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发白,脓肿的厉害,的确需如此。”
“苏培盛,别废话,开始吧。”
逸娴颤抖着胳膊,朝着太医伸出掌心。
刀尖在血肉中旋转的剧痛,让她浑身冒冷汗,忍不住轻颤。
她疼得张开嘴急遽喘息,却仍是倔强的不发出任何声响。
众人甚至能听见柳叶刀在伤口里转圈带出的血肉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刀尖终于从伤口中拔出。
“福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您需记得不能碰水,忌辛辣。”
“另外您似乎被寒气侵体,这会儿有些低烧,这几日可能会高烧,微臣稍后会开些汤药,您若烧的厉害,服下即可。”
逸娴朝太医重重点头,她已经疼的没有力气说话了。
等到太医和苏培盛都离开后,她吃力的挪了挪发酸的腰,艰难靠在马车厢边。
偷眼瞧了瞧四爷,他仍在心无旁骛看手札。
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湿,一夜未眠,再加上麻沸散的加持。
逸娴只觉得眼皮子越发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
索性蜷缩着身子,抱着手臂休息片刻。
马车内一时只剩下四爷翻书的沙沙声。
没人留意到,四爷手里的手札,从始至终都被拿反。
直到一阵咚的重物落地声,蓦然打破马车内的宁静。
胤禛翻阅手札的指尖,顿在半空中。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赤着脚,冲到她面前。
他懊恼低咒一声,暗骂自己没出息。
马车厢内安静的让人慌神,为何听不见那拉氏的呼吸声!!
一阵灭顶的恐惧弥漫心间,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那拉氏..”
胤禛颤着指尖,探向那拉氏的鼻下。
直至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那股窒息感,才瞬间释然。
他俯身去揽她的腰。
即便隔着衣料,仍是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灼人温度。
马车帘外忽然传来苏培盛的声音。
胤禛动作略显慌乱,又轻轻将那拉氏放到地上。
“爷,福晋的药已熬煮好,奴才让翠翘进去伺候福晋喝药。”
苏培盛和翠翘候在马车外头,静候四阿哥发话。
“嗯。”
二人闻言,这才掀开马车帘子。
“福晋!”
翠翘忍泪将昏厥在地的福晋搀扶起身。
四阿哥着实无情无义,全然不顾福晋死活。
若他们没进来,四阿哥肯定会眼睁睁看着福晋死在地上。
“爷,能否让福晋到软塌上歇息片刻?”翠翘压着满腔恨意。
“随便。”
胤禛往软塌一侧挪了挪,掌中手札漫不经心翻过一页。
苏培盛和翠翘对视一眼,将不省人事的福晋,搀扶到软塌另一侧。
二人费尽力气将药灌下之后,翠翘又取来铜盆,将福晋脸上的污秽之物擦拭干净。
等到达最近的驿站,已过了晚膳之时。
驿站厢房内,太医来替四阿哥换药,被四阿哥后背衣衫溢出的血,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四阿哥后背原本结痂的伤口,竟重新崩裂开。
“四阿哥,您...”
太医刚想询问缘由,却被四阿哥打断。
“无妨,重新清理即可。”
四阿哥语气淡然,太医不敢再追问,只得重新清理创口。
等伤口重新包扎之后,太医正要离开,却被四阿哥唤住脚步。
“福晋病情如何?”
“回四阿哥,福晋高烧还未退,奴才已经让人给福晋擦身降温,约莫再过一两个时辰左右,福晋就能退烧。”
“嗯,好。”
“下去歇息吧。”
“嗻。”
太医离开没多久,苏培盛拎着食盒入内。
“爷,今儿个是中秋佳节,奴才让人去附近的食肆买了些口碑不错的月饼。”
苏培盛将食盒里清淡的素菜,和一碟子月饼,摆在桌案上。
幔帐后忽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翠翘正在低声哄着烧糊涂的福晋喝药。
约莫一炷香后,厢房内只剩下胤禛凄凄然一人,独坐在桌前用膳。
幔帐后时而发出几声暧昧不明的低·吟,染着沙沙的欲,胤禛耳尖泛红。
索然无味吃下几口,洗漱之后,他回到床榻。
胤禛不敢背对着那拉氏,只因她睡相极差,担心她磕到他后背的伤。
他侧过身,于熹微烛火下,看见那拉氏眉峰紧蹙,眼泪顺着眼角,打湿枕头。
“胤禛...”
“嗯?”
胤禛下意识回应,才发现她竟敢直呼他的名讳,却没觉得恼怒。
“胤禛...”
