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还觉得胸口疼吗?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奴婢请大夫过来看看,好不好?”
沉璧没说话,默默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沉璧伸手挡了一下。
指缝间的阳光渗出来,像是金色的光芒闪耀着,照在她身上时,是暖的。
以往她闲来无事时,也看过一些古书,上面有过记载一些奇谈怪论,说是将死之人,若是有极强的执念,或许可以倒转时空。
外面和煦的风吹拂过,沉璧看着院中十分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希望。
如果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是不是季尧也……
“大都督,如今在哪里?”
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柩,沉璧听见融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殿下昨日不是才问过吗?昨日府里收到来信,说大都督刚在顺武府巡查完,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心口猛地一紧,沉璧转头看向融冰,又确认了一遍。
“你说,他如今在哪里?”
融冰觉得今日的沉璧怪怪的,明明之前都很少提大都督,怎么今天连着问了几遍,还不肯放心。
“奴婢也不知道大都督具体的行踪,但肯定是快回府了,您就别担心了……”
沉璧看向院中碧绿的海棠树,心中的震惊久久没有平息。
她从来没想到,这辈子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听人提起他的消息。
当初他战死,北境遭难,她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见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向他交代这一切。
可是如今,像是弄丢了很宝贵的东西,就要失而复得,心里说不出来的期待,却又惶恐不安。
她怕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场梦。
等梦醒了,她还是会回到那个冰冷的冬天,继续在痛苦徘徊中挣扎。
沉璧没再说话,她坐在床榻边,看着下人潮水般涌进来,又再次纷纷退去。
府里管事的姜妈妈得知她醒来,特意又请来了军队里的老军医给她号脉。
沉璧是认识这位老军医的。
上一世,老军医跟着季尧南征北战,忠心耿耿,后来季尧战死,沉璧来到军营后,身体每况愈下,那时候他也给沉璧看过病。
只可惜,如同上一世一样,老军医拧着眉头号脉许久,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沉璧明白,老军医擅长外伤,此等怪疾,连东楚的太医都治不了,他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最后,老军医给她开了一个药方,让她好好休息,切记忧思忧虑,务必要按时喝药。
姜妈妈在一旁听着,老军医离开之后,她摒退了下人,单独和沉璧低语了几句,无非是劝沉璧开看些。
“夫人,大都督这几年一直在边境,如今突然回到府里,您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而且大都督也体贴您,说了一切照旧,您大可不必如此烦忧呀!”
姜妈妈是真的关心她,见沉璧脸色苍白,是真的担心她忧思忧虑,把身子愁坏了。
“我们大都督虽然不是爱说笑的主,但为人正直宽厚,奴婢陪着大都督十几年了,再清楚不过大都督的脾性,向来都是外冷内热的。”
姜妈妈说着,放低了声音:“您看这么多年,大都督身边除了您,再没有旁的女人,您就应该知道大都督的心思。现下您一直有意躲着大都督,大都督不高兴也是正常,毕竟还是夫妻,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道,夫人您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沉璧听完,没有急着开口。
她朝姜妈妈笑了。
因为上辈子,她也听姜妈妈讲过这番话。
姜妈妈自从建府起就一直跟在季尧身边,季尧父母离世得早,府里又没有女主人,所有的大小琐事都是姜妈妈在打理。
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季尧的衣食住行,季尧也十分敬重姜妈妈,几乎将她视作半个长辈。
如今沉璧到了云州,姜妈妈又悉心照顾着她,将他们夫妻二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未尝不着急。
只可惜,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上一世的她根本听不进去,更不明白姜妈妈的苦心。
重来一次,这些从未在意过的事,一时竟然显得格外珍贵。
沉璧笑着拉过姜妈妈的手,温声说道:“道理我明白,妈妈您放心吧。”
“等大都督回来,我会好好待他的。”
毕竟,以那个男人的脾气,就算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她,他应该也能相敬如宾、好好待那个人吧。
连她这种身份的人,他都能一再容忍,甚至悉心呵护,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转眼间,窗外月色渐沉。
沉璧盯着桌上漆黑的药碗,看着热气蒸腾,最后逐渐消散,始终没伸手碰一下。
这药,她上辈子喝了许多,苦得很,也没见一点好转。
她起身打开窗户,将药撒了出去。
外面月色朦胧,万籁俱寂。
院中海棠树被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沉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重来一次,她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身边的人平安顺遂,不叫他们重蹈覆辙。
特别是他。
她的季尧。
被留在那么寒冷的冬天,该有多孤独啊。
她不想再看见他浑身是血,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苍白的脸再无半分血色。
再听不见他唤自己一声“沉璧”。
她不想再让他重蹈覆辙。
她绝不会再允许……
“沉璧。”
恍惚间,熟悉的声音随风飘进耳中,似呢喃似呼唤,她睁开眼,瞳孔猛地一缩。
夜风萧瑟,如梦似幻,院中海棠树随风飘流,初秋的枯叶纷纷飞落,轻巧地划过她的视线。
海棠树下,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情绪。
呼吸几乎滞住了,沉璧攥紧双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透又柔和,此时却有些颤抖。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讶,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朝沉璧走过来。
夜风寒凉,季尧站在窗外的廊下,他看了眼地上的药渍,伸手拿起桌上的空药碗,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怎么不吃药?”
