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明手上空落落的,还摆着那个姿势,尴尬地握了一把空气。
碍于顶头上司最近就差冒黑气的脸,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姿势,行云流水般摸了一把自己日渐凋零的头发。
陈不周接过电话:“什么行动?”
徐Sir声音一顿,却像是没有听出陈不周声音似的:“我不会向陈不周透露任何机密信息,也不可能告诉他我们会在今晚七点半突袭,更不会告诉他这次行动的地点就在九龙岭外十公里处的廖屋村。”
“……”
这不都说完了么?
“你……”
陈不周还要说些什么。
徐Sir顿了顿,“……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盛夏里现在可能会在廖屋村的信息。”
徐总警司说完最后一句话,啪嗒挂断电话。
沉默半晌,漆黑的手机屏幕倒映出陈不周刀刻般立体英俊的眉眼,由于皱着眉,那种极致的立体感更明显些。
……他们哪来的信息?
难不成还有什么线人?
想到什么,他眼底似乎飞快的划过一点什么,掐了烟,旋即哐啷掏钥匙并往巷外走去。
虽然不知可不可靠,但他绝对不会错过这次行动。
他会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把她带回来的。
他的盛夏里。
他的公主。
“头儿,头儿你等等我。”
季家明一见他要走,立刻追上去,啪的一下关上车门:“陈Sir!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在所有人都怀疑她的时候,他还是信任她。
第85章 On Call
◎“单枪匹马”◎
Chapter 85
砰——
子弹飞旋着没入血肉, 血花飞溅。
砰——
子弹凿穿白骨,裂响摧枯拉朽。
是谁的惊呼声,是谁在哭……
仿佛时间一瞬间驳回到早已生锈、发黄的多年前,在两具尸首前, 通体灰扑扑的女孩跪坐在尘土里, 双手淋漓鲜血。
像。
太像了。
那人像是品尝着她的恨, 仿佛恨意是黑暗滋生壮大的顶级养料,她缺之不可的高级复古香调, 令人魂牵梦萦, 令她神经末梢微微兴奋。
她蹲下去,盯着那个双手撑着地面, 跪在地上的少女。
她实在兴奋,甚至连那双魔术手都在兴奋战栗,修长手指仅那么轻轻一勾,就抬起少女的下巴。
她兴味盎然地直直盯着少女充满仇恨的漂亮的眼底:“跟着我, 我会让你复仇。”
真美。
这双带着强烈仇恨的、像野生动物一样的眼睛。
“甜心, 他们杀害了你的父母,我同样对此感到痛心……但,我们也正因此有了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那优雅带着无限诱惑的语调。
“跟随我吧。”
“My Alice——我才能给你你想要的。”
嘈杂人声, 如恶魔般循循善诱引人坠入深渊,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避无可避的滔天海水。
是暗无天日。是沉沦。
藤蔓深深地扎根于雪白皮肉之下,苦楚辗转悱恻,越是寄生, 越是痛恨, 骨与肉扎根, 血与心中茁壮、茂盛, 每一根藤蔓都是一场挣扎厮杀。
她远远地下坠于地狱之下。
毗罗地狱, 还是罗生门。
痛又怎样。活又怎样。
她讨厌绵软无力的绝望,时间没修复伤,柳叶刀罔顾皮肉切割入骨,熬起烈油滚滚烫的她遍体鳞伤。
无力似殆尽的灰烬,风一吹就散。
盛夏里仿佛被人强行摁入海水中,口鼻酸涩不堪,呼吸都艰难,下一秒便咳出一丝猩红血迹;就在无数道人声重叠中,她仿佛又听见了那个神秘、缱绻到近乎优雅的女声对她说:
“……知道吗?你长了一张不会爱人的脸。我很中意。你和我一样,我们是一类人。”
那声音的主人咬字有些奇妙,甚至说古怪、青涩,大概是因为她只有四分之一的华夏血统,实际上更像是白种人;但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咬字发音也早比多年前要标准多了。
——做我的爱丽丝吧。
于是她睁开眼:
她要活。
叮铃铃——一段手机铃作响。
盛夏里猝然睁开眼睛,动静似乎惊动一旁漫不经意地支着下巴看她的女人——她正在看她,不,或者说是她方才一直在注视着她的睡梦。
盛夏里毛骨悚然。
车辆行驶得太过平缓,以至于她无知无觉中竟陷入深眠。
她刚才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一股恶寒沿着裤管爬上她的小腿,鸡皮疙瘩顺着背脊一层层爬上来,盛夏里猝然绷紧面颊,瞳孔微微放大。
还没等她说什么,坐在她边上的女人就率先一步开口: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
嗡的一声——
盛夏里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弓弦瞬间绷紧的嗡鸣声,仿佛警戒一般升起。
但她却微微扬起唇角,像是戴上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具似的,甚至能极其平静地、用她最惯用的冷淡语气:
“是吗?”
