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了眼赵员外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为何心情不佳。
在许县令心里,竟然有人要高他一个位置,这是丞相亲孙,必然是不满了。
这么一想,赵员外的推测倒是有理,说不得就是府城来了什么大人物,有什么事要吩咐他们。
不多时,待菜上齐,许县令便从门外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哎呀,公务繁忙,让大家伙久等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个着油青色衣衫的妇人。
那妇人外貌算不上美艳,却看起来格外和善亲人,头顶乌黑的盘发只用一根点翠银簪固定,看起来格外朴素清雅。
许县令笑着介绍道:“诸位还不认识吧,这位就是近日才来咱们县里的徐仙姑。”
第75章
听县令如此介绍徐秀越, 众人纷纷拱手朝徐秀越问好。
徐秀越知道这是给许县令面子,也笑着回应。
此时因为许县令的到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这就将坐得稳稳当当的赵员外显了出来。
许县令却仿若没看见一般, 在大家热情的迎接下落了座,徐秀越也紧跟着在许县令旁边坐下了。
徐秀越这边还没坐稳,许县令的开席词刚张口要说,就听见旁边传来极其不屑的一“嗤”, 接着就听见赵员外含笑的声音,道:
“这位难不成是大人新纳的几房夫人嘛?如此难舍难分的, 也不知道男人们谈事,也要带家眷在旁吧?”
一时间,席间鸦雀无声。
徐秀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都没有看赵员外一眼。
许县令则是啪地拍了下桌子,怒道:“赵员外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敬您是赵相后人,向来给你三分薄面,可不是让你胡乱编排贵客的!”
赵员外对许县令的疾言厉色十分不屑, 轻蔑道:
“大人这话可就错了,老夫的薄面, 可不是你给的, ”他说着朝天上拱拱手, 才继续道, “老夫的薄面, 是先祖、先皇, 还有我祖父那些在朝中为官的学生后人给的!”
瞧这话说的,徐秀越都觉得好笑。
就赵员外这些人脉, 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见过阎王了。
只靠着先祖学生后人这点微薄的情谊,没事的时候,别人或许愿意捧高这位赵员外,算是给仙逝的赵宰相一点薄面,换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名声。
可一旦出事,谁又会给这位黄土埋了半截的前宰相孙子搭一把手?
要说她还是自诩受过阎王传道呢,论见过阎王的关系户,还不是她更强?
再说,你朝都要完了,到时候谁还在乎一个前朝前丞相的孙子?
显然,谁都能想明白的粗浅道理,这位或许是从小被捧惯了的赵员外,并不知晓。
单赵员外这一段话,算是已经将许县令得罪死了。
许县令也是脸色一黑,当即冷笑一声道:“倒是老朽托大了,倒不知赵员外家中如此势大,既如此,想必也不稀得老朽今日这一顿席面,来人啊,送客!”
赴宴的老爷们各个偷偷的面面相觑,有的还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赵员外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他脸色涨红,愤怒的表情中甚至还夹杂着疑惑,似乎是在疑惑一向捧着他的许县令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
但送客两字一出,他是不好再赖在席上了。
赵员外冷哼一声起身,俯视在坐诸位一圈之后,才冷声道:“先前是县令大人下帖,我等才前来赴宴,不想县令大人好大的威风!”
说罢又转头朝在坐的老爷们呵道:“没听见人家送客呢!还不走?!”
他当先往外走去,椅子发出巨大的声音,许县令没有管他,甚至没有看在坐的老爷们,只是垂着眸子,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回应赵员外的话,一群老爷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
这样明显的站队形势,逼迫他们在短时间内对当前形势做了判断。
城中人虽然不知道当初灾民围城的情况多么危机,却也知道如今县里城门紧闭,是不允许人随意通行的。
联想到之前传入县中的当朝局势,让他们不得不猜测,他们县令,或许也想独立为王?
即便许县令没有这种想法,很显然,县里的大权已经完全落在了许县令手里,不论他们在县外有怎样的人脉、背景,如今都成了狗屁。
因为他们县压根不通外面啊!
