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唔了一声,迈开长腿,向前走出几步,逸娴不紧不慢跟在四爷身后。
这男人却频频回头看她,见四爷总是回头看她,逸娴忍不住低头浅笑,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了永和宫里。
德妃见这两个瘟神造访,登时如临大敌。
胤禛真是爱煞那拉氏,深怕她受半点委屈,竟是一路跟着那拉氏来永和宫。
“胤禛啊,今儿本宫有些疲累,不若过个几日再来。”
德妃故意不说明具体时间,只说过几日,主动权还在她手中。
“那额娘早些歇息,儿子与福晋先行告退。”
这对母子在人前,仿佛一副母慈子孝岁月静好的模样。
德妃不愧是康熙朝的宫斗冠军,连对四爷的母爱,都演绎的惟妙惟肖。
被德妃下了逐客令,逸娴心中不免欢喜。
他跟在四爷身后,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一处僻静的甬道上。
四爷将苏培盛叫到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苏培盛点点头,就领着奴才们四散离开。
逸娴正纳闷,四爷已然折腰钻入她伞下。
四爷将手掌覆在她擎伞的手背上,逸娴只觉得手上一轻。
在旁人看来,她虽看似擎伞,实际上却是四爷为她擎伞。
在紫禁城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着实憋屈。
二人行过一处长廊,逸娴下意识伸手去抱着四爷的腰,触手间,皆是一片湿漉漉的衣衫。
她心下一惊,仰头才发现四爷撑着伞倾斜于她头顶。
他半个后背都已被春雨打湿,逸娴急的夺过四爷手里的油纸伞,正要独自撑伞,忽而听见假山里传来几声啼哭。
“小十三,别跑啊,你若打赢十哥我的花将军,这盘咬春饼就赏你了。”
“哈哈哈,快,打他,花将军咬他!”
这声音是九阿哥。
“嗨呀,你外祖家不愧是降奴披甲人,跑的比狗还快。”小十四的嬉笑声传来。
逸娴的脚步刹住,她瞧见四爷的脸色也不大好。
没成想竟遇到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在欺负十三阿哥胤祥。
九阿哥十阿哥的额娘身份高贵,二人年纪相仿,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而十四阿哥,除了与四爷以及和四爷关系好的人玩不到一块之外,和谁都能自来熟。
胤祥的母妃章佳氏地位低下,只不过是个没有册封,无名无分的庶妃。
地位类似于大户人家的通房侍妾,并非正经的妾室,压根没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
小十三出生没多久,就被康熙爷送到永和宫给德妃抚养。
而他的胞妹,则被送到了翊坤宫给宜妃抚养。
自从十三阿哥胤祥来了永和宫,四爷在紫禁城里,身后总会跟着一条小尾巴,四哥四哥的叫唤。
德妃一门心思都扑在十四阿哥身上。
就将小十三安排给四爷照料,自此。四爷和十三阿哥的关系,倒是比和亲兄弟十四阿哥更为亲厚。
胤禛寒着脸走到假山夹道里,就见小十三趴在一块嶙峋的太湖石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你们在干什么!”
“四哥~”
“四哥安。我们在和小十三玩游戏呢。”
九阿哥和十阿哥眼神顿时慌乱。
他们最怕小古板四哥,他才比他们大五岁,但却像个五十岁老学究似的,凶巴巴的教训人。
“哼。”十四阿哥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勒紧花将军的狗链子。
“四哥,啊呀,我额娘方才派人来喊我回家用午膳了,我先走了。”
精瘦的九阿哥,拽着胖乎乎的十阿哥匆匆逃离,十四阿哥则慢悠悠牵着猎犬,跟在九哥十哥身后。
小十三还趴在大石头上哭哭啼啼,这孩子都九岁了,却生的极为瘦削。
见小十三满脸都是鼻涕眼泪,逸娴心疼极了,取了帕子替他擦脸。
“呜呜呜,四哥,他们欺负我,今儿我功课拿了第一,他们说我作弊,我没有!他们抢我的饼,还让我和狗打架,我今儿又打赢了,我超厉害的。”
小十三边哭的抽抽搭搭,边骄傲的拍了拍胸脯。
又?逸娴皱眉,看来小十三被欺负不是一两天,从前四爷在紫禁城里的时候,时常护着小十三。
如今四爷开府别居,小十三没了保护伞,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德妃着实可恶,竟对小十三不管不顾。
见十三阿哥将一盘被雨水打湿的咬春饼护在怀里,逸娴忍不住开口:“十三弟,这咬春饼被雨水泡过不能吃了,你若想吃,四嫂让御膳房再做一盘给你。”
“四嫂,胤祥能要盘带烤鸭肉片儿的吗?今儿是额娘生辰,额娘最喜欢吃烤鸭馅儿的咬春饼,可御膳房说,额娘这个月的鸭肉配额用完了。”
逸娴默然,后宫嫔妃每个月多少月钱,吃几斤肉,几斤鱼,能用几匹布料,都有固定的份例。
得宠的妃子和皇子皇女,自然不拘泥于此,但无宠的低位嫔妃,皆需靠着份例过活。
“小十三,这些银子你拿着,用银子砸御膳房那些人就成。”
逸娴不方便直接干预后宫的事情,索性将身上的银子,统统塞到小十三手里,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不不,四嫂,我在阿哥所有吃有喝,不必使银子。”
“胤祥,听你四嫂的!”
