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直接蹭的抽出佩刀,刀背哐哐敲击木刺。
“怎么的,嫌弃县令老爷给的饭多了,不想吃了?要吃的排队,不听话的去一边饿着去!”
在凶神恶煞的官兵以及冷兵器的威胁下,灾民们又重新排好了队伍。
右边的男人排了一长溜,可左边的女人孩子却只有短短数米。
很快,米粥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分发之前,许县令又喊了一句:“凡发现抢夺他人米粥者,就地处死!”
最后一句带着狠意,吓得灾民们没人敢出声。
到这里,米粥才开始分发。
有碗的灾民自己带碗,没碗的则用官兵手里的,好在县里的粮食有限,碗还是够的,用完也不用送还,下一次打饭继续用。
昨天的女人孩子分到粥后,有的也不顾粥热,吹一吹就快速吞下去的,有的却只喝了一半,剩下了部分分给了家里的男人。
因着他们拿粥早,倒是没人盯上他们的粥。
男人那边,却很快出现了抢粥的事。
有先吃完的,抢夺排在后面的男人的,官兵看到了本想不管,却被县令直接喊了出来。
“那边那个抢粥的,杀。”
这下底下的官兵再不能装瞎,他也不敢自己冲进灾民堆里,眼神示意两边的弟兄跟上,他拿着刀便直冲抢粥那人。
那人见他们来真的,忙陪笑道:“这是我兄弟,他自愿给的,是不是啊兄弟?”
瘦弱些的男人敢怒不敢言,说话的男人身边,很快聚集了三个同样强壮些的男人。
官兵眼皮一跳,怒道:“怎么,都不想吃饭了?”
“哪里哪里,官爷,我们自个儿兄弟分着吃,不犯法吧?”
那官兵也有点发怵,习惯性开始和稀泥,恶人不敢招惹,便问被抢的男人:“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男人想要告官,可看到几人凶神恶煞的眼神,以及官兵并不确定的立场,瞬间便怂地低下了头。
“您看,我就说嘛,我们是兄……”
咻的一声唳响,那人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一只羽箭便射进了男人的心脏。
那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口鲜血,后仰倒地。
“这、这……”
“二哥!”
咻的三声箭响,那男人身边的三个兄弟还在慌乱之中,便一人身中一箭,吐血而亡。
首当其冲的官兵被喷了一身血,脸色刷的白了。
周围的灾民不知道是对死亡司空见惯了,还是对这几人深恶痛绝,竟是一个惊呼的都没有,顶多看着几具尸体的眼神透出恐惧。
此时,城楼上传出男人平稳的声音。
“违背命令者,杀——!”
第68章
一个杀字, 说的众人胆寒,灾民中有骚动者,见了血淋淋的场面, 也歇了心思, 施粥进行的顺畅起来。
法不责众,徐秀越怕临时会出大量难民抢夺妇幼粥碗的事件,到时候杀不过来,反而容易引起暴动, 所以才临时添加了男女分开施粥的做法,如今看来是正确的。
而杀鸡儆猴的效果, 也难得的不错。
徐秀越看向身侧手执弓箭的林修为,他正闭目呼吸,似乎在缓解方才连杀四人的心跳。
待他睁开眼,徐秀越看到的,还是原来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书肆老板。
徐秀越不知道林修为之前有没有杀过人, 只不过眼下看,连续射杀四人给了他不小的心理压力。
徐秀越想转移下他的注意力,便笑道:“没想到你的本事不是吹的。”
林修为只是笑笑道:“担不得仙姑夸赞, 不过是有些准头罢了,再远就不行了, 我这射箭的本事, 比家中兄弟差远了。”
昨晚不论他们提出怎样的计划, 得到的都是凶,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 林修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提出由自己手执弓箭,在城楼上维持秩序。
若有不听命令的, 便由他杀鸡儆猴。
不成想就这一个改动,翌日的推演结果便都变了。
如今才知道,纰漏出在城下官兵身上。
也幸亏林修为有这种能力,不然怕是他们要讨论到天亮,才能勉强想出个完全的法子。
徐秀越此时也相信了当初店小二说的话,他们的东家,肯定是有背景的人家,才会让一个一心想学算命的林修为,也练就了这样一身本事。
不得不说,从古至今,都是出身决定教育资源。
就林修为这样的准头,竟然还说是兄弟里最差的,也不知道是自谦还是真的。
施粥结束,城下的官兵们瞧着锣鼓吸引注意后,朗声道:“今日任务,挖土挖石、搬石填路,有报名的来此处按手印,晚饭一碗干粮,其余人稀粥,仅限四十人。”
城下的灾民满打满算能有三四百人不止,四十人的名额显然需要用抢的。
官兵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壮汉冲了过来。
“排队排队!”