“嗯。”
等到她第三次唤他名讳,又不说为何之时,胤禛才意识到,那拉氏这是烧糊涂后,在说胡话。
懊恼将还再无意识呢喃他名字的女人,一把捞紧入怀。
伴着那拉氏娇娇柔柔呢喃细语,素来浅眠的他,竟沉沉睡去。
....
窗外雨疏风骤,逸娴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而感觉后腰杵着不知何物,膈的她生疼。
“好翠翘,让我再歇息一会。”
她以为又是翠翘在挠她痒痒哄她起来。
随手去捉住,忽而被男人低沉的闷哼,和手心异样的触感惊醒。
逸娴红着脸颊松开手,悄悄往外边挪了挪。
这世间晨起的男人,最好不要随意招惹。
她鬼鬼祟祟的起身,就看见四爷睡在她身后。
此时四爷还未苏醒,逸娴做贼心虚,轻手轻脚起身披衣离开屋内。
门外翠翘正在打瞌睡,忽而见福晋走出房门,步伐飞快,忙揉着惺忪睡眼,跟上福晋的脚步。
“福晋,您等等奴才,一大早还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儿?”
逸娴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单纯想避开与四爷尴尬的相处。
方才她明明听见四爷闷哼一声,说明他早已苏醒,只不过是在装睡。
昨天她烧的迷迷糊糊,否则定会以不想打扰四爷歇息为由,去旁的地方歇息。
四爷肯定又觉得她处心积虑,故意在勾引他。
翠翘还在追问个不停,逸娴忙岔开话题。
“我饿了,厨房在哪?我想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福晋,奴才先伺候您梳洗。”
翠翘以为福晋是不想打扰四阿哥清梦,于是领着福晋,行至另外一间厢房梳洗用膳。
用过早膳之后,她再次踏入马车内。
偷眼瞧了瞧四爷,见他神色自若在饮茶,她暗暗松一口气。
二人皆是心照不宣,一个饮茶,一个则坐在一旁缝香囊。
满人贵女皆通晓满绣,但逸娴的满绣技艺不好,只能勉强绣些简单的花样。
比如卷云纹之类的简单图案,即便如此,她做出的满绣,依旧只可远观,不能细看。
苏培盛来给爷送汤药,就见福晋正在缝制男子款式香囊。
“福晋这香囊绣的可...挺好的。”苏培盛舌头都打结了,昧着良心夸福晋。
“....”逸娴尴尬的将香囊往身后藏了藏。
苏培盛不敢再多嘴,伺候四阿哥用药之后,逃也似的离开马车内。
逸娴将缝制一半的香囊放回针线匣子里,不想再丢人现眼。
可手头不做些事情,又显得尴尬,挣扎许久,她一咬牙,再次拿起香囊继续缝制。
马车行出许久,苏培盛再次在马车外说话了。
“爷,前头山洪裹挟许多乱石,将浮桥冲散,奴才已命人重新搭起浮桥,爷和福晋请先稍作休息。”
“另外浮桥狭窄,咱的马车略宽些,奴才觉得乘马车渡浮桥有风险,请爷和福晋稍后移步,徒步过浮桥。”
“嗯。”胤禛起身踏出马车。
逸娴将针线收回匣子里,跟着四爷下了马车。
翠翘和苏培盛在前头带路,远远地,就瞧见有许多侍卫在湍急河流中搭建浮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浮桥就搭建好了。
半数侍卫先行渡河探路,防止浮桥不稳固。
苏培盛不放心,又让人先将马车渡过浮桥。
等到马车和仆从们纷纷平安抵达对岸之后,这才领着四阿哥和福晋渡桥。
四爷跟在苏培盛和翠翘身后,逸娴则跟在四爷身后。
她脚上的元保底鞋,在浮桥上行走有些重心不稳。
渐渐与四爷隔开一大段距离。
等到四爷已经抵达对岸,她还在半道上颤颤巍巍走着。
护在福晋身后的皆是大内侍卫,不能触碰福晋玉体。
苏培盛抬腿就要去搀扶,就在此时,从密林深处,呼啸而出一阵密集箭雨。
逸娴匆忙匍匐在浮桥上,身后传来侍卫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数以百计的黑衣刺客,从她身后的密林中蹿出。
这些刺客身手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定蛰伏在此许久,难怪探路的斥候,并未发现异常。
她不想坐以待毙,只能伸手拿起身后被一箭贯喉的侍卫佩剑,抵御强敌。
眼见那些刺客被大内侍卫绞杀的渐渐溃不成军。
耳畔却传来砰砰砰数声巨响。
这是!火铳!
“快跑!刺客有火铳!”
逸娴面色骇然,起身正要往四爷身边跑,密林中却又传来几声夜枭哀鸣。
这是...