胤禛将小十三护在怀里那盘被雨水泡过的咬春饼夺过,随手扔进了鱼池中。
小十三吸了吸鼻子,将四嫂给的银票塞进了袖子里。
“对了四哥,明年我就能领些差事来办了,我前几日求着汗阿玛,让我跟在四哥身边学办差,汗阿玛答应我了。”
胤祥满眼喜色,看四哥的眼神都带着狂热的崇拜。
从小到大,四哥就是他的榜样,他也想变成四哥这么优秀的人,替汗阿玛分忧。
“早些回去陪你额娘,明日四哥考你功课。”胤禛伸手拍了拍小十三的肩膀,将手里的伞递给了小十三。
他转身又对躲在角落,伺候小十三的奴才训斥了几句,这才目送小十三离开。
“听太医说,章佳庶妃身子骨大不如前,估摸着也就这两年的时间。”
胤禛看着小十三即便走远了,仍是朝着他招手,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
“大家都瞒着胤祥,可他好像都知道,有时候他懂事的让人心疼。”
“今后咱就多让小十三到府里常住,可好?”逸娴走到四爷身边,挽着他的胳膊。
“爷早就问过他的意思,他没答应,他放心不下他额娘,这几年几乎从未离开过紫禁城,除了做功课,旁的时间,都是寸步不离,陪在章佳庶妃身边。”
逸娴默然,历史上,庶妃章佳氏似乎死得很早,而且一生无封,一世无名无分,后来四爷登基后,才追封。
“爷,为何章佳庶妃明明诞育二女一子,康熙爷大封后宫几回,都未见册封章佳庶妃?”
逸娴想不通,为何康熙爷愿意和章佳庶妃生这么多孩子,却连一个名分都不给她。
甚至还在康熙二十八年,明明下诏册封她为嫔,却没有正式册封成。
“她..与孝诚皇后容貌颇为相似!”胤禛低声道。
逸娴只觉得犯恶心,康熙爷果然是博爱的万睡爷。
他既觉得宠幸章佳庶妃,是对赫舍里皇后的亵渎,又忍不住将章佳庶妃,当成赫舍里皇后的替代品。
可怜的章佳庶妃,沦为了康熙爷对赫舍里皇后追思的牺牲品。
第45章 第45章
◎温柔乡◎
胤禛默然, 汗阿玛对赫舍里皇后的追思,已然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
后宫中,诸如平贵人赫舍里氏, 章佳庶妃等诸多嫔妃, 身上多少都带着赫舍里皇后的影子。
包括他的额娘, 眉眼亦是与与赫舍里皇后有几分相似。
后宫佳丽三千,当中许多都是汗阿玛精心收集来的赫舍里皇后的影子, 可汗阿玛却已永失所爱。
逸娴没来由想起李金桂, 听翠翘说,当时她假死之后, 四爷也曾将李金桂当成她的替身。
他当时盯着李金桂不吃不喝, 甚至魔怔到能看一整天。
哼, 四爷好像也有点替身文学的苗头,逸娴心中泛起酸意。
“爷, 今后我若早早离世,爷是否也会寻个与我模样相似的女子宠着?”
爱新觉罗一族多出极端的情种。历代帝王都逃不开情之一字。
开国皇帝努尔哈赤,为了得到嫁六次亡四国的叶赫老女东哥, 数次征战, 又数次为了东哥休战,冲冠一怒为红颜。
太宗皇太极, 为寡妇海兰珠,延误入关最佳时机, 而顺治爷和董鄂妃,更是一段绝唱。
还有康熙帝,一辈子都在寻赫舍里皇后的影子。
还有眼前这个宠她入骨的男人。
逸娴心底涌出酥酥麻麻的悸动, 她环顾四周, 见四下无人, 于是偷偷探出指尖,主动把手放进他的手心。
却听四爷轻哼一声。
“那时爷都死了,与你埋在一块儿,还寻什么替代品?”
