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陈不周从警署配的洗漱间走出来, 眼下挂着一层淡淡的阴影——纯熬出来的, 这段时间他似乎把警署当做了家,住在这儿办公了。
她消失了。
距今整整三十六个小时。
陈不周捂着额头, 一声不吭地站在窗前, 背影宽广却无限寂寥,永远笔直的背脊在这些日子却一点一点地低下去。
他又问, “薛太醒来了吗?”
“还没。”季家明摇摇头,“一样那边抢救刚结束,据说还没醒。”
“监控显示,薛太太好像是听见了什么, 才朝着那个地方跑去的。只是她倒下的地方没有监控, 所以我们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这和盛夏里有没有关系。”
他话音刚落,陈不周就再次推开了门。
科室的门啪的一下关上, 陈不周走到另一间办公室前,站定,敲了敲门。
“砰砰砰——”
“——请进。”徐总警司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他刚挂断来自于盛延的电话, 正头痛, 又看见陈不周走进来, 没好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陈不周这次没有一进来就坐下, 他站定在办公桌前, 目光紧紧地落在徐总警司身上。
声音很坚定。
“我想知道三年前绑架案的细节。”
“三年前的那件案子,是由您全权负责的。”
徐总警司了然,“是为了盛夏里?你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了?”
“……”
陈不周微微拧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得到一些信息,与这个盛小姐有关。也许你有没有想过,她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徐总警司停顿片刻,“三年前,她一个小姑娘,就连父母都去世了,她还活的好好的。”
“没有好好的。”陈不周语气生冷,他拉开椅子坐下,“她肩胛骨中了木/仓。”
“肩胛骨?”
徐总警司在这个词上停顿片刻,放下笔,看陈不周一眼,重复问了一遍,“她告诉你,她中木/仓的部位是肩胛骨吗?”
不是……肩胛骨?
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陈不周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拇指摩挲了一下长裤布料,才问,“那她中木/仓的部位是哪?”
徐总警司:“她的伤口,离心脏只有三公分。”
徐总警司停顿片刻,才问:“你知道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营救行动失败。知道事情不对后,警方搜索各大医院,甚至是黑市医生。
那时,有一个人满身血腥气,持木/仓,闯进医院内,指着医生的脑袋,让他们给那个中了木/仓的小姑娘做手术。”
“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口中,不谙世事、单纯冷静的盛小姐。”
……
三年前。
由盛父盛母打头阵,警方紧随其后,试图救出被绑架的那位千金小姐。
可谁能想到,绑架案居然演变成了犯罪组织的内部厮杀。
等到警方听见木/仓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匆匆赶到的时候,地上只躺着盛父盛母的两具尸体。
而那位被绑架的盛小姐不知所踪。
地上剩下一滩血。
很明显,有人中木/仓了。
徐总警司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个年代的医院还没有严谨的无菌室,所谓的手术室,也不过是一个用围布隔开的小房间。我被派去搜查最近的几家医院,竟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我那时还没坐到总警司这个位置上,还不是文职,也爱拼、敢拼,和你现在一样,爱逞英雄主义,那时几乎是独自猛踩油门飞去医院。
我赶到的时候,正在手术中。”
“我拉来帘子一看,在病床上正接受手术的就是我们在寻找的盛小姐。可当时,所有医生都沉浸在手术之中,没人说话。”
“等我再反应过来时,背后已经抵上了一把木/仓。”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人的声音,雌雄莫辨,低沉阴冷。”
“他只说了两个字。”
“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那些医生说的——‘继续’。”
徐总警司不知在何时已经背对着陈不周,站在窗户前,双手交叠在身后。
“后来你和我说了,我才敢肯定,我那天遇到的果然是个女人。而这么大的犯罪组织,它的头目,竟然是个女人。”
陈不周没有说话。
是操牌手亲手救了盛夏里?——
她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医院。
难怪、难怪,她并没有那么害怕操牌手。
她们之间的态度如此模糊暧昧。
他胸口气压慢慢地沉了下去,仿佛被烈火捏紧心脏,只是面上神色不动,轻描淡写继续道:“可这能证明什么。”
***
“哗啦——”一捧冷水浇头而下。
盛夏里被冻得一哆嗦。
她睁开眼睛,瞳孔却只闪烁着冷静平和的光芒,不见慌张。
她甚至还能冷静出声,问:“那个阿姨,还活着吗?”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看上去约莫已经六七十岁了,眉宇间已有深深皱纹,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略微一皱眉,“什么?”