这些刺客,原来是春嬷嬷找来接应她假死遁逃之人。
她愣怔在原地,没成想会在此时听见接头暗号。
没成想....她甚至都来不及,和四爷好好道一句珍重。
逸娴不忍再看四爷,挥剑就要将脚下连接浮桥的绳索斩断。
“娴儿!”
就在她忍痛挥剑之时,忽而见到四爷竟然飞身朝她冲了过来。
“乌拉那拉氏逸娴,你一人身系两条命,你看着办!”
胤禛嘶吼着脱口而出,她早已是他心之所向,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竟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已。
逸娴想起康熙爷说过,四爷必须与她同生共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四爷在旁人面前,对她一言一行,都只不过是无奈奉旨宠妻罢了。
可..万一康熙爷君无戏言呢?
她心中不免慌乱,手里剑虽锋利,却难斩情丝。
犹豫之际,忽而手腕被人攥紧,抬眸就看见四爷一手执火铳,站在她身侧。
侍卫们点起狼烟没多久,附近传来阵阵疾驰马蹄声,援军将至,那些刺客们纷纷溃逃。
危机解除那一瞬间,四爷红着眼眶,歇斯底里摇晃她的肩膀。
“你知不知道方才你到底在做什么!”
逸娴哑口无言,在四爷大力摇晃下,已然眼冒金星。
总不能说她方才想逃走吧...
肩膀被四爷失控的捏紧,她疼得直掉泪。索性抬眸以眼泪回应。
“我..我怕他们伤着爷,呜呜呜呜呜...”
逸娴疼的放声大哭,肩膀都快被四爷捏碎了。
“胡闹!”
她被四爷拥入怀中,揉进胸膛。
听着四爷狂乱的心跳声,眼泪愈发收不住。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温声细语说话。
逸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奉承。
暴雨如注,她和四爷浑身都湿透了,她脚下的绣鞋和罗袜,早已被汹涌的山洪冲走。
葱白的脚指展露于人前,她紧张的蜷缩弯曲着。
“福晋,您先将就穿奴才的鞋。”
翠翘已然将脚下的绣鞋脱下,放在福晋脚边。
苏培盛皱眉,翠翘这傻大姐呦。
她难道没看见四阿哥已经脱下一只皂靴,殷勤放在福晋脚边了吗?
逸娴以为四爷脱靴子是为了给她穿。
正要感动道谢,却见四爷将那只皂靴拎起,将靴子内的水倾空。
她尴尬垂下眼睫,穿上翠翘的绣鞋。
穿翠翘的绣鞋,并非是因为她怕赤足走路,而是她的赤足若被旁人瞧见,恐怕旁人会受罪。
换上绣鞋之后,她的手被四爷牵紧,跟着四爷渡过浮桥,重新回到马车内。
不远处的密林岩洞内,春嬷嬷放下手里的千里目镜,又惊又怒。
她请来的那些人还未现身,竟有另外一波刺客率先突袭。
可惜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差一点儿就能带福晋逃离四阿哥魔掌。
形势愈发严峻,春嬷嬷不敢逗留,径直遁入深山中不见。
马车内,逸娴正在帮四爷换衣衫,他后背的纱布都已湿透。
太医方才被乱箭射杀,众人只能病急乱投医。
苏培盛方在笨手笨脚伺候四爷,不是力道太重,就是磕碰到四爷。
逸娴见四爷忍不住皱眉好几回,看的她眼皮突突直跳,索性自告奋勇。
苏培盛垂着脑袋,压下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匆忙离开马车内。
逸娴净手之后,指尖还未触碰到缠绕四爷腰间的纱布,却见四爷将放在软塌上的品红旗装,塞到她手里。
“先更衣。”
“爷先转过脸去。”
胤禛面色一本正经:“不。”
逸娴:“......”
她正要劝说四爷,却见他捂着唇角,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她不敢再拖延时间,只能背对着四爷,开始换衣衫。
褪去外袍和中衣之后,只剩下一件烟粉小衣。
翠翘准备了一整身干净的衣衫,自然也有贴身的小衣。
身后的目光过于炙热,她只觉得芒刺在背,忙伸出一手解开小衣系带。
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
她惊的套上小衣,正要系带,忽而后背一热。
顿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正肆意在她后背游走。
“娴儿,爷想要你。”
四爷将她环抱的愈发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
“爷说过,妾身不配...”逸娴赌气将四爷不安分的手抓住。
胤禛忽觉手背落下一阵温热,那是她的泪,砸得他心间涌起一阵抽疼。
她在哭。
“爷说我们不曾开始过,连我手指头都是脏的。”
她哭的更大声了,心中却窃喜。
原来四大爷并不是那么难以拿捏,她发现四大爷怕她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