逸娴愣怔片刻,才听明白四爷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她若身死,他不会独活。
四爷说完,还生气的把手负在身后,不让她牵着。
逸娴哑然失笑,忙走上前去拽了拽他的箭袖,他才将她的手藏在箭袖中,攥的紧紧的。
紫禁城里连牵个手都需偷偷摸摸,忌讳闲言碎语,胤禛憋得难受。
他不止想牵她的手,还想做更多亲昵之事。
因着德妃身子不爽利,逸娴小半个月都没得到传召。
有四爷在身边护着,德妃估摸着不会再让她去永和宫听训了。省的让她自己添堵。
可就算呆在乾西四所里,她也不得安生。
此时康熙爷御赐的两个侍妾格格,正花枝招展,袅袅婷婷站在她面前。
这二人似乎约好似的,掐着四爷在的时候,到她面前晨昏定省。
今儿四爷恰好去毓庆宫找太子商议政事,逸娴被两个侍妾格格谄媚的讨好熏的喘不过气来。
那二人借口来向她请安,眼神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盼着四爷这时候能出现,与他邂逅。
冷眼瞧见那两个粉面含春的侍妾格格,她不胜其烦,于是借口到御花园散步,让二人回去。
翠翘搀着她,来到御花园里散心,竟见一身黄马褂装束的纳兰煦朝她迎面走来。
他如今是风光无两的御前一等侍卫,乃是御前红人。
御前一等侍卫并非谁都有资格担任。
他们是天子近臣,大多来自出身高贵的贵族世家,且多是官宦子弟出身。
大多数御前侍卫,当个几年差之后,都会被赏赐些官职,还能在万岁爷面前混个脸熟,历来都是世家贵族争相竞逐的香饽饽。
“奴才纳兰煦,给四福晋请安。”
纳兰煦毕恭毕敬的向她请安。
“纳兰大人请起。”逸娴语气不急不缓说道,下意识退开两步距离。
画像风波才初定,逸娴面对纳兰煦,不免有些别扭。
从前她只是将他当成兄长,如今知晓他竟对她存着非分之想,她顿时拘谨的开始避嫌,匆忙让翠翘搀扶她到荷花池边瞧瞧。
“四福晋,奴才对不住您。”
纳兰煦忽然叫住她,向她道歉,逸娴脚步顿了顿,微微颔首,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觉得尴尬极了。
在纳兰煦面前,她有一种被人剥光窥视的难堪。
纳兰煦怅然若失,看着娴儿与他之间如此生分,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早知道就将这份见不得光的情愫深埋心底,至少她不会与他相顾无言,渐行渐远。
他懊恼之际,正要离开,忽而听见娴儿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落水声。
“娴儿!”
纳兰煦急的低.吼一声,飞身跃入荷花池里,将浑身湿漉漉的娴儿紧紧抱在怀里。
他竟将她抱在了怀里,为这一瞬,就算现在要他的命都成。
他才将惊魂未定的娴儿抱到荷花池边,正恋恋不舍不想放下她,最后还是在翠翘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将娴儿放下。
他还未直起身来,迎面却飞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但见四阿哥满脸怒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将娴儿抱在怀里。
纳兰煦掌心间,还残存着让人心醉的馨香绵软,可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再靠近娴儿半分。
方才那一次触碰,已然用尽他这辈子的幸运。
逸娴被水呛了几口,蔫蔫的窝在四爷怀里不敢说话,她被四爷抱回乾西四所。
一路上,四爷绷着脸,并未与她说话,逸娴心中忐忑,他..该不会又生气了吧。
想起不久前,她因为纳兰煦,才和四爷冷战许久,闹的差点分开,也不知这回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四爷板着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看来还是不信任她,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将脸颊埋在四爷怀里低声啜泣。
感觉到怀中人在哭,胤禛登时心乱如麻,索性运轻功,心急如焚往乾西四所飞掠。
“娴儿,可是不舒服?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乾西四所。”
“爷,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荷花池边看锦鲤,不知为何,脚下忽然踩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时没站稳就跌进荷花池里。”
“我的双脚还让荷花池里的水草缠住,一时情急乱了手脚,还呛了好几口水。”
逸娴着急的解释了一通,就怕四爷误会她和纳兰煦之间,还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关系。
怀中的福晋浑身都在轻颤,胤禛登时蹙眉,贴着她耳畔低声哄着。
“爷的确恼了,但恼的是你为何不等爷回来,让爷陪着你一块去。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胤禛心中还有一件烦恼之事,纳兰煦着实不知轻重,竟还敢肖想他的女人。
方才他亲眼看见纳兰煦眸中,对娴儿满是痴迷之色,胤禛压着满腔怒意,恨不得将他的双眼剜瞎。
此人,他定要想方设法尽早除掉。
他心中才动杀念,耳朵却被福晋的伸手轻轻揪了揪。
“爷,别伤害纳兰。”
逸娴知道,以四爷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让纳兰好过。
“哦...”胤禛脚下一顿,闷闷的应了一句,含糊的回应。
该如何是好,他发现娴儿愈发会揣摩他的心思了,他那些阴暗见不得光的秘密,怕是迟早都藏不住。
感觉到怀中人还在轻颤,胤禛忧心忡忡,急急将福晋带回乾西四所里。
让太医请完平安脉,确认母子均安之后,苏培盛也面色凝重回来了。
苏培盛候在门外,直到四阿哥将福晋哄睡之后,主仆二人默不作声来到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