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给他拿了个凳子坐下,然后靠门而立,开始有问有答。
“乔长青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兰溪?”
果然,每隔一日第一问一定是乔长青,但他一直没有特意询问过,所以自然也不知道,能肯定的是乔长青已经从途州出发半月有余了,就回云岫:“大概再过个四五日也就到了。”
“大概?四五日?”
程行彧端坐好:“不出意外应该是。”看着云岫的脸色,他自觉补充说,“这样也好,等他回来乔今安身上的毒也解得七七八八了,也能让他高兴高兴。”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乔长青能不能也让他开心开心,比如说他自愿与岫岫分开、自愿下山回城里住、自愿常年在外走镖之类的。
“好吧。”云岫没为难他要乔长青归来的具体时间,就说起这几日没来得及问的另一件事,“当今陛下既然重生,又科举改革,是否有意让女子也能参加科考?”
“有,但还不是时候。”
既有新政,便有旧制,肯定会新旧冲突,因此需要稳步前进。能让平民参加科举,已经是兄长与权臣博弈小胜后的最好结果。
程行彧再对云岫说:“南越五大书院开始招收女学子,也是兄长为了能让女子参加科举下的第一步棋。但是他想,不代表他能,想成此事,阻碍不小,何况兄长才登基不满四年,朝中势力错根盘节,所以三年以内,女子不行。”
云岫若有所思,三年?林岑雪目前不满十四岁,三年后她十七,其实也来得及。但云岫不太清楚她家的情况,也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等到那一天。
“岫岫,明日我能带阿圆出去玩了吗?”
他的话打断云岫的思考,罢了,女子科举不是她能掺和的,听见程行彧的问话就收起心思,和他说:“当然可以,但你也得顺道帮我办件事。”
“你说的我都应。”
云岫走到他身边坐下:“我问你,你从这里下山到县城要多久?”
两人挨得近,一阵沁香扑鼻,程行彧望着云岫的绣鞋和他的并在一起,心猿意马间还不忘回答:“走小路半刻钟足矣。”
“哪里的小路,我怎么没听说过。”她只知道平时上山的那条路,从没听唐晴鸢提到过其他的下山路。
他挪动着鞋底悄悄挨近云岫的绣鞋,嘴角笑着说:“走树上。”
啊?明白了,轻功嘛。
“那你看我这般年岁还能学吗?”她也想飞下山,而不是骑马坐马车,费时又累人。
程行彧有些意外,侧眸看着她迷人精致的脸庞,缓缓摇头:“不行,练功要从小抓起,还需持之以恒,每日练习。岫岫不必吃那苦,有什么要做的告诉我就是。”
云岫虽然没抱太大的期望,但是听到否定答案时还是有些微微失望。可她想得通,也不过多纠结,就和程行彧说起买菜的事。
“岫岫,你的意思是让我每隔一日带着阿圆下山买菜?”他只上过酒楼,不会买菜,菜要怎么买啊?
云岫取来一个钱袋,里面都是碎银子,她递给程行彧:“山上的菜没有早市上的种类多,而且唐伯母养的鸡都快被杀光了。你带着阿圆去逛早市,教他认认各种东西,遇到有新鲜的青菜、鱼、肉、虾都可以买。”
“买菜不难,你就看哪里人多去哪里,别的婶子怎么买你就跟着怎么买。但你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找镖局里的人给我送上来也成,也省得阿圆早上还要早起,倒不如给他在家睡个够。”
他不去买菜,阿圆就不能和他一起去早市,他就又少一次和阿圆相处的机会,该怎么选他还要犹豫吗?
程行彧接住钱袋忙不迭应下:“我去买菜。”说完发现漏了个人,又说,“我愿意带阿圆一起去县城早市买菜。”
好完整的一句话,主谓宾都给齐活了。
云岫起身送他出去时还提醒道:“那你明早早些过来接他,背个背箩,买好的菜放在药庐门口就行,我会告诉许姑姑让她去取的。”
“好。”程行彧笑得神采飞扬,他喜欢岫岫给他找事情做,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慢慢融入他们的世界。
云岫看他站在院子中,侧脸的线条深刻俊朗,在冬日月光的绰影下,哪怕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却很柔和,一声毫不犹豫的“好”更是投入她心海中。
她忍不住叫他。
“程行彧!”
在他偏头时,云岫想也没想地就拽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霎那间,程行彧好像入梦般,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梦吗?不,是岫岫像梦中那样主动亲了他!
