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阁主眼角余光察觉两人咬耳朵也当作没看见,尝了一个柿子,又软又甜,立即就买了两斤,让曹白蒲抱着。
倒是小摊主皱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老人家身后的两个男子,就算南越婚嫁自由,也不必当街如此亲亲我我,都差点亲到侧脸了。
交代完后,程行彧提着手上的油纸包窜入人群中,这时候云岫才一回头就与摊主眼神对上,思及自己一身男装,再想到刚才和程行彧的姿势,只好一脸讪笑以掩饰尴尬。
典阁主递了一个柿子给云岫,脸上笑眯眯地:“小友,请。”
云岫接下:“让典阁主见笑了。”
等三人提着几包东西回到沐春巷乔府时,程行彧已烧好热水,点心也准备妥当,更和悦士酒楼定下一桌酒席,让人卯时送上门。
见客人被安置在堂屋,他冲泡了一壶猴魁,随六碟点心一并摆放于桌上。
隔壁的侍卫一个个偷偷摸摸地趴在墙头,望着他们的主子忙前忙后还不允许他们插手帮忙,云岫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瞬时顶到第一位,几人脑海中都冒出一个想法:惹谁都别惹隔壁的女主人。
典阁主在看热闹,曹白蒲看不懂热闹。
别人家都是家仆侍奉,再不济也是家中内人,恩人这倒有意思,郎君亲自烧水招呼。
“这位,也一并坐下吧?”典阁主倒是稀奇,锦州一行乐趣不少哟。
得云岫点头允诺后程行彧才坐在她身侧,两人并肩而坐,颇有种与家中妻子一同招待客人的感觉,他对典阁主说:“典阁主,在下程行彧,字晏之,您老唤我字就是。”
典阁主手中茶水抖了抖,忽而轻声问道:“京都程公子,传说中的表弟?”
那位侯府破败、景明候被流放后还能独得天子恩宠的“那位”?
云岫听得云里雾里的,天子表弟就是天子表弟,竟然用传说中的这种夸张词,但看见一旁的曹白蒲,罢了,就这样形容也好。
程行彧婉言说道:“已出京都,如今白身一人,典阁主莫要介怀往事。”
他老人家目光炯炯地看向云岫,眼中调侃之色不言而喻,但也未再谈论其身份、未有意再探寻两人关系,反而问起了中毒之事。
“小友,你家中毒的小娃娃在哪儿?”他虽然有意游历锦州,但来此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人解毒。
云岫也有些心急后悔,这次若是把安安带下来岂不是立即就能诊脉?可惜小人如今在山上,现在又已经是下午,就算让程行彧帮她上山接人,等回到这也天色晚了,不合适让典阁主连夜诊脉解毒。
她朝典阁主说:“还在缙宁山上唐家药庐,”并解释其中缘由,“您老长途跋涉初到兰溪,不如今夜好生歇息,我安排马车,明早再一同上山如何?”
“都可,小友安排就好。”他捋着胡须,开怀乐道:“趁此机会,也可参访缙沅书院。老夫也想观摩学习,等年后就要在云水设立青州医学院,还要请小友多指教呐。”
可缙沅书院与云岫口中提及的书院不一样,它虽然开始招收女学子,但还是以传统教学为主,主攻科举科目,与医学这种需要实践并不断积累经验的科目不同。
“缙沅书院有其底蕴,自成一体,要改变其中某些弊端需循序渐进,急不得。而新建的医学院是从无到有,可以直接设立新制。宛如在别人的作品上作画与自己在白纸上作画一样,后者更容易画出自己风格与特色。建立医学院也是如此。”她朝典阁主解释两种书院的区别,引得三人侧目凝视。
典阁主有所领会,小友总是能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饮下一口茶,笑语:“好像确实如此,若想在别人的夏日荷塘图上画出冬日雪与梅,可望而不可即,但若是在白纸之上作画,不仅能画雪,更能画积雪驼峰、枯木寒柯、还有身驮木炭的小毛驴。”
一句小毛驴引得云岫轻笑,应和道:“是这个意思。”
“小友可有建言良策?”他相信博览群书的小友一定会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好点子。
而云岫果然,不负他所望。
“首先学生要考试分级,其次科目要分门别类,然后要老师要因材施教,最后实践、考核与进修。”
曹白蒲不解:“这与一般书院好似并无不同,都是启蒙、选科、学习、科举呀?”