而且如今天下动荡,他们消息闭塞,谁又知道他们原先的人脉,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就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今该低头的时候,他们选择低头。
赵员外走了两步没有听到别人跟上的声音,仿佛十分诧异,他转过头,惊怒交加地看向坐着的老爷们,呵道:“你们……还怕他一个小小县令?!”
众人低下了头。
原先或许他们还会给赵员外面子,可如今……当然是要抱紧许县令大腿,不然在这封闭的小县城里叫天天不应的,许县令要整治他们还不容易?
就算日后可以报复回来,可他们人已经不知道在哪了啊。
见无人应答,赵员外怒从心头起,直接开始点名:“韩老板,怎么着?您也屁股黏在椅子上了?”
被他喊到名字的男人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低着头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几吸之后站了起来。
赵员外嘲讽一笑,正要开口,徐秀越却先他一步道:“韩老爷是担心嫁入赵家的令嫒吧?”
韩老板抬头看向徐秀越,韩赵两家的姻亲关系,留仙县的大户人家基本都知晓,他也不意外徐秀越的问话。
只是他此时站起来已经算是站了赵员外的队,倒不如站的彻底一些,便冷着脸道:“不错,小女嫁入赵家三载了,不过,这也不是老夫要离开的主要原因。
想起先丞相为国尽忠,七十方才致仕回原籍修养,不忍老丞相后人在此受辱罢了。”
这意思其实是说,他是看在赵员外的爷爷赵丞相的面上,所以跟赵员外站队,话里听着是向着赵员外,实际对许县令也是一种委婉的解释,至少没有得罪那么死。
赵员外冷哼了一声,似乎对韩老板对老丞相的恭敬分外满意。
徐秀越遗憾道:“原是如此,是我误会了韩老板,还当韩老板是为着女儿不在赵家挨打,才不得不迎合赵员外,却原来是韩老板高洁,甚为推崇赵丞相的缘故。”
“什、什么?”韩老板瞪圆了眼珠子,“这位……”
一直垂眸不语的许县令提醒道:“徐仙姑。”
“这位徐仙姑,话可不能乱说,小女同赵家公子琴瑟和鸣,可是难得的神仙眷侣。”
“哦?”徐秀越面露疑惑,掐指算了下,喃喃道,“不该啊……”
说着又皱眉看向赵员外,徐秀越脸色一变,朝韩老板冷声道:“哼,你可以因着敬服赵丞相而随赵员外离开,却不能昧着良心诋毁我的卦!”
徐秀越怒指赵员外:“你女儿又不是头回被打,光是赵员外看见的,就不下四五次了。
赵家没人帮衬着你姑娘,你这个做爹的倒好,竟然也装瞎,难怪那
女子每次回家,装也装作生活美满的样子,原来是你这个当爹的靠不住。
我原想着你是个慈父,为了女儿不得不委曲求全,却原来是知晓一切,却还要提赵家遮掩。
你走吧,终归你与那姓赵的才是一路人,莫要再在此处碍眼。”
韩老板嘴唇抖了抖,被徐秀越这一连串的指控振的一时无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仙、仙姑说的可是真的?
我并无怀疑仙姑的意思,只是此前……我从未……”
徐秀越见此,仿佛有些可怜这位韩老板,叹气道:“你若真不知道,又想知道真相,此时便去赵家看看你家姑娘就是了。”
韩老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面上却仍有疑虑,转而看向赵员外。
赵员外的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强自道:“夫妻之间闹些别扭也属正常。”
一句话说的韩老板心都凉了,他抖着手指指向赵员外,咬牙道:“你……”
半天也未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徐秀越仿佛觉得还不够,又烧了一把火:“对了,韩小姐如今身怀有孕,不过……应该是保不住了,你若是去的早,还能留她一条命。”
有方才赵员外的不打自招打底,韩老板已经信了徐秀越所说,闻听此言,当即吓的差点跌倒,再不顾赵员外的脸色,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韩老板!”