云岫察觉到他好似受惊,全身僵直,也收了调戏他的心思,夜已深,还是让他早点回去吧。
收回手,微微分开,却不等脚跟落地,程行彧就重新亲了上去。
夫子小院前,蓝花楹枯枝下,他的世界如春风拂过,生机勃勃。
第二日,连阿圆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燕燕,你好开心呀~”头戴小虎帽,围着同色小围巾的阿圆坐在程行彧脖颈处,刚经历过一场飞飞,他还是很兴奋。
程行彧走在兰溪街头,背着背箩问他:“那你不开心吗?”
阿圆摇晃着两条腿,抱着他的头:“开心呀,能和燕燕出来都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坐的高看得远,抱着程行彧的头,他高出街上众人一大截,能看到很多东西。
兰溪的早市也很热闹,不仅有各种青菜肉禽,还有各种包子馒头饼。
两人下山早,吃了碗热馄饨,程行彧又给阿圆买了一支竹蜻蜓,他坐在脖颈处玩的不亦乐乎。
父子俩面容相似,却一黑一白,但冬日里让小儿坐高高还是很少见的,一时间他们俩备受行人瞩目。
“来来来,新鲜的莲藕喽,带泥呢,现挖的,可以炸藕茄,炖莲藕排骨汤喽~”
“才捞上来的鱼,新鲜着呢,小哥看看呀!”
“新鲜的白菜喽!”
程行彧跟着一群婶子,在早市的人群中挤来挤去,跟着她们学挑菜,如何选择新鲜的,如何挑选品质好的,如何讲价钱。
当然,程行彧一时之间学不来讲价,父子俩只要看着青菜翠绿,长得水灵的,就都买些。
一个早市才逛了一小半就已经买到了萝卜、白菜、茄子、莲藕,还有一块五花肉、五根排骨。
他记得以前云岫做菜爱放各种佐料,也不知道药庐全不全,葱姜蒜辣椒各种也都买了不少,够用一小段时间了。
买完菜程行彧还要去玉斋坊再买些点心,但还没走到那边就察觉身上的小人异常激动。
“猪猪,燕燕,那里有猪猪!”
差点以为自家儿子把他当成猪的程行彧,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看见玉斋坊附近围了很多人,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偌大的牌匾,上面刻有“顾家肉铺”四个大字,然后牌匾的的右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猪头。
靠近后才发现那猪头不仅不惊悚,还非常可爱,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明明还有猪耳朵猪鼻子,却又像人一样有眉毛,有睫毛,并且半吐着舌头。
最关键的是上了色,还是高贵而典雅的粉红色。
“猪猪,飞飞。”阿圆伸着手,仿佛燕燕飞飞他就能摸到似的。
外面围着不少小孩,都在谈论那个猪头;铺子里面更是挤满人,程行彧能看见他们在热情选购各种腊货。
而他身上背着背箩,不方便挤进去,就和阿圆说:“等燕燕把背箩放回家,我们一会儿再过来,行不行?”
听到一会儿还能再来,阿圆哼唧着答应。
只是两人运气不好,准备回云府放东西的路上遇到一群小孩儿在用鞭炮炸牛粪。
毕竟快过年了,兰溪街头有人开始卖烟花爆竹,街头巷尾相识的小孩们就喜欢买几个鞭炮炸牛粪玩。
不仅阿圆没见过这种游戏,连程行彧也没见过,便驼着阿圆站在巷子口观望。
两人瞧着小孩们把两根鞭炮竖插在一大坨黑黢黢的牛粪上。
“燕燕,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
“燕燕,你靠近点我看看。”
“好。”
他们走近时,那小孩刚好点着鞭炮,然后拔腿就跑。毫无防备又从没见过这种游戏的程行彧看到小孩们跑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快步后退,却不及牛粪炸开的速度快。
“轰”一声,哪怕他尽力避让,一大一小还是被炸得四处散飞的牛粪沾染到。
小孩们哈哈哈哈笑着。
阿圆看着身上沾到的黑黢黢的东西,明明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却还用手指摸了摸,然后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
“呕!”
“呕!”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作呕。
一刻都不能再忍!程行彧驮着阿圆原地跃起,只想赶紧回家烧水沐浴换衣服!
