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哪?”
她还能逃去哪。
逃去哪可以脱离操牌手?
说句难听的,操牌手真要二十四小时追杀她,操牌手一声令下,暗网就有重金悬赏她的项上人头,会引来多少杀手追杀?
只要有狙击手架枪、有杀手一直跟着她,她怎么可能躲得过死神。
“陈sir。”盛夏里从他的禁锢中抽出,仿佛毫不留恋地一把扯出自己的手掌。她仰起脸看他,他很高,很英挺,英俊得像是警方的代言人物,而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他的光芒太亮。
太刺眼。
以至于灼伤她此刻忽明忽暗的灵魂。
她只能避开她的眼睛不去看,继续说:“失望吗?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唇角微微勾起,像个讽刺的笑。
不知究竟是在讽刺谁。
陈不周登时联系到那个人身上,下意识皱眉:“你和昆娜——”
盛夏里不去看他的眼睛,仿佛猜出他内心想法,从其中得出来自于他的失望、怀疑、不信任。
她的笑容逐渐放大。
可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看得他心被攥紧,只想搂住她——
“陈Sir,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
她那张清冷出众的面孔上带着极浅的轻浮着的笑,弧度有些虚假。
就像是对自己的嘲讽似的,语气冷冰冰的:“那么陈sir,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我和操牌手没差?还是就像她说的——我和她是一类人?”
陈不周打断她。
“别这样说话。”
“好啊。”
盛夏里问的很平静,神色冷淡:“如果陈sir是在审问我,我当然会好好配合,将我的所有经历剖析开、摆在你面前,大大方方地给……”
“——不是。”
他再次打断。
陈不周站在那,兜帽折出几分凌乱褶皱 ,仿佛在警署没脱衣服过了一晚上,皱巴巴的;但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坚定不移地说:“不是作为陈Sir陈警官,而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审问,是担心。”
“……”
她油盐不进,继续加大力度:“陈不周,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警察,也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好人的。”
盛夏里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做一个好人?”
“——在这个世上,只有活得幸福的人才能做好人。”
盛夏里向来柔和流畅的面孔线条微微绷紧,流露出倔强冷硬的神色,眼底黑沉得纯粹,仿佛一颗冻结的、黯淡的星星。
她是很中意陈不周没错。
如果爱人需要十分,她已经将这十分尽数交付于他,但,爱在她的世界还太轻薄。
但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英勇无畏的警官。
生活在光里。
而她的根已经植入泥沼之中,灵魂已经被束缚。
破败的残页,再也完不成的绝句,铁锈斑斑的玻璃窗棂。
这都是她。
他们在一起,是她一个人的贪心。
她太贪心。
还以为真有可能摆脱一切荆棘。
“Life is always so hard .”
她说。
——是那部片子里的经典台词,里昂与玛蒂达的对白: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
——Always like this.
话音刚落,作势转身就要走,盛夏里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得不成话,却一点也没有想要收拾的想法。
她只想快一点走。
她不想转身,不想让他看见她。
不想看见陈不周眼底的不信任、失望、怀疑,更不想因为他的话而灼心。
噔噔噔——陈不周飞速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劲一扯,将她从悬崖边拽了回来。
“不对,你说错了。”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坚定不移。
不对。
不对。
错了。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亡命之徒。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谁杀过人,谁有问题,谁是亡命之徒。
但是她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一个人再怎么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第二个人格的。
盛夏里就是盛夏里。
她确实对他有部分隐藏,但他枪林弹雨、谍影重重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半分察觉。她指腹薄茧、她漂亮的格斗姿势……他都知道。
怀里的人其实在抖,她自己也没发现,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快要枯萎。
他双手愈发用力,像是进一步用力,紧紧地像是环抱一般地抱住她,将她往他的胸膛上按。
陈sir一把将她按在怀抱里,温热宽大的手掌贴着盛夏里的后脑勺,慢慢地安抚似的捋着按压着她的头发。
两个人一贴近,心脏就猛地一跳。
盛夏里感觉到自己贴在温暖结实的胸膛。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和操牌手当然不一样。”
“你们不是一类人。”
他低着头,光线从侧面打来,正正好好地勾勒出鼻梁挺拔干净的线条,那线条清晰得有些锋利,骨骼明晰,皮肉薄薄地依附在鼻梁骨骼上。
他明明看上去绝不是温柔的人。
“你有中意的事物,你中意养花,爱看话剧舞剧,偶尔还会去孤儿院帮忙。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但其实不只是我,就连Vickie他们也知道你是个很热爱生活的小姑娘。”
她明明已经很有流泪的冲动了,侧过脸,下颚绷得紧紧的,甚至微微打颤,还是冷冰冰地打断他:
“难道就因为这些——”
陈不周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他微微低下头,露出干净修长的后颈,莫名有种坚韧劲儿。
他声音冷劲,很有磁性。
“就因为这些?”