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上前一步,神态恭敬。
“邵老,我们在抓这个小丫头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婆子。”
“那老婆子和疯子一样,不知的还以为她是她亲闺女呢,疯了一样冲上来对我们又抓又挠的,你看,我手上还留着一个牙印。”
“要不是不能引起条子注意,我早就开木/仓崩了她了。”
盛夏里缄默不言。
她知道他们口中的老婆子,就是薛太太。
在遇到危险的电光石火间,盛夏里反应极快,她是跑了一小段路才被抓住的,途中,她有喊过救命、甚至喊过着火。
可是没有人出现。
除了薛太太。
盛夏里都不知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觉得对方在听见“救命”两个字时像是触及了哪根敏感的神经,她就是是飞奔而来的。
薛太太就像是从天而降,像疯了一样冲上来,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背包。
“囡囡,囡囡。”
薛太太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
而她知道——薛太喊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很早就已经去世的女儿。
薛太是把她当做了那个被□□杀害的女儿,她一面疯狂拍打,撕咬,一面潸然泪下,眼泪大颗大颗地随着挥甩背包的动作洒下。
双拳不敌四手。她最后被几个壮汉拉扯开,倒在地上,被踹得鼻青脸肿。
而盛夏里被他们用麻药捂住口鼻、套上黑头套前,最后用尽全力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为她死在三年前的妈妈。
她在薛太太身上看见了妈妈的影子。
妈、妈。
无声之间,盛夏里的眼睫被什么液体濡湿,沉浸在一片不知天地的黑暗之中,下坠,下坠。
陷入昏迷前,她张了张口。
“妈……”
……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有气儿?”
邵老慢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木/仓,说话也悠悠的,年迈苍老,却还有精气神在,“盛小姐,请问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还敢追问我?”
盛夏里闭了闭眼睛。
她淡淡问:“前两天的杀手团也是你派来的吧。为什么抓我?是因为江家给了你好处?还是……你想挑衅操牌手。”
她觉得那天不是操牌手的手笔。
操牌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对她出事——盛夏里的这点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被纵容出来的。
昆娜是什么样的人?
她巴不得全世界都以为她是恶人,害怕她,惧怕她,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仰慕——她只要所有人、这世上所有人都怕她。
哪怕不是她干的,她也会慢悠悠应下这恶名——因此才慢悠悠还给警署发出一张joker牌,像逗猫逗狗一样对待他们,吓唬众人。
盛夏里这么一问,反倒让邵老高看她一眼。
她的长相介于柔和与清冷之间,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不笑时,眼睛冷静而锋利,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清。
他以为这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被绑架的第一反应大概是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可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挺冷静的。
她身上,隐隐有那个人的影子。
他想到这儿,脸色微微冷硬下来,也没再转那把木/仓,而是啪嗒一下将木/仓扔在了桌面上。
他指尖轻敲桌面,声音带着笑意:“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得这么好,还和条子搭上了关系。三年前,那个女人居然放了你一把。”
“没想到她还有在乎的人嗬,我以为她在乎的一直只有她那条狗呢。”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大概就是昆娜。
而那条她在意的狗,说的不是盛夏里,她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人物。
“——是啊。”
盛夏里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光芒强盛,甚至略带讽刺意味地轻轻笑了一声,“夫人是很在意我。所以——你敢动我吗?”
“你敢对我出手吗?”
“或者说,和操牌手为敌的代价,你能承受得起吗?”
邵老盯着她。
盛夏里微微抬起下巴,不偏不倚,杏眼泛着某种冷静透析的光芒,与他从容对视。
半晌。
他笑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肩膀耸动,单手支着额头,唇角弧度夸张,声音带着某种讽刺似的笑:“有没有人曾经对你说过,你真的很像她。”
盛夏里冷笑一声。
头顶白皙到苍白的光投落在她脸上,将她柔和的面颊照耀得有些森冷,她偏过头,冷冷淡淡地撂下两个字。
“——是吗?”