他们一个站在窗里,一个站在窗外,中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沉璧强忍着眼眶的发酸,故作轻松地说:“老军医说我没什么事,这药太苦了,不喝也罢。”
她盯着季尧的脸,熟悉的眉眼间和往日一般淡漠清冷。
“你不是过几日才能回来吗?怎么今晚就到了?”
季尧看着手里的药碗,半晌重新放下。
“路上得到消息,说你病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落在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
男人的薄唇一开一合,嗓音如沁入冰水般清亮。
“一会儿姜妈妈会重新送药过来,亲自看着你喝。”
说完,季尧没再理睬愣在原地的沉璧,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沉璧半晌才回过神,她看着被放回原处的药碗,忽然间笑了出来。
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讲理,总喜欢把军营里那套用在她身上,天天像给她下达命令似的。
果然,他还是那个季尧,一点没变。
院子门口,几个黑衣侍卫守在外面,腰间挎着刀,站得整整齐齐。
宗桓在院外踱着步,看见季尧走出来,连忙上前迎了过去。
“大都督……”
“事情都办好了?”
宗桓点头,将手里的画轴递给季尧。
“如您所说,在幽州找到了这个。”
季尧接过来,缓缓打开了画卷。
略微发黄的纸张上,跃然出现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
少女手指捻着朵梅花,玫红的锦缎小袄上缝制了一圈雪白的绒毛,头上银饰繁杂,额间坠着一枚宝石,却抵不过杏眼中夺目的光彩。
季尧盯着手里的画卷,看了好久,才仔细地收起来。
宗桓一直好奇画上到底是什么,能让他们大都督费了这么大力气寻找。
但是,他不好意思开口问,也没胆子看,只能默默忍着。
突然,画卷被递到了面前,宗桓愣怔地抬起头:“大都督?”
“拿去军营,放我军帐里。”
季尧似乎看透了他心里所想,浇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不许偷看。”
“……是,属下遵命!”
第5章 驱散
沉璧清楚,如今时间才到九月,按照上一世来算,季尧写下合婚庚帖时,已经是十一月的深秋。
那个时候,季尧一改之前冷漠疏远的态度,带她去到灵隐寺,亲手写下那封合婚庚贴,承诺会好好待她。
她不知道季尧为何会有如此变化,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时间长了,对她也生出几分好感。
因此,就算如今季尧对她颇为生疏,态度也颇为强硬,她都觉得没什么。
时候未到,她不介意慢慢来。
哪怕还是有些不习惯。
沉璧听着融冰的汇报,说季尧一大早就出城去了军营,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私库账本,最后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以往出门前,他都会特意派人来知会一声,生怕沉璧会担心。
如今这般,倒让她心里有点失落。
罢了,感情这事,本就是细水长流的,哪里能强求?
沉璧收起心思,唤来了外面候着的释雪。
“最近,太子哥哥和你们有联系吗?”
此话一出,身边的融冰却先变了脸色,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您别在府里提太子殿下,您本就身份特殊,易招猜忌。”
沉璧合上手里的账本,挑起眼眸看向释雪,目光坚定不移:“你只说,到底有没有?”