她声音好冷。
他停顿了一下,还挺铁石心肠。
他低低笑了一声,他太累了,嗓音甚至有些沙哑,听得人耳朵发痒,“Shirley,你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点是什么吗?”
在不知名的冲动里。
盛夏里终于仰起脸,瞳孔震动着看向他。
他脸帅得很别具一格,就是赢在鲜明的冲击感上,眉峰深黑而微微上挑,立体感很重,鼻梁英挺,侧脸线条清晰锋利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的皮肉。
在响彻云际的心跳声里。
他咬字很清晰,目光与她接触,一字一句地说:“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的眼睛很亮。”
“每次望入你的眼睛就像进入一颗闪闪发亮的恒星。
你有着亡命之徒没有的生命力。
眼睛很倔强很澄亮。”
没有人比陈不周更清楚那些亡命之徒的眼神。
那些阴狠的、毒辣的、淬毒的、见血封喉的、疯狂而浑浊的眼睛,通通都和她不一样。
盛夏里的眼睛干净得像是雪后的湖泊。没有一丝污垢。
她坚韧、倔强、不服输、拥有着常人没有的冷冷清清的清醒。
她是干干净净的。
是公主。勇敢的公主。
公主想要复仇。
可绝不能用这样的方式。
那些亡命之徒的血太脏,而她的手那样干净,是用来弹钢琴、画油画的手。
那双手不敢沾染鲜血。
她会有骑士,去替她处理肮脏的血。
陈不周一下接着一下地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像是抚平盛夏里身上某根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压低声音:“你们不一样,她是她,你是你。”
“你是你自己,是盛夏里,不是任何人,也不像任何人。”
盛夏里沉默不吭声,她闻到来自于他身上的很熟悉的咖啡味。
他这两天工作还是很忙,加班少不了咖啡。
陈不周从来不用香水,他的工作也不允许他每天骚包地换装打扮,他身上只有再常见不过的温暖的咖啡味,却叫她好安心。
“以我个人身份,我相信你。”
“以我的职业,我也愿意听你解释。”
他说。
“我相信你,你也试着相信相信我。”
他说。
“我知道你想报仇的决心,但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那些事都是我们警方应该做的,而你要做的,只有好好着活着。”
“……Shirley,我说过。”
陈不周猝然伸手,不让她再开口,只用那双坚定的眼睛盯着她,“比起鱼缸里的金鱼,我更中意从深海里拼命往上游的小鲨鱼——我相信你。”
陈不周一把攥紧她冷冰冰的手。
他将每一根手指都分开,他修长分明、骨肉均停的手指顺势滑下去——
与她十指相握。
没在一起之前,她觉得他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仿佛什么都不能使他满足,或者说,是什么都没办法走进他的心。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过。
有一天。
这个人会为她翻山越岭而来。
他温热到心悸的体温传来,盛夏里听见他很郑重、认真的语气:
“我已经抓到你了,小鲨鱼。”
我知道你不是金鱼,是鲨鱼。
但是我本来喜欢的就不是玻璃鱼缸里豢养出来的一尾小金鱼。
抓到你了。
我已经抓到你了,小鲨鱼。
作者有话说:
陈sir:抓到你了。小鲨鱼。
不要离开我,小鲨鱼。
说实话,在这里,还是陈sir爱的更深一点。
小情侣吵架。但是撒花!
