是欺骗眼前的人,为了安抚他,假意答应下来。
她这样冷淡的反应,就连掩饰也懒得做一下。
谢玧脸上笑意沉下去,即便心里早已知晓结果,可眸里的偏执,却是越演越烈。
“楚楚,你不愿意?”
“不是楚楚你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么?”
“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难不成楚楚你忘了?”
“既要在一起,永不分离…”他顿了顿,又低低笑了声:“正如楚楚你所言,也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坦诚相见,那样楚楚也不是水性杨花,而我亦不是登徒浪子。”
“这话不是楚楚你告诉我的么?”
他用她的话,活学活用搬过来,就像是扔皮球一样,丢回给了凌楚楚。
可字里行间,却压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凌楚楚对上他冷白的脸,乌沉沉的眸子望着她,摄人的压迫感,让她感到呼吸一窒。
她方才倒是没留意,今日陡然瞧见了这一面,褪去先前那身粗布麻衫,眼前之人早已是大变样。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袍子,衣襟处绣着祥云滚边,衣料上的暗纹在烛火映照下,上头的金丝银线,熠熠生辉。
这样一身繁复华美的衣裳加身,显得他整个人矜贵不凡,他周身俱带的冷意,一下子将此前书里的大反派,代入到了凌楚楚眼前。
书里恶梦般的情景,那一瞬就像放电影一样,很快闪过她脑子里,凌楚楚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就在这时,她快要骇得惊叫出声,殿外却忽然传来叩门声。
紧接着是肖彬的声音:“…殿,殿下,属下有急事求见?三皇子他…”
提到三皇子,四下静得落针可闻,这突兀的声音彻底打乱里头怪异的气氛。
肖彬没有听到里头的动静,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继续?
可情况紧急,他即便知道会惹得六皇子不高兴,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知会?
果然谢玧闻言,眉头蹙起来,视线也很快从凌楚楚身上移开,很快脚步声渐去。
凌楚楚看到眼前身影一晃,眨个眼小疯子人消失在了她眼前。
她在木桶里又默默坐了会,直到最后听到门咯吱被拉开,然后又合上,好久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
凌楚楚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到了实处。
此时水早已凉透了,她冻得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趁着小疯子不在,慌忙从桶里爬了起来。
精疲力竭之下,她嗓子也在冒火,疼得像火烧一样,她也顾不得了。
赶紧将屏风上的衣裳扯下来,胡乱往身上套去,就连前后左右也分不清了。
对她来说,见过鬼还不怕黑,那她脑子还真是秀逗了。
第54章 恶梦
凌楚楚从屏风后走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被小疯子这么一吓,她觉得自己寿命都短了几十年。
她喉咙里干得冒火,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桌前,也不管茶水冷热,拿起杯子猛地往口里灌。
那一下喝得太急,却不慎呛到,呛得她眼角发红,眼泪顺势流下,她手指用力扣在桌角,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再抬眸那瞬,她看到对面镜中那张脸,薄薄的眼皮子泛着红,脸上还挂着泪,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凌楚楚双眼呆滞了瞬,对着镜子发起了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唤了她一声:“姑娘。”
她也置若罔闻。
来人被她呆呆的模样吓到了,又轻轻推了推她,一脸焦急:“你可别吓奴婢啊?你身子要不要紧?可要奴婢去请医正过来瞧瞧?”
这话落,镜中人眼睫似轻轻一颤,她方才回过神来。
“不…不用了。”凌楚楚缓缓开口:“我没事。”
那宫女见此,又看她仍旧精神不济,脸色也不似之前那样红润,哪里肯依着她。
于是劝道:“姑娘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这喝水呛着了可大可小,万一伤了肺腑,可就不好了,你等着奴婢,奴婢这就为你去请医正过来…”
说着正要转身退下,可还没走一步,手腕就被一双手捏住。
那宫女吓了一跳,脸上担忧之色更浓了:“姑娘,你手好凉,是不是着了风了?”
那手何止是凉?简直就像冰柱子一般,哪里还有活人的温度,她记得方才伺候这姑娘沐浴时,也不见得这样子。
是以她不得不担心,再说殿下那样宠着这姑娘,中间出了岔子,她可担不起这个责啊?
她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还欲说:“姑娘,奴婢去去…”
话还没落,凌楚楚抬眼看着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其实凌楚楚也不知为什么,她看到眼前这小宫女,不自觉便想到了青萝那丫头。
她们长得或者不同,可年纪看上去相仿,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满是纯真。
她失踪这么多天,也不知那丫头怎样了?以哥哥那样的性子,也不知会不会为此迁怒到青萝身上?
还有父王和皇叔那头,他二老身子可好?虽她没有原身的记忆,可到底也是她挂名的父亲和叔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想到这些,她早已是心乱如麻。
“奴婢,奴婢…”那宫女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如实回道:“姑娘可以唤奴婢红珠。”
原来是红珠啊,名字真喜庆。
凌楚楚点了点头。
红珠说完脸上一红,又把头垂下去,笑道:“不怕姑娘笑话,奴婢小的时候,阿娘看奴婢胖嘟嘟,穿着一身红衣裳,便红猪红猪唤奴婢,所以便这么个由来。”
只不过这里的管事嫌红猪太俗,上不得台面,这才给她改名红珠。
说到阿娘,红珠打开话匣子,又陷入了回忆里。
凌楚楚安安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她,虽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她却听得极为入神。
或许是她从小没有家人,更不知道有妈妈的感觉,是怎样的?
记得那时她还小,有一次母亲节的时候,院长将那些小孩子叫到跟前,为了让她们这些孩子学会感恩,让她们每人准备一份母亲节的礼物。
这个礼物可以是贺卡,也可以是亲手画的画,更或者是手工扎的花束。
那时候她脑子里幻想着,她妈妈会是怎样的?会是长发?还是短发?笑起来会不会很温柔?
小孩子对妈妈的依赖之情,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没有见过一天,便是没有过,从没感受过母爱,才会那样强烈渴望。
所以她画了一副“我的妈妈。”送给了福利院的特教老师,她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副画上的颜色,色彩很鲜艳。
那些孩子看到她的画,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她把妈妈画得很离谱,妈妈脸上笑开了花,是真正的开花。
那是她亲手画的一朵花,在妈妈的脸颊两边。
现在想来或许很幼稚,可今天听红珠说到家里的事,母女二人日常的相处,她觉得这样平淡的幸福,才难得可贵。
即便她穿过来有家人,有父亲,还有哥哥,甚至皇叔,可到底还是少了妈妈,多少觉得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