典阁主倒是有耐性:“且听小友细细道来。”
云岫莞尔一笑,继续解释。
考试分级很简单,就是要筛选出优良中差不同级别的学子,和一般学院的甲乙丙丁班一样。
分科相似,却又不同,得重新从细划分,比如大类可为医学部与药学部。药学部不用多说,便是要设药田,学习药物种植、采集、鉴别等等,应该是每个学生都应该学习的基础课程;医学部就需要细分,比如内科、针科、骨科、妇科、儿科、金疮科等等科目,学生可根据个人能力选择一门或多门,专攻其长处。
最重要的是实践,学院可定期举办义诊、巡诊,比如需要看病却看不起病的贫民,如何以最省钱、最快速的方法治病。坐于药堂等人上门,不如自主涌入民间,经验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特别是治病救人的经验,更为珍惜宝贵。
而药典阁有那么多的药典书记,医术平凡的看不懂,医术高超的看不到,典阁主又怕自家宝贝遭歹人惦记,倒不如从众多学医的学生中挑选品学兼优之人,再悉心教之、授之。
云岫还讲了许多后世所见所闻,希望对典阁主所要设立的医学院有所帮助。
典阁主与曹白蒲听得津津有味,若有不明白之处,还能出言询问。
唯独程行彧心思沉重,哪怕他已知云岫就是杨乔,却还是为她才气所惊。
他已经许久未传信给兄长,也不确定兄长是否知道杨乔先生就是岫岫?
但就算他不说,他也瞒不住岫岫的身份,他该做的是要断了兄长寻找杨乔进京的决心。
第58章 生病
这晚几人在乔府相谈甚欢, 兴致高浓时,云岫取出乔长青自己酿制的石榴酒,与典阁主浅尝几杯。
稍晚时,话语初歇, 典阁主带着曹白蒲告辞离去。
“小友留步, 也早些休息,明早老夫在春风客栈恭候你的马车, 咱们一起走一趟缙宁山。”一桌好饭, 两壶好酒,三位小辈相伴, 四人高谈阔论, 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尽兴了。
石榴酒味甘微酸,味道很浓郁, 看小友脸色微红,已有熏意,便不宜多加叨扰。
“劳烦典阁主了, 您老稍等我片刻。”云岫喝了两杯, 不醉, 只是有些上脸。
而此时天色突变, 天空发黄,已然刮起冷风,她去乔长青的屋子里取走棉斗篷, 给典阁主披上:“兰溪如遇变天,白夜温差起伏大,回春风客栈还有一段路, 您老披上斗篷,免得受凉。”
“多谢小友, 留步吧。曹白蒲伴我左右,尽管安心。”不说还不觉得,小友一说他顿时觉得冷风从脖子口灌进去,突然打了个冷颤,于是也不再推辞,披上披风。
典阁主昨夜才到,今天又受邀到乔府做客,兰溪县城也不小,现下路上行人寥寥,哪能让他老人家一路艰难地问道回去,她有意把人送回客栈,典阁主却又坚持不退让。
眼看冷风越刮越大,云岫鬓角的发丝乱飞乱舞,程行彧拦住她说:“我送两位回去吧,你在家收拾,锅里烧着热水,等会儿记得舀出来用。”
典阁主满口应下:“这般也好,由这位送我等回去便是,年轻人脚程快,不多会儿功夫也就回来了。”
曹白蒲跟在典阁主身后,轻轻笑着未出声言语,陪伴着典阁主先走一步。
云岫对程行彧谢道:“今夜麻烦你了。一会儿你回来后也不必再过来,明早我会去城外和顾家说明缘由,提前一日回缙宁山。你若要上山,就继续住你原来在野橘林后边的木屋,暂时先别出来,尤其是别到书院附近乱晃,免得招人耳目,毕竟我还没和唐晴鸢道明你的身份。但如若你想见阿圆,我会让许姑姑带他去找你的,就先这样成么?”