也许是因为逆着光,昆娜面部神情看得不大清晰,她指尖轻轻点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柔和修长的手指被尽数包裹在漆黑手套中,柔与刚、黑与白给人的视觉以强烈冲击感——
就像她用温和到吊诡的语气说:
“你一直在喊,妈妈。”
盛夏里没说话,沉默。
满堂静寂,鸦雀无声。
半晌,盛夏里还是没说话。
但昆娜轻飘飘看她一眼,却没恼,反而近乎体贴地道:“答应过你的,我已经给过他们一个小教训了。当然,复仇的刀刃只会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和道貌岸然的正义不同,我会让你亲手——手刃仇人。”
已经给过小教训——
盛夏里猝然明白她的未言尽之意,大概昨天的那场爆/炸,就是她口中的小教训;但她竟并不觉得可怕,却隐隐有复仇的快意。
——那个K先生,克里斯。
听说他毁容了。
她没说话,再次闭上眼养神。
一直到下车后,盛夏里都没有开过口,她似乎在想些什么需要谨慎思考的事物,昆娜从头至尾只看了她一眼,仿佛耐心等待着什么。
他们去哪——盛夏里是从来不知的。
她只能跟着昆娜,没法询问,当然也从未有人敢大胆问她这句话,换做旁人这么问,也许没多久就会躺进死亡名单内,或是当场就被给一个痛快了。
昆娜相不相信她,盛夏里心里有数。
***
他们走入寮屋,盛夏里并不清楚这里是交易现场还是其他。
操牌手只留下一句她去处理一些事,就匆匆扔下她。盛夏里选择独自站在寮屋内二楼某个小房间里,没参与他们的现场,赶走了并不需要的保镖。
所谓的寮屋,其实是形状极其不规则的,仿佛黑夜里张牙舞爪吞噬人的巨形怪物。
这片荒郊野岭在黑夜里更是黑的可怕,整片山都在一众死寂内,仿佛能听得见风声,眼前是山崖萧瑟狭长的山谷,植被覆盖率并不高,裸露的岩石仿佛张牙舞爪的裂口。
呼——窗外一阵夜风吹过,像是撞入人的怀抱。
不知怎么,也许是那场梦刚过。
周遭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轻,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盛夏里仿佛想起那道声音;是他从天而降踹破玻璃窗,英勇无畏地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
玻璃窗哗啦碎响——
通体黑色的男人忽然出现在房间内,仿佛天神从天而降,也是梦里的场景。
那时候盛夏里就在想。
如果在她的人生扭曲、毁掉之前,能早一点遇到这个一跃而下、神兵天降般的人,就好了。
——做我指尖翻动的同花顺,做我攻无不克的黑杰克,做我威振八方的红桃牌,做我名动四海的爱丽丝……
可她做不了盛夏里了。
爱丽丝……爱丽丝……
这个世上没有盛夏里了。
“!”——
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摁住盛夏里的唇,她背后一凉,第一反应是敌袭,恐惧懊悔一溜烟顺着她的背脊往脖颈上爬,却又很快停止——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他的、干净的、明明清冽却倍感温暖的熟悉气味。
陈不周!
盛夏里瞳孔微微放大,扭过头,又被人按进温暖的胸膛里:她正正好能靠着来人的胸膛。
陈、不、周。
盛夏里甚至不能发出声音,她的嗓子好像在这一刻哑了,只能愣愣看着这个眼前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敌人。
不是杀手。
是他再次从天而降——
盛夏里脑海浆糊似的混乱一片,她甚至不敢多加思考:他是从哪来的?有没有避开巡逻看守的那些保镖?
