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母说她:“知道要上班还这么晚才回来。饭菜呢?”
陈医生不在,那好几个饭盒份量的外卖是被吃了还是扔了?
“他吃了。”裘盼从包包拿出润肤霜往脸上快速地涂,大冬天洗完脸后特别干燥, 不涂不行。
裘母理解不过来:“谁啊?哪个他?”
裘盼:“陈医生啊。”
裘母:“……”
还是不理解, 算了,等顾少扬不在了再细问。
裘盼涂完脸涂手,补润唇膏, 忙东忙西, 没留意顾少扬阴阴沉沉的视线一直追着她来看。
她脸上白白净净,不像有乱来过的痕迹, 一般是重灾区的脖子,她穿了高领毛衣,看不到实况。衣服还算整齐,扣子没有扣错。眼神明媚清朗,似乎度过了什么愉快的事。双唇丰盈红润,他记得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可又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被亲过了而他不知道……
顾少扬觉得额头赤赤地疼,闭眼抬手揉了揉,指腹轻易地碰到额上的疤痕。再睁眼,裘盼背上包包一缕烟地溜了。
“盼盼!”他本能地叫了声,裘盼也许没听见,人没折返也没回应。
裘姥看着,心里叹气,好声跟顾少扬说:“盼盼去上班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顾少扬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出神,过了会他看向裘姥,眼里有魂了,笑笑说:“姥姥,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在一旁教小冬阳折纸船的裘母心里起了警惕,留着心听。
顾少扬往下说:“小冬阳快要2岁生日了,我想给她办个生日会。”又道:“之前她一岁生日我没在,心里很愧疚,今年想隆重些,给她补回来。场地已经约好了,就在平安夜那晚。”
裘母不吱声,放心了些。
裘姥听了高兴:“好好,你是小冬阳的爸爸,有心办事就最好了。我们没有意见的,主要是盼盼,你得跟她商量。”
“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顾少扬起身,终于肯走了。
到了停车场,上了车打了火,人坐在驾驶位发呆。手机响,梁工来电话问公事,顾少扬聚神地跟他聊了会,挂线后叹了口气,正要踩油。
一辆红色捷豹的车影在前面掠过。
顾少扬歪头望了望那车尾的车牌号码,是于嫣的车。
于嫣把车停好,戴好口罩,依着指示牌走到住院部大楼,找询问处的护士问:“请问心肌梗塞一般住哪个科的病房?”
护士说:“有心内科也有心外科,都在3楼。”
“谢谢。”
走到电梯前,准备按键时胳膊突然被什么粗暴地紧紧钳着,往一边拽去。
于嫣被吓了惊,想大叫,看清拽自己的是顾少扬后,闭住了。
顾少扬把人拽到后楼梯的角落,狠狠甩手将她扔出去一样,压着声音凶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于嫣揉着胳膊没接话,冬天,她披了厚实的外套,顾少扬的手劲依然拽得她生生的痛。
顾少扬:“你要探菲姐爸爸的话,上八楼的肿瘤科,去什么心内心外的!”
于嫣揉着胳膊,不急不忙地说:“我是去看姥姥。”
“谁是你姥姥!”顾少扬一听就怒,“我们不欢迎你,走!”
于嫣冷冷地轻笑:“‘我们’?不是我姥姥,难道是你姥姥?不如你跟我一起上去病房,看看在她老人家眼里我跟你有什么区别。”
顾少扬心慌得要炸,给他一百个胆,他都不敢和于嫣同时出现在裘盼裘母裘姥的面前。
裘盼和裘母知道他和于嫣的丑事,裘姥却不一定。万一裘姥也知道了,怎么看他都是其次,反正他在她们家的底子已经刮花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怕老人家受不住刺激……
“你给我滚!”顾少扬上前又拽于嫣,要直接把人轰走。
于嫣用力挣扎,挣不过,她威胁:“你不放手我就大喊,这里是医院,我看谁惯着你!”
顾少扬一甩松开她,骂她:“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于嫣扶着胳膊站稳,深呼一口气,冷静地说:“顾少扬,我只是想去看看姥姥她好不好,我不想跟你打架,你最好别发疯。”
顾少扬讥笑:“你以什么身份去看?你一出现,好都变成不好!”
于嫣:“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神他妈的与我无关!”顾少扬抬手指着她,警告说:“你别在我跟盼盼包括她家人之间反复横跳,你要再搞小动作的话我跟你彻底没完!”
于嫣冷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看?三番四次怀疑我。顾少扬,我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顾少扬好笑出声了:“你不是?也许其他人这么认为,但在我眼里你就是!破坏我家庭的罪人!”
于嫣咬咬牙:“把罪名全推到我身上,你以为你就可以全身而退?想错你的心!出轨是两个人的事,没你我可成不了事。”
顾少扬说:“不是你主动的话我会上当?!”
于嫣说:“没你配合我可主不了动!”