作者有话说:
嗐,陈sir还以为自己给夏里添麻烦。殊不知她才是危险人物
谢谢支持——
第81章 On Call
◎“BlackJack”◎
Chapter 81
唰——
门忽然被人推开。
那道神秘身影不快不慢地踏入房间, 她略微停顿,上下扫了一眼盛夏里旋即皱眉,视线落在她淋湿的、结冰的发丝上,旋即冷冷发问:
“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其他人敏感地拔木/仓, 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一场木/仓战。
谁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
盛夏里没说话, 只是轻眯眼睛, 只看见她的神秘身影朝自己走来。
她已听见门外的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畏惧的意思, 被绑在椅子上连挣扎都没有。
Queena慵懒沙哑的声音传来:
“又见面了。”
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大提琴般优雅、成熟、大方、低沉、却又充斥着无限神秘。
盛夏里对其他所有声音,恍若未闻。只是直直地与Queena对视。
Queena同样回望着她, 对门口冲进来的几个打手视而不见,双眸罕见地微微眯起来。
望着盛夏里那双不服输的、倔强的、不肯后退的眼睛,操牌手眼底终于隐约浮现出一二回忆的神色来。
当年,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坚韧的充满韧劲儿、充满生命力的眼睛。像棵小白杨一样。
充斥着韧劲, 还有狠劲。
她太喜欢她眼睛里的那种恨意了。
那种属于野生动物的、狼一般的眼睛。
半晌, 操牌手才缓缓开口:“My Alice。说真的,我真的越来越欣赏你…”
“……”
“他们对你怎么样?欺负你了吗?”
“……”
盛夏里没有立刻开口。
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朋友,也不会再为这种事惊慌失措, 多掉一滴眼泪。
她只是缄默,缄默。
甚至丝毫不畏惧地和此刻掌握她的生杀大权的这人对视。
操牌手微微俯下身,对一旁指着她的木/仓管视若无睹,声音带着沙哑笑意, 仿佛带着什么奇诡的魔法。
“——害怕吗?”
“……”
“怕死吗?”
“……”
“有些时候,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甜心, 你知道姓江的那家想要动你吧。”操牌手像是因想起什么而发笑, “哈。他们居然敢找上我的人, 想求我——帮忙动手。”
“你知道的,我绝不会伤害你。”
“……”
盛夏里当然知道。
她不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从船上那一次宴会就知道,江家和黑杰克有联系——否则他们和炸弹是怎么悄无声息上船的。
江家要她的命,可她从不害怕。
否则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上法庭。
操牌手盯着她,优雅,却攻击性极强,像是在欣赏着此刻她眼底的这分冷静,神色微微炽热起来。
她音色也如其人,优雅得要命,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殿堂里挑出来的:“甜心。他们可真蠢。”
“我动谁——也不会动你。”
“……”
“你有选择的……追随我!”
“……”
“说‘好’。”
Queena的声音摹然压低,嗓音低沉,仿佛带勾子,格外温柔诱人。
这是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盛夏里知道自己后脑勺正贴着一把枪,但她从来不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也从没有沉溺在安宁的表象里。
她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仇恨。
现在,她无处可躲,也不想躲了。
世间没有一个人能让人永远永远依靠一辈子,爷爷不行,哪怕是陈不周……也不行。
没有人能任何时候任何困境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于是盛夏里知道,她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知道,她得自救,如果她不自救,还能做什么。
盛夏里抬起眼睛,很平静地与面前的操牌手对视。
她是黑杰克的第一把手。
是所有人俯首听命的存在。
她们相距很近。
盛夏里甚至可以看清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杯弓蛇影的操牌手脸上的每一寸线条。她其实很美,看不出年纪,五官看上去像是一寸寸精雕细琢出来的。
那是一种经历沉淀的、贵气逼人的优雅知性美,而她穿着从不暴露,反而钟爱将每一寸肌肤都隔绝于衣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