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
胤禛目光幽怨,看向马背上铁石心肠的女人。
“你凶什么凶?我已将那合离文书藏在你压根意料不到的地方,你休想要回去!”
“哼,爷不曾写过..”胤禛正要矢口否认,却见福晋捂嘴轻笑。
“哎,那更糟糕了,到时候我拿着合离文书去找万岁爷,岂非自投罗网,犯下欺君之罪?”
胤禛被福晋伶牙俐齿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此刻悔不当初,那和离书,竟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进退维谷。
“娴儿,胤禛错了。”
四爷瓮声瓮气的垂着脑袋认错。
“哼!”逸娴冷哼一声,奋力甩开他的手,可四爷却越攥越紧。
“放手,否则我明日就去紫禁城递交和离书!”
手腕上瞬间一松,她偷眼瞧见四爷颤着肩,委屈巴巴的盯着她,她的心尖被狠狠撞了一下。
“四贝勒,现在您有小辫子攥在我手里,今后别招惹我!知道吗?”逸娴沉着脸,冷冷说道。
她正要扬鞭离开,手心被四爷塞进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低头竟见四爷将他的辫穗塞进了她手里。
“你想揪辫子就揪个痛快,娴儿别生气,只许你一人揪爷的辫子。”
逸娴握着四爷的辫穗,有些哭笑不得。
苏培盛憋着笑,他真的快被此刻呆萌呆萌的四爷给萌化了。
四爷在外头雷厉风行,近乎不近人情,可在福晋面前,冷面阎王也只是个寻常的男子。
原来他也会拉下脸来,想着法子,丑态百出的哄心爱之人开心。
“起开!”
逸娴知道自己开始被他的甜言蜜语动摇,她害怕极了,只能伸手推开四爷,扬长而去。
她回到贝勒府没多久,就听春嬷嬷说四爷回来了。
当夜,逸娴正在沐浴,浴房内倏然打开一道窄缝。
穿着中衣的四爷面色有些苍白,缓缓踱步到浴池边。
“四贝勒,我在沐浴,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些?”逸娴急的伸手抓过宽袍,裹在身上。
“....”胤禛心里憋屈,他只是若从前那般进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抿唇不语,抬手绕过她的脖颈,逸娴只觉得脖颈上一凉,锁骨处落下一物。
她低头竟见脖颈上,竟多出一条做工精细的银链子,那项链末端,坠着个打磨光滑圆润的狼獠牙。
她正惊讶间,左手又被四爷捧起,无名指上一凉,多出一枚镶嵌碧玺石和白色珠子的掐丝金戒指。
不待她追问,四爷径直起身,闷闷不乐的离开了浴池。
这男人真小气,不让他进浴池,他还生气了。
逸娴咬唇,她才不想再去哄他高兴。
此时春嬷嬷奉贝勒爷的命令,拿来干净的宽袍。
“福晋脖子上的狼獠牙可真好看。”
“听苏培盛说,爷去百望山猎狼了,还亲自将狼牙打磨圆润,用指腹摩挲好几回,确定没有任何棱角,才亲自给您送来。”
“还有这戒指上的白珠子,也是爷用獠牙打磨出来的。”
“福晋,贝勒爷为您忙活了一天,方才不大高兴呢..”
“福晋,奴才觉得这狼獠牙,像极了四贝勒的性子,他从前是个有棱有角,锋芒锐利之人,可为您不受一丁点伤害,楞是磨掉自己所有的棱角。这世间能为女子如此的男子,鲜少。”
“更何况他还是皇子……”
“够了!”
逸娴有些气滞,四爷到底悄悄的游说多少人,来当说客!连春嬷嬷都被四爷收买。
逸娴起身穿戴整齐后,寒着脸来到前院。
书房灯正亮着,四爷清癯的身影,倒映在窗棂之上,逸娴看的出神,回过神之时,将项链和戒指取下,攥在手心里。
她径直推开书房门,四爷正伏案在书桌前,不知在画什么东西,见她来了,竟有些慌乱的用折子盖着。
他越是神神秘秘,逸娴愈发好奇,她径直走到书桌前,伸手将四爷藏在折子下的宣纸抽出来。
此刻她手里抓着张揉的皱巴巴的宣纸,无言以对。
那竟是她画的全家福,没有四爷的全家福。
他…竟执拗的躲在书房里,将自己强行画进全家福里。
还未干透的墨痕被她的指尖按压,晕染开来,逸娴眼睁睁看着全家福上,四爷的身影被墨痕晕的模糊。
“四贝勒,我来还首饰,别再利用我身边之人为您当说客,只会让我愈发讨厌你。”
逸娴将项链和戒指,放在四爷的书桌上,眼睛再次落在那张皱巴巴的全家福上。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发现四爷手边打开的匣子里,竟还有一叠皱巴巴的宣纸。
逸娴诧异的伸手,将那叠厚厚的宣纸拿在手里,里头有许多被她裁掉的画像,都是她自己的自画像。
每一张破碎的画像旁,都多出一道与她依偎在一块的身影。
脖颈上和无名指一凉,原本被她退回去的獠牙项链和戒指,再次回到她身上。
逸娴伸手,将项链和戒指再次脱下,丢到四爷面前。
可他却弯腰捡起来,依旧执拗的重新戴回她身上。
就这么周而复始十几次,逸娴知道,她再也丢不掉了,只能由着他,重新替她戴上。
“我走了。”她语气无波无澜,对四爷缓缓说道。
她竟见四爷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意,牵强极了。
“娴儿...”