几个人推推搡搡的,竟是很快就按要求站好了。
徐秀越数了数,连带后面陆续来的,竟然只有十来个人。
这倒是远远低于她的预计,毕竟是吃饱饭的好事,谁会嫌弃自己吃的多呢?
“还有没有了!”
官兵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见没人应声气的骂起来:“一群不知道好歹的懒货,就知道吃咱们县的粮食,让你们干点活跟要命似的,活该你们饿死!”
徐秀越皱眉,有些担心灾民被官兵激怒,好不容易养好的秩序怕是又要崩。
谁知道底下的人却没有反抗,而是保持着沉默,过了会,忽然有个女人走了出来,她显然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瘦骨如柴,脚步虚浮踉跄,即使拼劲全力,喊出的声音也弱弱的。
“大人,女人要吗?”
“去去去,看你浑身那二两肉……”
他话还没说完,城楼上忽然传出女人的声音:“要。”
城下的女子缓缓抬头,才发现,有个女子正并排站立在县令老爷左侧,而县老爷右边,就是方才射杀恶人的男子。
城上的女人看着很普通,挽着普通的妇人髻,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甚至脸上也未施粉黛,这样一个普通的妇人,却给了她一口饱饭吃。
“谢大人!”
女人喊了一声,踉跄着排到了那队男人身后。
有了一个打头的,就有第二个女人站出来排到了队伍后面,再后来,又有第三个,第四个……
甚至,有些走起来颤颤巍巍的男人,一看连方才瘦弱的女人都要了,他们也站起来,走到了挖土队的后面。
四十人,很快就选齐了。
因着犹豫耽误时间的灾民扼腕不易,而排上队伍的人除了前头几个身强体壮的,也并不兴奋。
县令大人一早就说过,他们是去干力活的,可是他们的身体,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可以说,有些人是报着拼死的态度,来换这一口饱饭,谁也不想当饿死鬼。
昨晚徐秀越商定人数的时候,一开始想着人少好带,他们商定一队带十人、二十人,选出灾民中还有把子力气的,既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又能省区一笔粮食的开销。
可这样测算出的结果,最好的也只是平,直到徐秀越提出,让灾民自愿参加,选出四十人,并且男女老少都要。
许县令当时十分不解,但徐秀越认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在灾民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再优胜劣汰,埋下的也只会是灾民冲突的伏雷。
也容易养大了某些人的心。
哪怕是出于人性的考量,也该试一试平等的给每个人选择活下去的机会。
而推算的结果,也证实了徐秀越的方法可行。
一组衙役带一队,他们没有直接带队走,而是拿出了个大的包裹,包裹展开,是一个个热腾腾的黑面馒头。
灾民一阵哗然,但有前面射杀的震慑在,只是原地轰动了一下,没人敢上前抢夺。
只有排在队伍里的四十个人,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衙役并没有直接发给他们,而是先朗声道:“咱们县太爷可怜大家伙,知道咱们走了一路,肚子里没有粮食,怕你们饿着干活累出个好歹,所以让我们弟兄给大家伙发一餐开工粮。”
确认了是给自己的,队伍里的四十个人激动起来。
衙役拿佩刀敲了敲木刺,见他们平静下来才道:“这是咱们县太爷体恤大家伙,大家伙也得体恤咱们县太爷,记得咱们县太爷的好,开工粮只此一次,要是次次都有,咱们县也养不住大家伙。
另外,这粮食是给你们干活吃的,不许分、不许藏、不许抢,吃不了的还回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
“是!”