见沉璧态度强硬,释雪吞吞吐吐地答道:“……有、有的,太子殿下每月都派人给殿下送药,自然、自然是有联系的。”
释雪偷偷瞄了一眼沉璧,见沉璧攥着账本,脸色越发难看。
“释雪,你跟了我多久?”
释雪低着头:“回殿下,自殿下入宫起,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这丫头陪着她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最后,把命也搭给了她。
沉璧闭上双眼,话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我是否与你们说过,既然到了北境,就要把从前如何都忘了,东楚与我们……不该有别的联系。”
“奴婢不敢……”
“你当真不敢吗?!”
沉璧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释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抖着嗓子唤着“殿下”。
融冰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一同跪下,替释雪解释道:“殿下,太子殿下每月都会派人送药来,有来往也属正常,您……”
“只是有来往?”
沉璧抓起账本,将里面夹着的书信拿出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释雪,枉我如此信任你。”
释雪一看见这些书信,顿时失了神,整个人不停地发着抖,泪眼朦胧地望着沉璧。
“殿下,奴婢知错了。”
身旁的融冰抓起书信,打开看了几封,看向释雪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释雪……”
沉璧叹了口气,这些书信,是她在释雪的房间中找到的,上一世,沉璧曾亲眼看见侍卫翻出这些证据,一直记忆犹新。
她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园子:“你与东宫私自通信多久了?”
释雪抽泣着答道:“到、到了北境之后,每次送药的时候,都有人来问一些事情。”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但是奴婢真的从来没有透露过重要的事情,从来没有!请殿下信我!”
释雪跪在地上看向沉璧,满眼都是期许:“殿下,您一定要信我……”
沉璧拿过桌上的账本,语气淡漠冷冽:“刚来北境时我就与你们说过,从今往后,我们的性命会和大都督府息息相关,不管东楚的手伸得有多长,只要季尧还在,他们就跨不过北境的边防线。”
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释雪,声音冷淡到听不出情绪:“释雪,你让我信你,可是你呢?为什么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你没有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你难道信我吗?”
释雪听完,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许久没有起来,沉璧也不再多说,拿起账本出了房门。
“融冰,去把院子里的人都喊来。”
没过一会儿,主院的院子中就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这些人都是沉璧从东楚带来的,他们千里迢迢跟着她远赴北境,最终却成了被人把玩的棋子,落了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本就不该这样的。
融冰搬来了一把椅子,沉璧坐在主屋前的廊下,看着眼前不乏一些眼熟的身影,都是当初因为泄露机密、被季尧下令仗杀的人,如今看着他们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禁恍如隔世。
沉璧捏了捏掌心,沉下声音:“融冰,按照我们东楚的规矩,家贼应该如何处置?”
“回夫人,家贼按照律法应送至官府,领二十板子,再发卖出去。”
沉璧点了点头,看向院子中的丫鬟小厮们:“你们可知道自己都偷了什么?”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抬头看向上面的人,纷纷交头接耳着。
这时候,有几个大胆的丫鬟喊道:“夫人,奴婢从未有过偷窃之事,还请夫人明察。”
“夫人,奴婢怎敢偷窃啊?请夫人明察啊!”
“奴婢是冤枉的,夫人……”
喊冤的人原来越多,融冰厉声呵斥道:“放肆!不得造次!”
沉璧翻了翻手里的账本,“哗啦”一声,账本突然被扔在了众人眼前,下面的人顿时都噤了声。
“这上面白纸黑字,可要本宫读给你们听?”
沉璧声音不大,可话一出口,再无人敢喊冤了,纷纷低着头不敢直视上面的人。
这些年,她的所有开销都是季尧从府里拨给她的,她的私库几乎没动过,而姜妈妈又将府里打理得很好,几乎没有需要沉璧操心的事,沉璧也逐渐懈怠下来,无心去管理自己的私库。
时间长了,哪怕账本上漏洞百出,她都从未看过一眼,更从未怀疑过身边的这些人。
“这两年,本宫从没管过你们什么,但是,凡事都有个度。”
说着,沉璧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下面的人:“不忠的人,本宫断不会再留。你们每人找融冰领十两银子,当作路上的盘缠了,明日一早,大都督会派人将你们送回东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