第87章 On Call
◎“奔赴”◎
Chapter 87
盛夏里仿佛能听见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破碎, 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很迢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拂过了万水千山,他的声音逐渐清晰:
“这代表,陈Sir想要把你套牢。”
“但不要做任何人的附庸, 你只要做盛夏里就好。”
只要做盛夏里……就好吗?
不要□□丽丝。
做盛夏里吧。
像是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陈不周在这时补充, 声音低沉紧劲:“不要□□丽丝,只做盛夏里就好。”
不要染上血腥, 不要触碰黑暗。
不要做活在黑暗里的爱丽丝。
你还有的选择。
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像盛夏里最灿烂的、最具有生命力的小白杨一样,只要做盛夏里就好。
——不要做Alice, 只做盛夏里。
他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陈不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怎么会有人为了和她说这样一句话,就单枪匹马闯入敌人大本营之一,怎么会有人永远不顾自己的安危……
就算盛夏里是一个没有超忆症的普通人,听见陈不周这么说也会牢牢记住这句话。
她会记住陈不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记住对那些亡命之徒不屑一顾的轻蔑, 记住他淡淡的眼神,他微蹙的眉,和他那漆色的清亮得惊人的眼——
不要□□丽丝。
只做盛夏里就好。
超忆症可以让盛夏里记住一切与陈不周相处的细节。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的眼唇鼻,荷尔蒙的盛宴,男色的崛起,哪怕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皱眉的样子, 低头发笑的样子, 甚至是她刚才贴在他手臂上的触感——
她都会清晰地记在脑海中。
一刹那情动, 满盘皆输赔上一生。
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目眩神迷,写完局中人一厢情愿,赴汤蹈火。
盛夏里一时之间并没有从这样梦幻到叫人沉溺的温暖怀抱中挣脱开,她双手被他握得、或者是说是攥得很紧很紧,但却并不痛。
她静默,踌躇,半晌才唇瓣微动,仿佛绷紧的弓弦旋即松懈下,疲惫不堪的心声沙哑地传来:“可是陈不周……”
她的声音可真哑啊。
“你怎么才来。”
如果她真的只是位千金小姐。
而他只是她的保镖。
那该有多好。
可他连皱眉都在这个光怪陆离世界独树一帜,叫人那么心动,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后脑勺:“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陈不周只以为她是反射弧太长,轻轻拍她后背,甚至要将自己的胳膊往她那送,让她咬着——
可她并不是因为这个。
盛夏里真正想说的是。
陈不周,你怎么没有早一点、早一点出现在我面前呢?
头顶灯光半明半昧,牵扯出她这几日来的几多酸涩,鼻腔酸涩不堪,眼睛更是只觉酸痛,仿佛汹涌海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漫过她的胸口甚至头颅——几近无法呼吸。
而以盛小姐这骄傲得要去评选全港最骄傲人物的性子,她这二十年来所掉过的眼泪甚至还没有认识陈不周的这段时间掉的多——
她的所有眼泪都是在他面前落下的。
她明明可以一个人装镇定,独自面对的。
但是陈不周非要出现在她面前,非要将她从泥潭里拿出来,非要向她递出那只手。
她明明可以永远倔强,永远无所谓的。
可偏偏有一个人坚定地选择了她——
在她摇摆不定、出现裂痕或快要破碎的瞬间,陈不周忽然给了她那些不敢触碰的白。
……
他说过的。
在你需要我的每个瞬间,我都会出现在你身旁,永远、永远的陪伴。
为你,随时待命。
——I'm always on call
***
“——我还是不能走。”
盛夏里不是在开玩笑,理智分析:“陈不周,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们,你知道的,她、她暂时不会……不会对我动手的。”
陈不周却皱起眉,言语间只余浓浓的不赞同:“……不会对你动手?”
换做是他人来说,这大概是天大的笑话。
但盛夏里这么说,他却不得不思索,昆娜为什么对她如此特殊……但这都并不足以让他放下她不顾。
去他的任务。
“究竟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她有没有让你——”
陈不周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他的头发微微散乱,乌黑眉眼微微蹙起,眉峰拧着,给人一种鲜明强烈的视觉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