“那不叫配合。”顾少扬阴阳怪气了,“盼盼那时候怀孕,我没办法才用一用你!”
于嫣愣了愣,很快回过神:“顾少扬,你这么说话不恶心吗?”
“没你恶心!”顾少扬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上个床出趟差都能处心积虑地偷拍玩布局,没见过比你更恶心的了!”
于嫣再怎么强硬,被他这么一句话给破防了。
这是一句多难听多低俗,与她的形象多格格不入的脏话。
顾少扬还说得恶狠狠的。
于嫣试着忍着,却仍然忍不住地倒抽口气,红了眼,哽咽道:“顾少扬,好歹相识了十多年,上过同一所中学大学,做着同一份事业,也睡过同一张床,你不要太过分。”
“那又怎样?”顾少扬不为所动,“不要摆出一副我欠了你的样子。我没欠你的!”他一句句说:“当初入股公司,我没逼你,甚至劝退过你,是你不听,不过你也从中赚了不少,金钱名誉,哪一样盼扬少给你了?如果睡了你就是欠你,那你害我跟盼盼离婚就当还了,还得够够的了!以后我和盼盼再怎么样,都不想再见到有你的影子!”
“盼盼盼盼盼盼,盼盼就这么好吗!”
“她不好难道你好?她做的好事你不一定会做,你做的坏事她绝对不会做!你就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
于嫣眼角湿了,冷笑着说:“说得很了解我的样子。顾少扬,你何尝又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
“别拿我跟你比!”顾少扬说,“我比不过你。”
于嫣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她为了他的事业鞠躬尽瘁,为了他的人选择了放弃两段十多年的友情,这些在他眼里,看起来一文不值。
即使坚强如她,人人夸赞的女强人,如今第一回 在他面前落泪哽咽,他亦冷眼相看无动于衷。
仿佛隔了一个宇宙。
顾少扬继续说:“你给我少找事,姥姥不用你看也不准你见,快滚!”
于嫣从外套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吸拭眼角少量的残泪,通红的双眼看了眼顾少扬,忽然大叫:“救命!”
顾少扬没反应过来,却闻身后有陌生的声音往这边喊:“什么事?”
回头看,两三名医院保安正冲过来。
于嫣指着顾少扬说:“他对我意图不轨。”
顾少扬惊愕地看她,脱口就骂:“操你妈的!”
于嫣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不让我去看姥姥,我偏要去。”
保安围着顾少扬盘问,他越想走,保安越不让他走。
于嫣后退着看他,转身,直奔住院部3楼。
第98章
裘姥本来躺下要睡午觉的了, 听见护工在小声说话,她睁开眼看。
一位女士穿着得体戴着口罩进来了,护工问她是谁找谁, 她不哼声, 只看着病床上的裘姥一动不动。
裘姥把她看了又看,好像把人认出来了:“于嫣?”
于嫣疲惫地笑了笑, 叹声说:“姥姥,我找你挺不容易的。”
她去了3楼,一个个病房挨着找, 不知道裘姥的名字,问护士也问不出所以。后来有人提醒她会不会是在VIP病区。
来到这边VIP问有没有心肌梗塞的病人,不仅有, 还好几个, 她又一个个病房找,找到这房号了, 躺病床上闭眼睡的老人家像是裘姥, 又像不是, 太久没见了,病房里除了护工又没有其他人。
裘姥看着于嫣,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只唤护工把自己扶起来坐。
裘盼离婚之后, 昔日两位好友于嫣和曾芷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哪天在哪见过于嫣,裘母不让裘姥搭理她,解释说于嫣跟顾少扬相识时间长, 又是工作上的伙伴, 顾少扬和裘盼闹掰了,于嫣站队没站裘盼, 裘盼没法和她处下去了。
这理由听上去像正常又像不正常,感觉怪怪的,但裘姥没多问,怕问起一些惹谁都不高兴的事。又觉得相当可惜,知己难逢,友人跟爱人一样,失去了有可能就一辈子都找不回那种程度的了。
于嫣走到病床前打量老人家。她以前每年都会抽空去探望裘姥,和裘盼摊牌之后,两年没见过老人家了。裘姥比两年前苍老了几分,头发稀疏了不少,幸好精神不错,住在这种环境的VIP病房里也没有受委屈。
像裘姥这种年轻时吃尽苦头的人,到老了就应该要安享晚年。
“姥姥,”于嫣淡淡问,“我可不可以坐下?我有点累了。”
也许到处找病房的原因,又也许刚才跟顾少扬争吵所致,她感到乏力,连站着都费劲。
“坐坐坐。”裘姥没什么狠心思,这些年轻人在她这把年纪面前就像孩子一样。
于嫣判断着裘姥对她的反应和态度,推测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不多。于嫣坐下了,靠进椅背,腰直不起来,顺着问:“盼盼和裘阿姨呢?”
裘姥说:“盼盼上班了,她妈带着小冬阳出去玩了。”
小冬阳在病房里呆不住,吵着闹着要去玩滑梯,裘母不想孩子吵着裘姥午休,把人带出去了。
说完问于嫣:“你来是?”