四爷的语气有些哽咽,最后垂眸不再说话。
“都什么时辰了,你身上还带着伤,你到底回不回来睡啊?你若再不来,今后我也不等你了。”
逸娴吸着鼻子,叉着腰娇嗔道。
见四爷还傻愣愣的站在那,她一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脚下一轻,她竟被四爷打横抱起,压在书房内的软榻上拥吻。
苏培盛守在门外,听着里头久违已久的男女情动之声和低.吟,叉着腰眉开眼笑。
......
第二日一早,逸娴半梦半醒间,被熟悉的酸胀感惊醒,她羞的伸手推了推四爷。
“娴儿该起了。”
胤禛并未停下,而是愈发温柔的索.要,贴着她耳畔温声呢喃。
逸娴捂脸,这男人竟用这种羞人的方式,叫她起来。
由着他胡闹两回之后,逸娴才懒懒的起身,被他抱到浴池内沐浴。
期间四爷又要了一回,才勉强餍足。
穿戴整齐之后,一家子正围坐在一块吃早膳,苏培盛满眼笑意,来到饭桌前。
“爷,如意馆的郎世宁大人来了。”
“嗯,让他在前院先准备。”
胤禛用帕子擦干净三子嘴角的油渍,又用小勺子温声哄着三子多吃一口。
“郎世宁来做什么?”
逸娴将怀里的二阿哥抱到春嬷嬷手里。
“画全家福。”
逸娴莞尔,这男人还惦记全家福呢。
对他没入画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昨儿夜里与她欢.好之时,还不忘哄着她,答应画全家福。
没成想他今日就请来了如意馆的洋人画师郎世宁。
郎世宁?
不对啊,逸娴满眼震惊,她记得历史上,郎世宁在康熙五十三年后,才来到大清,可如今才康熙三十七年,他怎么会出现?
逸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郎世宁提前十几年出现,那么四爷会提前登基吗?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走神之际,手心忽然被人攥紧,将她游离的状态拉回。
“不舒服?”胤禛关切看向福晋。
“没,我只是在想一会穿什么衣衫好看。是吉服还是常服,亦或者朝服。”
逸娴不再去思考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反正四爷无论在哪,是何身份,她总要陪在四爷身边。
“你若喜欢,我们都画,今日休沐,爷和孩子们陪你。”
逸娴点点头,反手握紧四爷的手。
直到几幅两米高的全家福,被挂在她的寝殿和四爷的前院寝殿内之时,后院里也炸开了锅。
侍妾格格们身份低微,倒不敢抱怨什么,只不过西苑里,却一片愁云惨雾。
乌拉那拉素娴恨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转身就让人备马,她要娘家。
等到苏培盛来通传之时,乌拉那拉素娴已然用剑斩杀门房,径直打马离开了贝勒府。
逸娴接到消息之时,已然过了午膳,她急的团团转,她阿玛费扬古身子骨不好,所以掉包一事,她迟迟不敢告诉他。
若女主将这件事告诉阿玛,阿玛会不会承受不了打击。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逸娴愈发坐立不安,眼眶都红了。
“苏培盛,备车。”
胤禛见福晋焦急万分,立即让苏培盛准备马车,带福晋去费扬古府里探望。
马车才行出贝勒府大门,竟见五格面色凝重,正纵马往贝勒府赶来。
“妹妹!快回去看看吧,阿玛..阿玛快不成了!”
“什么!阿玛前几日不是能下地走了吗?怎么忽然就不成了!太医找了吗?”
逸娴急的跃下马车,焦急询问。
“都是…哎,你快看看阿玛吧!”