他怎么能、怎么敢单木/仓匹马来到这里的?——
可他竟然,再一次地从天而降。
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他是为她而来——
“抓到你了,小鲨鱼。”
那声音压得很低,在耳畔激起一小片战栗,却又轻的似乎化在夜风中,只是一场错觉。
比起喜悦、兴奋、想要落泪,盛夏里更多的是震惊、害怕,这里方圆几里估计都有昆娜的人把守——
他怎么敢来的?!
他怎么敢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的?!
门外是重兵把守,他怎么进来的?!
操牌手会不会猝然间推开这扇门,会不会正好撞破——
“你——”
盛夏里一个字说不出来。
而她背后——
陈不周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那是木质的,望着窗外不远处的青苔铺满的岩壁,将人环抱在自己怀里的同时,分神在观察四周的动静:小队只有他先行,先来寻找盛夏里。
而他怀里的人似乎瘦了些。
“抱歉,我来晚了。”
他声音声要比之前沙哑些,低沉些——盛夏里不知自己怎么能察觉得如此清晰,哪怕他们已经分别了一周有余。
“这段时间……害怕吗?”
二十岁的盛夏里已经不会害怕。
但是十六岁的盛夏里当然害怕过,非常害怕,害怕到整夜整夜失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失声。
“不怕。”她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仰起脸,瞳孔在灰寂的夜色里显得愈发幽深、清冷,“我不害怕。”
盛夏里看一眼门外,他们这会正站在死角,外面看守的保镖看不见他们——但是走廊外的人几时走进、撞破这一场景就不一定了。
她想了想。
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这里危险,你快走。”
“不要怕——”陈不周的手掌还贴着她的后脑勺,温度灼灼地传来,在冰凉的夜里更是出奇温暖,他微微低下脸,和她对视:“等会我就带你走。”
他是从屋顶死角处跳下来的。
全靠技术。
就像那一年,他从对面楼上踹破窗户跳入窗内一样——只不过这次幸好没有玻璃,否则动静过大。
“昆娜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会来这个房间找我的——”盛夏里猝然打断他的话,“你得走,她不会对我做什么……”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仿佛意识到什么霎时安静下来,而陈不周听得清楚,却也没指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他们二人都很清楚——
这是避不开的问题。
陈不周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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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bb们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On Call
◎“小鲨鱼”◎
Chapter 86
“对我挺失望的吧, 陈sir……”
盛夏里瞬间换了脸色,变得冷冷淡淡没有表情,冷冷道:“当然,很正常, 操牌手对我的态度这么暧昧, 换做任何一个警官来都会怀疑我……”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伪装者。
说谎者。
是啊。她这样的人, 连喜欢一个人都带着三分保留,并不敢触及真心, 更不敢将心尖尖那一处剖白给人看。
她不想让他知道, 她没看上去那么清白。一旦她踏上这条船,她的未来就是万劫不复……
更没有任何试探, 能稍稍触动为自己竖立起的那道冷淡的、疏离的、透明无声的墙壁。
“没错。我就是爱丽丝。”
她告诉过他有关于操牌手的信息。却从来没有提到过爱丽丝。
但难道他不知道爱丽丝吗。
爱丽丝的代号在卡司还在卧底时就已经存在。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连李珊妮知道她就是那个爱丽丝后,都吓得半死。
那他知道么。
知道她就是那个爱丽丝吗。
多可怕。
原以为是自己心上人、枕边人,没想到原来是个危险人物。
这还不可怕么。
……
寮屋外那两排高大威猛的保镖正持木/仓荷弹地来回走动。
他们紧贴着墙,对立而站, 盛夏里试图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最好让自己再看上去冰冷些、无情些。
她向来是个擅长伪装的伪装者。
如何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感情、或是冰冷到可怖,让人望而却步,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盛夏里是骄傲的。
比起高高在上、活得像个圣人的陈sir看不上她, 向她提出分手,倒不如她先提出一刀两断。
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
况且,一周前他的确已经向她提出了分手。
盛夏里做不到死缠烂打。
“陈sir,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越是骄傲的人, 在维护自己的最后一点骄傲时, 往往会选择最冰冷最伤人心的话, 仿佛这能给自己多留几分尊严。
而她恰好如此骄傲。
陈不周背靠着墙壁, 从那处收回视线:“没有, 没分手。”
“Shirley。跟我走。我还是你的男朋友,你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朋友,剩下的我们回去再说,我马上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