赵员外喊了一声,韩老板自然没有搭理他,赵员外只得回头狠狠瞪了徐秀越一眼,追了出去。
这一出戏闹的,整个大厅的氛围都降到了冰点。
徐秀越也是没想到,虽说他们之前商议好的,就是请这位绝对不会配合工作的赵员外作为刺头,来进行杀鸡儆猴,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
好在徐秀越看出了两人之间的龃龉,不然真让赵员外鼓动第一个韩老板出去,必然就会有桥头草跟风出去,到时候形势如何,还真难判断。
按照他们的想法,有逐客赵员外之事在前,强硬的手段下必然会让众人对目前的形势产生判断,只要有屈从于许县令权威的人留下,他们的的政令便能从这几人开始,施行下去。
这比没有准备地一开始就提出“提前纳税”,然后遭到反对要更容易成功。
而如赵员外那么高傲的性子,被这么多人下了脸面,日后也绝对不会舍下脸再去在坐的老板们拉帮结派,这也省去了许县令的一大担忧。
所谓打一棒子就得给一个甜枣,许县令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官员,自然要承担和稀泥的责任。
“让诸位受惊了。”
许县令笑着一谦让,众人纷纷像是活过来一样,脸上都挂起了比哭更难看的工作笑容,说着“哪里哪里”。
许县令叹气道:“本县请诸位前来,本来也是好心,一是想给大家伙介绍下咱们县新来的徐仙姑,也不知道大家伙有没有听说过清河县的事。”
许县令发话,自有混惯了商场的老板接话道:“可是发大水的那县?”
有人开口,大家仿佛都松了口气,自动遗忘了刚才的冲突,搭话道:“听闻此次大水乃是安河改道,可怜他们大半个县城如今还泡在水下。”
提起清河县,徐秀越也是心下戚戚然,当初虽不知洪水是改道,好在因着卦象奇怪,她选择了提前撤离,不然此时恐怕要被困在上溪村边的青山上了。
指望这个朝廷的救援?根本不可能。
许县令点头道:“正是。”
“哦?!那这位莫非是……”
“这位就是清河县提醒镇民洪灾将至的徐仙姑?!”
徐秀越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传到了这里,还以为要许县令解释一番,再吹嘘下她的能力呢。
“我家隔壁就是清河县过来的,人倒是快马加鞭赶过来了,听说家里收拾的细软走的慢些,都让洪水冲走了,一家子只剩下个宅子,还是之前买的。”
“哎,要不说水火无情呢,千丝布庄的东家也是清河县来的,要不是跑的快,如今人也没了,幸好他前年在咱们这开了家布庄,不然,都养不活一家老小。”
“你们这都是幸运的了,前些日子来的灾民,也有不少清河县以前的富户呢,有些,我还曾有一面之缘。”
说的众人一阵唏嘘。
徐秀越听着,看来当初因着她散播出去的预言,脑袋清醒赶早跑路的人还不少,只不过他们快马加鞭地,没带多少东西上路,来留仙县之后的日子,都不如以往了。
有这件事打底,众人看向徐秀越的目光都恭敬起来。
毕竟他们只是在县里算得上钱,但徐仙姑可是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此时他们倒庆幸起来,好在刚才没有随着赵员外的话头奚落这位坐在许县令左下首的女子。
坐在徐秀越对面的男子看了徐秀越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了徐秀越一眼,犹豫再三才道:“仙姑,不知仙姑如今还给不给卦?”
徐秀越一听,就知道这位老板是想找她算一算,给卦算是一种比较恭敬地询问了。
此时正是他们笼络人心的时候,徐秀越自然道:“您请讲。”
那人喜出望外,问道:“我家中儿媳这就要生了,不知道这次,能否得男?”
徐秀越:……
古人就是如此直白的重男轻女。
徐秀越并未对他的思想发表言论,只是点头道:“可。”
一个字,那人便兴奋不已连连道谢。
这下子像是捅了生男生女的马蜂窝,又有人接着问:“仙姑,我家儿媳本月就该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仙姑,我家女儿嫁去夫家三年,何时才能开怀?”
“仙姑,大夫说我家三房这一胎是个女娃,仙姑可有法子给我们调一调,要个带把的?”
“仙姑……”
徐秀越:……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人给他们打了个样,一群人竟然追问的都是子嗣问题。
徐秀越倒是被他们说的警醒起来,她此时严重意识到古人对男女的看重,若是月份小的,她若说是女娃,说不定会被打掉。