于嫣说:“我来看看你。听说你住院了,挺担心的。”
从认识裘姥的第一天起,于嫣就格外心疼这老人家。裘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是由衷地关心。为什么顾少扬不肯信她?
莫名害怕连裘姥也不信她,于嫣强调:“姥姥,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而已,没有别的用意。”
裘姥笑了:“有心了。我挺好的,虚惊一场,老命还在。”
说一句就被信任一句,这种感觉像云似的松驰。于嫣人放轻了,声音也跟着放轻:“你会长命百岁的。”
裘姥笑着摇头,年轻人就爱这样忽悠上年纪的人,不要得。
她看着于嫣,好心地问:“你是怎么了?脸色很糟糕,是不是也病了?”
护工坐在角落无声地看手机,犹如隐形。病房里安安静静,眼前的老人仁慈善良,估计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也就不会有质疑,不会有指骂,只有随和的信任和包容,心底里藏了许久从未与人说的话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失恋了。”于嫣如是说。
裘姥愣了愣。
于嫣接着道:“他有老婆。”
裘姥更是愣住了。
于嫣不再说话,低眉自己跟自己无声苦笑。
良久的沉默,裘姥回过神了,应话:“这不对的。”
于嫣低声说:“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裘姥说:“忍不住也要忍。何况,我看那人也没看重你,否则哪会把你置于这种境地。”
于嫣苦笑出声:“你说得对,他是不看重我,他只爱他老婆,和他自己。”
“既然你知道,那就及早抽身啊。”
“我做不到。他说话那么难听,对我那么不好,”于嫣红了眼,回忆顾少扬的种种,喉咙发紧:“我明明很难过了,难过到要死一样了,却依然不清醒。”她艰难地咽了咽,多了些理智地说:“可能是我为他做得太多,多到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地步,沉没成本高得离谱,我不甘心。”
裘姥叹气:“除了劝你放下,我也懂得不多。要是盼盼在就好了,都是年轻人,心思比较相通,说话会比较中听。”
于嫣默了默,说:“盼盼永远都不会理我的了。”
提起这茬,裘姥不禁多说:“是不是因为她跟顾少扬离婚影响到你们了?还有菲菲也是。唉,这本来是顾少扬的错,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殃及到你们女生之间的友情。”
于嫣无法接话。
裘姥又道:“我们老家是小地方,那年代又闭塞,盼盼妈离婚了,全镇都知道,又全镇都瞧不起。盼盼因为这样,上学时没少受老师的忽略。她幼儿园毕业那天,每人派一顶小帽子拍照,她那顶本来是好的,老师硬把它换给了另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那顶坏的塞给了盼盼,盼盼懂却不敢说,回到家悄咪咪地告诉我,说完就哭,拍出来的照片都是苦着脸的。”
于嫣听着,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另一个孩子”的待遇。
“到了小学也没好到哪里去,盼盼不是外向的人,不敢主动交朋友。上了中学才有好转,她学习下苦功,成绩上去了,有人主动跟她交朋友了,听说也有男生喜欢她哈哈哈……”裘姥想起往事,乐了。
于嫣跟着淡淡地笑。她上小学时是校花学霸。上中学时也是校花学霸。高中与顾少扬同班,班上十个男生有九个暗恋她,顾少扬就是那第十个。
裘姥觉得自己扯远了,言归正传:“我想说,盼盼有朋友,但不多,像你和菲菲那种程度的,就只有你和菲菲了。尤其是你,于嫣,盼盼把你当姐姐一样的。她去大学报到那天你那么帮她,往后又时常照顾她,她跟我夸你是女神姐姐,对你又敬爱又崇拜的。”
于嫣茫茫然,用近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也曾经当她妹妹一样。”
裘姥:“是啊,所以如果没有什么大的误会,你跟盼盼聊聊,你们能和好的,不要轻易断交。爱人难求,知己一样难求。”
于嫣像听了笑话,笑了出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不可能的。”她边笑边掉泪边摇头,重复着:“不可能的……”
“这……”裘姥看不懂了。
于嫣忽然慌张,怕被什么逮住一样,焦虑地站了起来。
“姥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要告诉盼盼我来过。你保重。”
说完低着头急步走了。
进了电梯,也不按键,失魂落魄似的,只管拿着纸巾捂眼擦泪。电梯里的人礼貌问她:“请问去几楼?”
她抬眼看了看对方,认出是曾经见过面的人,迅速藏起狼狈的状态,换上平日八面玲珑的应酬面孔,笑着招呼:“你好,这么巧。”
陈家岳从产科下来,裘盼给他带的午饭份量太多,把他吃撑了,虽然裘盼卖力地帮忙着吃,她那小胃不及他三分一,杯水车薪。他趁有空闲打算去便利店买两杯热鸳鸯,给裘盼送去一杯,散散步帮助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