明明山上人比山下人少,但他却依旧见不得人,还得继续隐藏踪迹,竟然要比在兰溪县城里更憋屈,可憋屈又如何?他还是得答应。
谁让她是岫岫,是他喜欢且不愿再伤到的人,程行彧应下:“知晓了,我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一切都听你安排。”
望着他追上典阁主的身影,云岫忽而生愧,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曾经的骄纵狂傲与目中无人好似都被他收敛住,从烧水买点心定酒席,再到他答应上山后也不轻易露面,她是真的没想到程行彧会如此轻易妥协,她以为他要谈条件、要好处才会应承的。
云岫心里生出许多思绪,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立即回家。
怔愣间,冬日冷风刮得更猛,因酒意暖得发热的身子,骤然打了几个寒噤,寒意来袭,她拢了拢衣襟,赶紧插门回屋洗漱休息。
天气突变,云岫还站在门口停留,又灌下几口西北风,所以还是中招了。
听见三道鸡鸣后她无力起身,整个人虚软躺在被窝里,不想动弹。身上忽热忽冷的,鼻子也是一会儿通一会儿塞,还会流鼻涕。
那番滋味,难受至极。
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有人在房间里走动,她听那脚步轻重声猜测应该是程行彧,然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贴上她的额头,令她舒服得仰头蹭去。
果然发热了,程行彧把前额移开,轻声细语哄着她:“岫岫,张嘴。”
云岫听话了,温水一点一点慢慢喂入她口中,然后又塞了一颗药丸,冰冰凉凉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就在嘴中化开。
程行彧看她把木兰芝草丸咽下,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才稍稍平复,端起瓷碗要放回小圆桌上,却又被她伸手勾住了衣裳摆角。
他忙把碗放在床头,趴在床边凑近她问:“岫岫,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岫费力睁开眼睛,看见他白润的脸盘近在眼前,哑着声嗓对他喃喃道:“我估摸着昨夜受凉了,你帮我去顾家肉铺找到纪鲁鲁,带他去镖局找辆马车,一同去春风客栈接典阁主上山。”
“你在发烧,都病成这样了,当安心养病才是!典阁主是通达人□□理之人,即便因此耽误两日再上山他也尚能理解,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程行彧很后悔,如果昨晚没有依云岫的意思,他肯定会在她睡着后进屋查看,当时如果能发现不妥,早早服下药丸,哪里会把病情延误至此严重程度。
又是发热,又是打冷颤,整张脸更是煞白如雪。
云岫听了他的话也很委屈:“你凶我。”就是仗着乔长青不在,家中无人欺负她。
本就感染风寒,鼻子冲呛,眼睛也酸痛得厉害,她一眨眼,细小的泪意就湿了眼角。
那副模样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的,把程行彧困在原地,脚下迈不出半步,厉语再说不出半句,用指腹擦拭掉她眼角的湿意,再次妥协说道:“我都听你的,一会儿我就去安排,把典阁主送去唐家药庐,为乔今安诊脉看病。”
“安安不是生病,是中毒,而且能解这毒的人很可能只有典阁主。你说,人就近在咫尺,我怎还能忍得住。”那毒就像一颗哑弹死死捆在安安身上,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如今能解毒的人来了,她不想再耽误,“阿彧,我不想有意外发生,你今日就替我送典阁主上山,了我一桩心事,还乔家一份恩情,这是你我欠他们的。”
云岫的一声阿彧令程行彧无法再违抗,这是乔家的恩情,他来还,他愿还。
他把云岫露出来的手放回被子中,又拿了四个汤婆子放在她手心脚心处,以缓解她四肢冰冷的症状,掖好被角后凑到她耳边抚慰道:“我知道的,我这就去找纪鲁鲁,你莫要担心,好好休息。”
他顺了顺她额间碎发,敷上湿毛巾,才关门离去。
先去顾家肉铺找到纪鲁鲁,幸好他们一大家子在肉铺后院打柱子、搭房梁。
程行彧把人叫了出来,边走边说明来意。
“你是谁?先生怎么会叫你来?”完了,他傻,跟着出来了才发现这个人他不认识,万一是歹人怎么办?
“喂,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个骗子!放开我!”
纪鲁鲁被人拉着走,他寻思着不对劲,想去乔府探望先生,却无法挣脱,便蹲下身子,想用自己发胖的身子拽停这人。
程行彧心中记挂独自在家的云岫,本就疾步而行,想把人送上马车就回去,结果这个小胖子硬是不听话,还想出这种损招。
没了耐心,直接在他身上点了三下,才将人定住。
三下?明明平日里两下就行的,程行彧望着眼睛眨个不停却又说不出话的纪鲁鲁,毒舌暗讽道:“纪学子,你该减肥了。”
随后把人拦腰扛在肩头,往春风客栈跑去。
两个侍卫穿了短褐,做了伪装,已经驾着一辆马车在门口等候。
看见程行彧来了,就把帘子掀开,纪鲁鲁被他丢给两人:“把他安放好!”
纪鲁鲁惶恐: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眼见男人一身威严走进春风酒馆,没一会儿同一老者一青年走出来,手上提满东西,他脑海里顿时生出恐惧:这人别是拍花子,要把他卖给别人啊,治安良好的锦州怎么敢有人知法犯法!
程行彧把手上包袱放在马车里,对典阁主说道:“典阁主,这位是缙沅书院学子纪鲁鲁,岫岫让我找他带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