“知道了!”
队伍里一阵乱哄哄的应和声,衙役们这时才将馒头发了下去。
拿到馒头的灾民鼻尖嗅着甜甜的面香,一时都忍不住,立刻大口咬了上去。
“有、有馅?!有馅!”
“真的?”
“是咸菜干!哈哈哈,咸菜干!”
这些人长时间连饭都吃不上,更何况是盐。
而人在经过长途跋涉或是干重体力活之后,最缺的就是盐,别看只是现代最为普通的一种调味剂,却是人力气的来源之一。
这么些日子终于嘴巴吃到点有味的,加上之前衙役们的警告,灾民们一时间都狼吞虎咽起来,甚至有吃的太快导致噎住的。
衙役给他灌了一大口水才缓过来,又喊了一嗓子:“慢点吃,渴了的,来这边拿水。”
排队的灾民有饭吃,周围的灾民就只能咽着口水在旁边看吃播。
其实长时间饥饿之后不宜进食的太饱,伤胃,但这群灾民吃的饱了,才更容易保命,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提高士气。
让其他灾民看看,只要跟着县太爷干,就有饱饭吃,有好饭吃!
让他们习惯性地拥护上面的安排,才方便日后的安排管理。
吃过饭,又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衙役们便带着他们,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往城东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徐秀越三人又去了县城北门,几乎是同样的操作,有一组衙役从这边出发,往今早定好的地方去了。
快要晚饭时,城门外的粥棚开始烧火,灾民们瞬间激动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推搡,十分迅速的排好了队。
这次排队的人,比上午又多了许多。
而在此时,县城的城门在关闭许久之后,终于试探着缓缓打开,一辆牛车载着几麻袋粮食从中缓步走出,在众人如饿狼般的眼神中,穿过了灾民聚集区,往远处走了。
灾民中有人一想就知道,这是给干活的人运去的粮食。
仅仅四十个人,却能分吃这么多粮食。
一时间不甘、悔恨、嫉妒充斥心头,可在此时,熬粥的官兵拿勺子敲了敲锅,喊了一嗓子:“有会烧火的吗?来一个搭把手,给稠的!”
有个机灵的少年瞬间冲了过去,慢他一步的男人却直接将他推开,讨好地朝官兵道:“官爷,我会。”
官兵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坐倒在地上红了眼眶的少年,“啧”了声道:“你会不会的,咱也没办法,上面说了,只要能干活,先到先得,甭管女人还是娃娃,都要。”
少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
“这……”男人看眼地上的少年,鄙夷道,“他这么大的娃子能干啥?您找我,我肯定给您干好!”
官兵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说了这是上面的安排,你别忘了上午那几个汉子怎么死的。”
这话吓得那人打了一个哆嗦,少年则是机灵的就地磕了个头,喊了声“谢大人”,就麻利的给炉子加柴去了。
男人只得愤愤离开。
翌日一早的粥,直接换成了灾民熬,灾民发,而官兵只负责巡视,很快就有了偏袒熟人的灾民,关系好的盛的稠一点,关系差的,直接给一层米汤。
有人告到了官兵处,官兵丝毫不见气愤诧异,而是平静地走到徇私的灾民身侧,朗声道:
“县太爷有令,凡干活不认真,偏私、受贿者,剥夺职位,罚三日凡事,且县里无论再有任何安排,永不录用。”
这一下,直接将分粥的灾民吓得昏死过去。
尝过饥饿滋味的人,最怕饿。
乱世用重典,当初徐秀越也是犹豫了下,才否决了许县令提出的杀无赦的政令。
若是不论何错都先杀,有可能引起灾民恐慌不说,也不利于分清错误大小,建立良好的社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