五格打心眼不喜欢那个真妹妹,自从知道眼前的妹妹,不是他的亲妹妹之时,他伤心的喝了好几天酒。
可即便如此,四福晋依旧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亲妹子。
“娴儿,上马!”胤禛越上马背,朝福晋伸出手来。
逸娴焦急越上马背,和四爷一道纵马赶往娘家。
才入了后院,就看见阿玛房门口,已经乌泱泱跪着一群人在哭嚎。
逸娴脚下一踉跄,差点没站稳,最后还是在四爷的搀扶下,颤抖着来到阿玛房内。
阿玛的面色极为红润,双目炯炯有神,逸娴看的直掉眼泪。
没成想阿玛已然到回光返照的境地。
“娴儿,你回来了~”
已然药石无灵的费扬古,此刻目光炯炯看向自己的女儿。
“人都来齐了,咱就请四贝勒当见证人,仔细说道说道我的身后事。”
逸娴见阿玛朝她招手,忙扑到阿玛的面前跪下。
“我的所有遗产里,铺子,田庄,银子,珠宝首饰,均由长兄独女乌拉那拉素娴继承。”
“其余四兄弟,五格为嫡长子,需继承我的爵位,其余三兄弟继承我在外头的生意,西直门的三栋院子,由庶子三人分了吧。”
“咳咳咳..趁我还在,今儿个分家吧,这老宅子由长子五格继承。”
外头那些庶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但有四贝勒当见证人,只能憋着不敢闹事。
众人愤愤不平,为何被逐出族谱的大伯之女,竟能继承几乎全部的家产,他们几个儿子加起来分到的遗产,都不及她一人分得多。
“都散了!”费扬古朝着众人挥挥手。
“五格,你如今是一家之主,需独当一面,立即去准备准备阿玛的身后事和葬礼。”
五格呜咽的点点头,转身就出了阿玛的屋子。
此时屋内只剩下逸娴夫妇和乌拉那拉素娴。
“阿玛,我要这些死物有何用,为何您连名正言顺的嫡女身份都不愿意给我?”
乌拉那拉素娴泪眼盈盈,幽怨看向阿玛。
逸娴满眼惊恐看向阿玛,他竟都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假货,可阿玛依旧对她和颜悦色。
逸娴心中愈发羞愧难当。
“素娴,跪下!”费扬古气得吹胡子瞪眼。
乌拉那拉素娴瘪瘪嘴,不情不愿的跪在阿玛面前。
自从与阿玛相认之后,阿玛就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提及她是亲生女的事情。
有旁人问起,也只说她是认祖归宗的亲侄女。
她恨不得撬开阿玛的嘴,让他当着全京城人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我们与皇族联姻,你却自私的只想着自个,你怎么不想想,若万岁爷知晓这件事,我们全族上下,都是欺君之罪,九族皆会倾覆。咳咳咳...”
“阿玛!这对我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失去这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属于这贱人的每一件东西,原来都属于我,都是我的!”
乌拉那拉素娴呜咽着,此时已然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你真是想认我这个阿玛,还是只想得到四福晋之位?”费扬古目光幽幽落在亲生女儿身上。
“我..这些都是我的,何必取舍,本就统统都是我的。”乌拉那拉素娴义正严辞地说道。
“嗯,那阿玛现在就带你去紫禁城面圣,将掉包一事全部告诉万岁爷,阿玛将你们,包括全族人,都一块带进地狱吧。”
“咳咳咳,来人,立即拟请安折子,我要去面见万岁爷!”
“阿玛,不,不,阿玛,您是不是病糊涂了,我才是您的亲女儿啊,您竟然要让我和您一块死!呜呜呜呜...凭什么!”
“你耳根子软,喜欢走捷径,早年间与那员外和书生之间的龌龊之事,真当阿玛一无所知?”
“阿玛!女儿不知您在说什么!”
乌拉那拉素娴终于慌了神,心虚的避开阿玛犀利的眼神。
“罢了,原就是阿玛的错,阿玛害你吃苦受罪,饱受欺凌。”
费扬古作为世家大族的掌舵人,凭空冒出个亲女,自然会事无巨细地查探她的底细。
越查却越让他心惊,他心中对亲生女的愧疚愈甚。
“孩子,阿玛让你受苦了,今后希望你做个良善之人。方能后福绵长。”
“呜呜呜呜呜...”乌拉那拉素娴避而不答,捂着眼睛,哭的凄凄惨惨戚戚。
逸娴并未说话,只用余光瞧瞧四爷,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再多言。
毕竟在真假嫡女这件事上,她问心有愧。
“阿玛,女儿愿意与您一块去面圣,愿与乌拉那拉一族共存亡。”
逸娴伸手握着阿玛发凉的手,悲恸说道。
“你们都是阿玛的女儿,都要好好地过日子,阿玛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费扬古伸手将两个女儿的手,紧紧攥在一块。
乌拉那拉素娴有些不情愿的迅速抽回手。
心中怨愤,她今日来的目的,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阿玛就是她最后的筹码,就是她证明自己身份的最后一张底牌。
可如今阿玛宁死都不肯承认她的身份,阿玛一死,就再无人能证明她的真实身份。
乌拉那拉素娴心底涌出恐惧的颤栗,完了,今后该拿什么要挟那贱人。
乌拉那拉素娴一想到这,竟伤心欲绝,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费扬古心疼的拍了拍亲生女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