两人换了三次水,清洗干净后一起泡在大浴桶中,那种不适的感觉才渐渐退去。
披头散发的程行彧帮阿圆把湿了的头发往后顺,但因洗了澡,他脸上的灰黑色也消失殆尽。
阿圆泡在热水里,又白又嫩,雾气氤氲间就像个待蒸的包子。
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呆萌地望着程行彧:“燕燕,你好白呀,和我一样白。”
程行彧看着他没说话,心想:你是我儿子,是你和我一样白。
阿圆玩着水,突然语出惊人:“哇,燕燕,你这里是什么呀?”
才从身上沾满牛粪阴影中走出来的程行彧看着他指向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块淡红色的疤痕:“嗯?”
第68章 新年大礼包
那是程行彧出京行商第一年, 于雍州重伤后留下的。
商行天下,兄长给的那些方子,哪一样不令人眼红嫉妒。他动了别人的利益,自然有别人来动他。
“是疤痕, 受伤后如果耽误救治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哪怕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疤痕没祛除, 程行彧还是怕吓到他,微沉身子隐入水中, 然后轻轻划动浴桶中的热水, 故意逗弄阿圆,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圆见状, 也跟着他把身子往下缩, 只露个脑袋浮出水面。他对疤痕没什么概念,天真问道:“受伤?是会流血吗?会痛痛吗?”
“是啊, 特别像阿圆这样的小孩,会感觉到非常痛痛,所以你要小心, 不要轻易受伤哦。”他摸摸阿圆软滑的小腮帮子。
曾经的程行彧, 白日里是商号机智果敢的云公子, 深夜却是弄丢妻子而麻木失眠的寡夫。
他出门在外, 既有山匪抢劫,又有商贾暗杀,经常受伤却又不致命。外人觉得他总遭遇刺杀定是他行事狂妄、思虑不周, 却不明白是他在依赖那些疼痛感,是他需要受伤。
在云岫走得无影无踪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她重逢的程行彧, 深陷无尽的懊悔与自责中,直到雍州重伤, 痛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好像找到一味药,会让他时时刻刻记得云岫曾经受到的委屈与伤痛,会支撑他在茫茫人海中继续找下去,不要放弃,不能放弃,一定要找到她,亲口向她道歉,竭力挽回他们的感情,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只是兄长看得太明白,早早派了海叔跟在他身边随身“伺候”。
而如今,他终于找到云岫,也找到自己的将来,他的往后余生都将是甜的,因为有她,有阿圆。
阿圆听了几耳朵,没太听懂什么受伤的,他只是很喜欢燕燕和他讲话,陪他玩。不多会儿,小孩的心思又飘落他处,把嘴巴没入水中,吐起泡泡。
咕噜咕噜的,水下冒起一连串小水泡。
“阿圆,小心被呛到。”程行彧伸手抱他,却遭他把水花拍溅到身上。
一边拍还一边兴奋嚷嚷:“燕燕,我们来玩水,玩水!”
初次当爹的程行彧自然事事顺着他,满足他的各种愿望,再思及他在盘州最喜欢去踩水坑,于是已经当爹的他,也非常幼稚的带着阿圆在浴桶里互相泼水玩耍。
房间内都是阿圆惬意欢乐的笑声,直到手上泡起褶子,程行彧才抱着他出来。
光溜溜的阿圆被裹在厚实的被窝里,像个大粽子一样坐在床上,他歪着头看燕燕穿裤子。
程行彧穿衣速度很快,头发还没绞干,就找来阿圆的衣服给他换上。
“燕燕,你家怎么有我的衣裳?”伸手任人往自己身上套了件乳黄色小衣裳。
笨手笨脚又想赶紧帮他穿上裤子的程行彧对他耐心解释道:“因为燕燕知道阿圆会来我家玩,很早很早前就准备了好多衣裳,不仅有阿圆的,还有岫岫的。”
“哇,燕燕你好好呀。”
他伸手伸脚配合着程行彧,一层层柔软的丝绵衣裳穿好,又在最外层套上一件纯白兔毛裘衣。
阿圆从毛茸茸的袖口处把手伸出来,看着比他还白的毛毛,站在床上对程行彧说:“哇,燕燕,好多毛毛啊。”
程行彧翻箱倒柜,把一整套的兔毛手套和帽子找出来,在阿圆眼前晃了晃:“一会儿飞飞的时候再戴上手套和帽子,阿圆就要变成白球球了。”
阿圆本就胖嘟嘟的,穿上蓬松的兔毛裘衣,确实像一个白团子。
这些新的袜子和兔头鞋,都是程行彧来到兰溪时就备下的。
正在给阿圆穿袜子,就听见他乐呵呵地问:“燕燕,以后我还能和你玩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